他听见自己说:“如今这情形,不甚乐观,孤可纳你,但孤的太子妃,只会是兰时。”
下首那女子,正是今日见过的,徐知州的女儿。
那娘子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那臣女斗胆,奏请回徐州。臣女斗胆劝殿下一句,虽说男子三妻四妾是寻常事,但没有哪个女子不盼望着与夫君一生一世只忠于彼此。”
这徐娘子条分缕析,敢直面他说这许多,倒是让他高看一眼。
“姜娘子虽被养在内闱,但是个烈性不逊须眉的爽利女子,太子殿下往后若要纳侧妃,怕是也得掂量一二。”
“她嘴上或许不会说什么,但殿下只怕是也要做好与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割裂的准备。”
徐蓁越说越多,丝毫没注意到太子殿下的脸色越来越冷。
“我与姜娘子数面之缘,姜娘子看太子殿下的眼神,是那样纯粹不掺假的恋慕。这样的感情,她怎么可能会喜欢有第三人介入其间。”
听了这话,他都能感受到梦境中的那个他心中的狂喜。
“太子殿下心胸宽阔,若是不忍这情意变质,不若如同放掉我一般,放掉姜娘子,许她另觅良婿。”
太子殿下的脸瞬间冷下来,这小娘子喋喋不休说得都是什么东西,不会讲话便回去读读书!
放掉兰时?另觅良人?
太子殿下细细咀嚼了这八个字,心底的戾气压都压不住。
“常保,好生送徐娘子出宫,另备一份礼,做孤与兰时赏给徐娘子的嫁妆。”
常保赶忙应了。
太子殿下的梦境随着常保出去。
常保在出宫路上忍不住点徐娘子,“娘子可吓死奴才啦,怎可同太子殿下说这一番话。”
那小娘子还有些不谙世事的天真,与谁都坦诚都能聊上两句,闻言忍不住反驳:“太子殿下待我以礼,也肯听我一言,想来,也会宽和待姜娘子。”徐蓁是真的觉得有此储君,是大凉之福。
常保干笑,忍不住提点道:“若今日是姜娘子去同殿下说出宫另嫁,太子殿下决计不会如此云淡风轻。”
太子殿下深觉有理,兰时她前脚说离宫另嫁,那他后脚立马封宫大婚。
除他之外,谁敢娶姜兰时,那便是要与他不死不休!
那头常保还小声絮絮,“半月前,姜娘子不过与那状元郎说了两句话,那状元郎今日都还在文渊阁抄书呢,听说眼睛都快熬坏了。”
那徐娘子肉眼可见的失落起来,“我也曾以为太子殿下对我说话温和些,是对我特别,直到我入京来看过他如何待姜娘子,我便知道,有些人,有些事,不是我能拥有的。”
一旁的太子殿下气急,完全没注意到那徐娘子究竟说了些什么,他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有个苏岐鸣也便算了,这状元郎又是何处冒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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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中秋
生辰快乐(三合一大章)
太子殿下气醒了, 仔仔细细地琢磨了三年来高中的状元,今年高中的那个二十又五, 勉勉强强对得上。
很好, 太子殿下皮笑肉不笑,回头会让这状元去文渊阁历练历练的。
太子殿下只恨不得立马了了这差事回宫去,起来掌灯, 又是一封信寄回京去。
“与谁同坐, 明月清风我①。”太子殿下轻轻吹了吹笺上头的墨迹,叹口气, 有些羡慕前世的自己。
他那般轻易地抱得美人归,自己却要在这里给他收拾烂摊子。
太子殿下这把彻底清醒,再无困意, 推窗召来飞羽卫,细细吩咐了一通。
他没法在这儿久留了,得速战速决,他要马上回京城去。
飞羽卫领命而去。
第二日一早,与徐州铸币相关的案子桩桩件件都摆在了太子殿下案头。
太子殿下一一看过,心里大概有了数。
徐知州是个好官, 也的确治下有方, 不过到底是文官到任,仁厚有余,魄力不足。
这也是整个大凉的弊病,文官职有文官任,武官职除却边境上厮杀的那一些,余下多数武官职, 也由文官任。
连那枢密使, 也是科举出身的文弱书生。
这不仅是徐州一地的沉疴, 更是整个大凉的沉疴。
各州府学着京城,做什么分立而治,防着一方做大却也极不利一方政务施行。
太子殿下将那摞奏本带给徐知州,“这事情的经过孤已经知悉,财政司主事也已经被羁押在驿站,徐州铁械运往北境,此前可曾有过缺斤少两粗制滥造?这可能会一并算在知州头上。”
