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兰时神神秘秘地,不肯透露,“好事!”
兰时这才瞧见,太子身旁有人,笑意收敛。
端正见礼,“卫国公府姜兰时,见过徐夫人,徐娘子。”
丝毫没注意到,太子殿下听她说出徐夫人、徐娘子时,眼中划过的复杂神色。
“原来是卫国公府的娘子,果真是才貌双全。”徐夫人温婉端庄,如寻常长辈一般同兰时闲话,含笑的模样让兰时心生好感。
徐娘子还礼,也偷偷打量兰时,她方才看见了,太子殿下在姜娘子过来时,飞速扯下了腰间的香囊塞入衣襟内,明显是小心翼翼的模样,与她见到的太子,判若两人。
兰时如今胸中大石落地,语气也前所未有的轻快,“是要往仁明殿去吗?正好一道呢。”
眼神询问太子殿下,是否一起。
“兰时领徐夫人去吧,晚些我去仁明殿给母后请安。”
兰时应下,临别时被太子殿下塞了一个荷包。
她不用打开,已经闻到里头散发出来的果味儿了,不情不愿地收起来,她如今轻易不往荷包里塞蜜饯了,又不是小孩子。
徐夫人嫁人前也是京城高门女眷,见了皇后也并不陌生,熟络健谈,同皇后娘娘细细讲了许多徐州风物。
行止有矩,掐着时辰拜辞离去。
兰时瞧着人走远了,趁着她姑母还在正位,深吸一口气上前。
“姑母。”兰时行了跪拜大礼,“我想好了,归北境。”
皇后娘娘这些日子也不算全无预料,只是这一日,来得有些早,她还是有些舍不得,“刀剑无眼,你让姑母如何放心你一个小娘子去战场上?”
“姑母!”兰时有点急,姑母原来可不是与她这般说的。
皇后娘娘自己不舍得扮黑脸,便一杆子支使出去,“你去求陛下吧,他若有恩旨,便放你去。”
兰时心下稍安,捧出了陛下的手谕,“陛下已经允准了,说起来,还得多谢姑母连日来的筹谋。”
皇后娘娘恍然大悟,指着兰时颤声道:“所以择婿是假的,择婿这阵风吹到陛下耳朵边上送你去北境才是真的!”
长本事了小丫头,这歪主意都动到自己姑母头上了。
“边境不宁,兰时何以成家,姑母你也莫急,天下好儿郎千千万,总会有一人撞到兰时眼跟前的。”
皇后娘娘还是不想理她。
“姑母。”兰时知道这事是她办得不对,可无论再来多少次,她都会这么做。
“太子妃甄选不远了。京城贵女无法期盼这次甄选了。可各驻地与州府官员家的娘子,都是想了法子进京来的。您哪儿还有时间同我生闷气啊。”
已经惹了姑母不痛快,兰时乖乖跪在底下,不敢起来。
皇后娘娘阴阳怪气,“难为咱们十四娘,利用完了人,还知道替人考虑呢!”
“姑母!”兰时拉长了语调,像个黏着长辈撒娇扮痴的幼童。
“逆子,本宫是管不了你了,去,回卫国公府跪祠堂去,看看哥哥嫂嫂会不会原谅你。”
皇后娘娘点着额角,显然是气得狠了。
兰时还想再说什么,却见一旁的砚书姑姑偷偷冲她摆了摆手,只得作罢。
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看得皇后娘娘想笑,想起自己还在生气,又强自忍住。
兰时也不耽误,真的赶着出宫回了府。
兰时往祠堂里摆了束刚在院中折下来的桂花枝子,不过片刻,桂花香气飘遍了祠堂。
兰时端正跪在蒲团上,一言不发。
如今太子妃甄选已经不远了,各家小娘子想必都已经摩拳擦掌了,自然也会包括那徐知州家的徐娘子徐蓁。
兰时认识她,不只是因为今生陪着皇后看过各家适龄女眷的画像,还是因为她前世,成为皇后以后才听人提起,太子殿下曾心悦于她。
今生忍痛下的决心是,不掺和太子殿下选妃与大婚。
她又不可能助太子殿下与别的女子终成眷属,只有老办法闭嘴蒙眼装鹌鹑。
为了安排往北境的事宜,也为了躲开他二人相识定情的场景,兰时顺势避回了卫国公府。
“娘子。”虽祠堂门开着,程伯也只是扣了扣门框,并未进来,“有位小娘子递了帖子,说来拜访您。”