总领一州,却无约束治下之能,与冗官无异。
若是军械有异,北境军败退,必定会导致边境不稳,朝局大乱,受苦的终究是百姓。
徐知州是个有品性的文人,却算不上是造福一方的好官。
“孤已修书去往北境,卫国公治军,不会出岔子,也能替知州转圜。”
徐知州面露感激之色,却听太子殿下话锋一转,“不过孤也上表父皇,不日应当会有京官来接替知州,知州可与他交接。”
飞羽卫再有通天彻地之能,探查也须时日,可不过一夜,这些东西通通摆到了他案头,可见财政司主事究竟如何明目张胆。
若不是他微服而来,打了徐州一个措手不及,想必那财政司主事也能只手遮天把这些事瞒得密不透风。
徐知州听了也并未有什么怅惘抵触神色,太子观其面色,复又提起一事,“听闻徐知州,曾拜于文太傅门下。”
太子殿下提的寻常,徐知州也并没有太过在意,躬身道:“有幸曾被太傅指点过策论,不敢以太傅学生自居。”
太子殿下略一颔首,不再多问。
“至多五日,孤定要回京,届时知州可随孤一同走。”看似是建议,但太子殿下负手一站,明明白白在说,胆敢不从,后果自负。
他有件事要去验证,这徐家小姐,一定得在场。
京城里,在太子殿下不在的这些时日,卫国公府家十四娘适龄择婿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各家高官内宅
也真有门户是动了心思的,托人去问。
问来问去问到了英王府老王妃头上,陪同品茶的萧宝圆,攥紧手里的茶碗,才忍住了没把人赶出去。
还真是有人想嫁便有人敢娶,萧宝圆瞧着眼前这夫人意动的模样,很替她捏一把汗,卫国公府的亲事那般好结吗?
她夫君这二品的官帽扛得住太子殿下的妒火吗?
晦气!
她嫌自家官运长也便罢了,英王府可还没想与太子殿下交恶。
萧宝圆坐在下首拼命同自家祖母使眼色,老王妃哪能看不出来,淡淡地同这位夫人绕了一圈,承诺帮忙问问,才慢慢将人打发了。
这夫人前脚才走,萧宝圆后脚便对自家祖母耳提面命,“祖母,您可不能牵这红线,咱们府插手的那些个生意,哪桩哪件没在官家与太子眼皮子底下,您要是给姜兰时牵了红线,那咱们英王府的富贵,也算走到头了。”
老王妃拍了拍宝圆的手,笑得睿智,别有深意道:“放心吧,前头还有皇后娘娘,哪里轮得着咱们府里去牵线。”
老王妃说得高深,萧宝圆听不明白。
不过她有法子去弄明白,当下便递了帖子进仁明殿。
她倒是要听听,姜兰时这不灵光的脑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萧宝圆紧赶慢赶到仁明殿时,兰时的强体册子正好已经走到了棍法,兰时手下一个指令一个指令地翻过去,仁明殿的宫婢队列整齐,各个都持长棍,练得有模有样。
萧宝圆一踏进殿门,这群娘子军正巧把把棍子抡出来,震得她往后退了一步。
见她进来,兰时也训完这一遍才吩咐散去。
“来给皇后娘娘请安?”萧宝圆从来最不耐烦进宫的,无论大宴小宴一律能避则避,今日见她的帖子,连兰时都吃了一惊。
萧宝圆皮笑肉不笑,“等我先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回来再谈。”
谈不明白,她是不会出宫的。
萧宝圆向来如此,兰时也并不太在意。
擦了擦额上的汗,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等萧宝圆出来时,兰时在那锦绣花丛里,板正身姿,坐在那桌案前写写画画。
都说美人如花,这花却不及美人分毫。
单论脸来说,兰时已经在京城中一骑绝尘了,更遑论除却这一张美人面孔,品格性情也是百里挑一,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这小娘子眼神不好。
明明那太子殿下孤傲冷淡,还强势乖戾。
不能再想下去了,萧宝圆突然发现,这么一想,另择婿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来看看咱们十四娘子,这是想开什么了,择婿的消息飞得满城都是。”
因着在宫里,萧宝圆收敛得很,坐在兰时身边也尽量板正,全不似在家中那般被抽了骨头的模样。
兰时闻言,停笔望向她,认真求证,“真的满城风雨了?”
萧宝圆严肃点头,结果她看着兰时的眼睛里一寸寸盈满了算计的光,这眼神她太熟悉了,她祖母拿捏人的时候,便是这么个神色。
兰时也没想瞒她,在她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阵,萧宝圆瞪圆了眼睛。
既想重金求一双从未听过这一番打算的耳朵,可想想那光景又是一阵忍不住的窃喜。
这可太有看头了。
于是,萧宝圆理好了衣衫,又拂了拂鬓发,她握住兰时的手,表情凝重如托孤,“姜十四娘定会得偿所愿,萧云韶安居后方,静候故人。”
兰时听她如此郑重,不由得眼眶一热。
向来明哲保身的萧云韶,对姜兰时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
兰时回握,亦郑重,“卫国公府姜兰时,千里践诺,不负故人。”
最后,萧宝圆也是红着眼睛走的。
兰时等她要择婿这事又散播了几日。
在这几日里头,陛下瞒着太子,颁了诏谕,定了太子妃甄选的期限,在九月里。
兰时这厢也觉得是时候了,在诏谕颁布的第二日,朝会后,登上了文德殿门。
文德殿内
陛下刚下朝,看完了太子殿下最新寄过来的奏表,心下正感欣慰,便有内侍来报,姜娘子求见。
这宫里被称作姜娘子的,唯有卫国公家那个,向来守礼,今日竟自己到文德殿来了,陛下心下奇怪,便召她进来。
兰时一进殿,便行叩拜大礼,恭敬且直接,“陛下,臣女想去北境,入北境军营。”
陛下一口茶险些喷出来,什么?
去北境?
太子选妃在即,姜家丫头要去北境?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陛下问道:“好端端地,去什么北境?”
“臣女的兄长亲族,皆在北境,臣女禀卫国公府家风,总归是要回去,力战蛮族!”
“胡闹,保家卫国,那是男儿使命,你一个小娘子去凑什么热闹!”
不留在京城,如何嫁太子?
“陛下!”兰时不肯退让,情真意切,“保家卫国何须是男儿?便是男儿,那武状元在臣女手底下都走不过三招!”
兰时再拜,声音渐沉,“陛下,臣女在北境失去父母兄亲,若不能将蛮夷赶回乌苏河对岸去,百年后如何面对姜府列祖列宗。臣女在这京城锦绣丛中长大,得陛下娘娘照拂。已经足够了,如今,该是臣女承担责任,回报陛下娘娘了。”
这番话,陛下也不禁动容,陛下也不端着,如寻常长辈一般,语重心长道:“兰时啊,你若去了北境,那你与太子,又当如何?你心悦太子,不是一日两日,太子选妃在即,你可知你这一去,会错过什么?”
明发诏喻,可不好改。
兰时自觉已经心如止水,还是会因官家直白的话面色发红,怎的这一个个都在她放下太子的时候同她提知她心悦太子,如此明目张胆说出来,要她这小娘子脸往哪儿搁。
兰时心内腹诽,但还是认认真真回:“陛下,感情之事,还是得两情相悦,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还是莫要强求得好。不过臣女相信太子殿下今日若在此,也会反对臣女前往北境。”
这是她的心里话,“太子与臣女,虽无男女之情,却有兄妹之谊,这是太子宽仁,臣女却不可思虑过多。”
陛下想笑,太子宽仁?他选中褚胤为太子理由有很多,却独独没有宽仁,只有眼前这小娘子觉得太子宽仁。
“陛下,哪家小娘子不曾有个春闺梦里人,却并未见过哪家娘子要死要活沉溺其间,兰时亦然,从不斗胆觊觎太子。”
兰时自觉这一番剖白,深明大义,却不知为何陛下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
她也顾不了许多,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姑母亦知晓此事,也已经给臣女相看,可兰时不想嫁,兰时此生最大的野心,是入北境军中,接大哥的班,做北境军中的元帅,做陛下与殿下手里最锋利的一柄刀,刀锋所指,俱是蛮夷宵小,兰时愿终身不嫁,生做盾牌,死化界碑,誓守我大凉疆土无恙!”
如此一番誓言,实在太重。
陛下一捋胡须,计较了一番,准了姜兰时的请求。
北境军中,多添了一人。
兰时大喜过望,但并未起身,提了她的三个请求。
陛下一一允准,兰时心满意足,拜谢离去。
坏心眼儿的皇帝陛下端着茶盏,思量再三,笑得不怀好意,“胡安你说,这下褚胤还坐不坐得住?”
内侍官笑而不语。
了却一桩心事的兰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在文德殿外远远瞧见了自徐州巡务归来的太子。
“殿下回来啦?”兰时笑意不收,灵动娇俏。
“回来了,什么事这么高兴?”太子回以一笑,明明分别都不足一月,太子殿下却感觉过了好久好久,不由得多看几眼。
兰时向来喜欢着淡色衣衫,今日这浮光白的旋裙,裙摆是放大数倍的桃花瓣,看着纷繁复杂,却并不喧宾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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