这徐娘子竟然把帖子递到她府里来了。
兰时心里很矛盾,纠结片刻还是让程伯请人进来。
见见吧,看看让太子殿下倾心的会是什么样的小娘子。
她上一世并未与这徐娘子有过多少接触,只记得是个爽利开朗的女子。
上次文德殿前一见,样貌也伶俐标致。
仔细想来,会比她这样条条框框养出来的女子活泼自由。
兰时不喜正堂待客,总觉得拘束,着程伯将徐娘子请到了园中。
徐娘子果真是个爽利人,初见便带了两坛好酒来。
兰时瞧见了那酒坛上的徽记“竟是碧光酒?”这可是江南好酒,宫中窖藏也有,只是这酒劲儿大,她如今不怎么被允许喝。
饶是……她也对这小娘子多了好几分好感。
徐娘子也笑,她就知道,武将家的女儿,比文官家里那些闺阁小姐爽快。
哪怕姜娘子是养在宫里的,也与普通闺阁女子不同。
“我也没什么可回赠的,这一柄新制的团扇,送给徐娘子。”
团扇上绣的一簇兰草,栩栩如生,好像下一刻就有露水滴下来,还散发若有似无的兰花香气。
徐娘子一怔,不是为这精巧的手艺,而是这簇兰草。
她看到过一模一样的图案,是在太子殿下从不离身、还会背着姜娘子偷偷藏起来的那枚香囊上。
就是这簇兰草,与她记忆中分毫不差。
她虽只与太子殿下寥寥数面,但就在这数面里,见过太子殿下不止一次抚过那香囊,想来是异常珍视,极为珍贵之物。
徐娘子并未接过,笑问:“姜娘子的图案好生特别,不知是临摹哪位高人的画作?”
“哪是什么高人,这是我自己画的,我叫兰时,正是兰草的兰,才画了这兰草作花押。”
竟然说是高人所作?难道她画艺精进了?抛去其他不谈,她真的对徐娘子十分有好感。
徐娘子震惊过后,生出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不苟言笑,难以近人的太子殿下,配着绘着姜娘子花押的香囊,哪里还需要选妃呢?
又有谁能争得过?
徐娘子收拾好心情,“姜娘子,这团扇太贵重了,我怕是不能收。”
“不必这么见,喊我兰时就好,那这样,这枚簪子送给娘子。”
石榴花的簪子,她妆匣里新翻出来的,意头极好。
今天是头一次戴。
“可莫要这般见外,你带了好酒来,我也不能白喝你这酒。”
徐娘子只好收下。
二人痛痛快快对饮,三杯下肚,兰时就已经只会对着徐娘子傻笑了。
无论徐娘子说什么,她都咯咯笑个不停。
脆声的笑让徐娘子害怕,她好像办错事了。
花婶熟练地上来将兰时架起来,“徐娘子见笑了,我们娘子虽好酒但酒量不佳,这下怕是没法子招待娘子。”
程伯在一旁捧上一个食盒,“卫国公府的一点心意,徐娘子莫要嫌弃。”
徐娘子接过食盒,“这事怪我,不知姜娘子不生酒力,改日再来登门同姜娘子赔礼。”
虽然仅是一面之缘,可她真的喜欢姜娘子,既没架子又好相与。
姜娘子的身世,她也多少听过一些,孤女一般寄养宫中,却是这样的明亮大气。
也怪不得会让太子殿下倾心。
徐娘子捧着食盒,告辞离开。
这酒劲儿大,让兰时直接越过舞剑和歌,直接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第二日平翎姑姑来请。
“仁明殿小宴?”碧光酒后劲儿柔和,兰时一觉起来,并无宿醉的不适,只觉神清气爽。
梳洗过后,脑子也清醒地很。
听平翎姑姑一提,便猜到这宴席用处,“该不是给太子殿下接风,然后再游说太子殿下顺顺当当的选妃吧?”
诏喻是陛下瞒着太子下的,如今太子殿下回宫了,还是得等太子殿下点头才好操持。
“那、那我就不去了。”天家宴席,尤其是此种鸿门宴,她可不想去。
平翎笑眯眯地诓她,“娘子,这不是娘娘怕陛下与太子一言不合吵起来,娘娘夹在中间难做,特意命婢子来请娘子的。”
平翎姑姑总是温温柔柔的,趁人不备,扎人一刀,“娘子,您想想,您昨日才摆了娘娘一道,今日娘娘就遣婢子来请您了,您忍心拂娘娘面子吗?”
那自是不忍心。
兰时纠结一瞬便放开,“那我收拾收拾,随姑姑进宫。”
平翎笑容不改,静候一旁。
说是小宴,也不过比平时多带了一位四殿下。
皇帝陛下是多半个人也不肯合桌的,皇后娘娘为迁就他,只得分桌分餐。
兰时被排在太子殿下旁边,不尴不尬地。
她还未同太子殿下提前往北境的事,也顾及着徐娘子已经入京。
太子殿下几次望过来,她都眼神躲闪,装作不知,正襟危坐,不与太子殿下对视。
上首的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对视一眼,二人默契十足。
皇帝陛下依旧俊美的脸,死死绷住,声音浑厚,“太子妃甄选的章程朕已经命礼部颁下去了,此次正选你有何要求,也尽可提。”
这事都快传遍大凉了,真是难为他父皇,还想着同他讲一声。
太子殿下不禁望向陛下,此前说全凭他心意,如今心虚倒不觉晚了。
怎么不过才去了趟徐州,回来这甄选章程都发下去了?
皇帝陛下端杯豪饮,避开与太子视线接触。
皇后娘娘紧跟其后,温婉和煦,慈母心肠,面上伤怀,柔声道:“年岁大了,最喜欢看小辈们其乐融融地坐在一处,眼见着太子与小四也大了到了要娶妻的年纪,咱们兰时也同陛下请了旨前往北境。陛下,过不了多久,这仁明殿可就要清净下来了。”
什么?!
太子殿下豁然转身,死死盯住兰时。
四殿下也一口酒喷出来,他就知道,在皇后娘娘笑眯眯的时候不能答应她任何要求!
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既瞎又聋,对面太子殿下眼里的火都要烧出来了。
四殿下把头往下低了低,生怕被太子殿下一回头时注意到他。
他眼瞧着姜兰时这位勇士,拿开自己的团扇,还对太子殿下笑了笑。
若无其事且无惧无畏。
此次仁明殿小宴,最炸的那声惊雷,便是太子殿下得知了兰时不声不响地请了个大恩典。
太子殿下艰难地维持体面到宴席结束。
怒气冲冲地回了东宫。
常保察言观色,深觉此次不同以往,忙不迭请了姜娘子来,“娘子可得好好劝劝殿下,如此置气如何使得。”
兰时被常保唬到,跟着走了几步,“置气?太子殿下同谁置气?谁敢同太子殿下置气?”
听见置气二字,兰时脚步一顿,有点不敢去了。
常保幽怨地瞧着兰时,“娘子,除了您,您瞧太子殿下同谁置过气?”
兰时了悟,“那我知道了,定是我请旨去北境的事,没提前同殿下说,这他才生气的。”
常保叫苦,哪有您说的这么简单哟娘子!
“哎,太子殿下从小就这样,事事都要抓在手里,将来登基可如何是好,会累的。”
“娘子,这话可不敢说。”常保还想多活几年呢。
“都是小事,横竖我只与你说了,但凡有第三人知晓,那都是你说出去的!”
常保连叫苦都不敢了。
正好说话间,已经到了东宫。
兰时整好衣裙,视死如归,深吸一口气,叩响了太子书房大门。
无人应。
兰时悄悄将门推开一条缝。
小心翼翼望进去,正好跟太子殿下对上视线。
太子殿下黑白分明的眼睛,透出来的光都是冷冰冰地。
“太子殿下,你既然在,怎的不出声?”兰时从来不怕的,大大方方进去,还顺手关上了门。
“太子殿下,你是在怪我没提前同你说回北境的事吗?”
太子依旧定定地瞧着兰时,一言不发。
“可我早晚是要回去的呀。”
早晚?回去?
太子殿下气血翻涌,“怎么就必须要回去?哪里就需要你回去?你知不知道——唔!”
太子殿下话还没说完就被塞了一嘴蜜饯。
“蜜煎樱桃,好吃吧!太子殿下吃点甜的,有没有开心点?”
太子殿下恨恨地把樱桃嚼了。
兰时晃晃他衣袖,“初一哥哥,你听我说。”
此时此刻,实在太适合拿往日情分说事了。
兰时言辞恳切,“我在京城里,实在是好多年了,家人皆在边境拼杀,我如何能安然度日?”
还与他细说将来嫁人的种种不易,“况且,留在这里,无非也是成婚,囿于内宅,相夫教子。难道我往后半生就只能与夫君的妾室争风吃醋吗?”
太子殿下觉得自己又气了,被兰时摁住了双手,“在成为谁的夫人前,我想先做我自己,做姜兰时。”
“你看姑母,她是天下最尊贵的人的妻子,她这一生,便顺遂无憾吗?”
姜兰时这话 藏在心里很久了,从未说过,但是今日如果她不说,太子殿下怕是有的是法子留她在京城。
姑母讨厌有人先斩后奏,只是讨厌而已,太子殿下讨厌被欺瞒,却会让欺瞒之人,做不成事的。
“女子比起男子,本就过得艰难些,不如由我开始,让她们知道,女子也可做自己,走出那方寸天地,见万物,窥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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