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莳年不由诧异。
背着光,她看不清傅玄昭脸上崭新的淤青,却见他嘴角正在流血,一滴滴的淌下来,砸在地面上。
所以究竟是怎么了,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脑海中响彻着系统的吱哇乱叫声,江莳年感觉自己头都快要炸掉了。
“阿年,我来接你了。”许是受伤,傅玄昭声音轻飘飘的。
江莳年莫名其妙,喘着气皱眉道:“什么叫你来接我了?你在胡说什么?!”
四下安静了片刻,只余风声簌簌,风明明是和煦温柔的,刮在人脸上却意外地凉得入骨。
或许是少女面上的神情过于无辜,仿佛全然置身事外,傅玄昭不由怔愣了一瞬。
…
话说昨夜,傅玄昭在京中一家酒馆买醉时,曾收到过一封掌柜交予他的匿名手书,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阿昭,救我出去,带我离开。
上面约定的时间为今日午后未时初,地点为定王府的西侧门。
傅玄昭当时已经喝多了,头脑算不上特别清醒,却也直觉疑窦。作为原身曾经的未婚夫,傅玄昭显然认得“江莳年”的字迹,而信上的字迹却是陌生的,明显非是“江莳年”亲笔所写。
不过信的落款倒也阐明了情况,大意是指为免节外生枝,信为他人代写,还让他看过之后尽快烧掉。
在逢留小镇经过花船一事,傅玄昭已然痛彻心骨。回去晋州之后,又得知母亲病逝,说来恰是因他曾在逢留逗留,才错过了母亲临终前的最后一面。
这事儿按道理怨不得谁,当初是他自己愿意逗留的,但大多数人一旦遇上什么事,大都习惯从别人身上找原因,而非直接怪罪自己。
后来办完丧事,再返京都,傅玄昭日日行尸走肉。期间提前离开瑜洲的谢湘芸自然去找过他,每每找到他,他基本都在买醉,这也是他为何会整个人消沉并瘦了一圈的原因。
哀莫大于心死,傅玄昭以为自己对“江莳年”只余满腔恨意。
可是收到那封手书。
自幼年时期开始,早就镌刻在心上的美好印迹,那些哪怕剔骨削肉也无法忘却的曾经,在傅玄昭脑海中悉数闪回……
他悲哀地意识到,哪怕他的阿年早就变了,哪怕这封信本身存在可疑之处——
但万一是真的呢。
所以他来了。
原来只要她开口向他求救,哪怕龙潭虎穴,刀山剑数,他也愿意闯的。
既然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失去了,管那信是真是假,死又何妨?大不了黄泉路上一起走。
很显然的,重重打击之下,傅玄昭已然有些疯魔了。
同时也没人知道,那封已被烧掉的手书,其实是顾之媛用来扳倒江莳年的筹码。
“你在信中说,让我救你出去,带你离开……”
傅玄昭一字一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江莳年看,试图从她震惊又茫然的神情里寻出一丝破绽,又或寻到哪怕一丝丝旧日痕迹。
“你别乱说啊,我什么时候给你写过信?!”
江莳年条件反射先将自己撇开,当然了,关键她确实没给傅玄昭写过什么信啊。
莫非有人以她的名义——
淦,是谁要害她!!!
江莳年脑袋瓜儿转得快,当然最主要还是这事儿一听就有问题,那些狗血电视剧狗血小说里类似的“误会”简直不要太多,层出不穷的,基本动动脚指头都能猜到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最好时机。
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晏希驰。
刚刚那一箭若非江莳年的手扒拉得够快,搞不好傅玄昭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这玩儿它不是游戏,死了还可以复活,它是真的会死人啊。
江莳年几乎下意识地关注晏希驰的反应。
轮椅的男人却没看她,视线一直在傅玄昭的方向,隐隐有些失焦。
江莳年正想着是先搞清楚“信”的问题,还是先跟晏希驰说点什么。
却听傅玄昭忽地笑了。
“若非收到你的信,担心你出事,我何要走这一遭?”
“阿年,事到临头,矢口否认,这不是你能做得出来的事。”
“还是,你在玩弄于我?”
傅玄昭说着,眼眶红得似要滴血,晏希驰的手却已在座下拔出第二只箭矢。
箭矢散发着凛凛寒芒,并非江莳年从前见过的木质雕翎箭,而是实打实的金属材质。
脑海中响起系统发出的尖锐警报:【检测到反派要杀男主,情况紧急,请宿主快想办法立刻阻止此事!!!】
与此同时,傅玄昭还在轻飘飘发出质问:“阿年,你可还爱我?”
“不爱!”
江莳年简直要炸了,“傅玄昭,最后一次,你好好看清楚我爱的是谁。”
眼见晏希驰又一次挽弓。
江莳年一把夺过箭矢,在他眸色明显沉鸷下去的瞬间,附身下来,轻飘飘吻上他的唇。
为救傅玄昭一命。
也为救自己。
至于其他的,都可以容后再说。
伎俩很差劲,可江莳年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若无法安抚晏希驰,一切都是白搭。
…
气氛压抑到令人喘不过气。
彼时的桦庭风声簌簌,少女的裙摆在轮椅上掠过,仿佛翻飞的蝶翼。
丫鬟下人们齐刷刷退避,别说列阵的玄甲卫士了,在一旁待命的阿凛,玖卿,不远处的傅玄昭……
就连晏希驰自己,也没料到江莳年会突然吻他。
并非蜻蜓点水,而是掠夺侵犯。
没有任何预兆,也无暧昧旖旎,她的身体甚至无端僵硬,连手都是冰凉的。
柔软的唇瓣贴合之后,带着惶恐,带着试探,江莳年小心翼翼撬开男人齿关。
四下分明全是人,此时此刻,却仿如万籁俱静,所有人屏息凝神,又似被什么东西强行定格。
起初,晏希驰是狼狈的。
长弓和冷箭纷纷掉落,落在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不曾真正接过吻,从不知那是何等滋味。
思维在,理智在,头脑却是嗡地一声。
全身感官一寸寸炸开,一寸寸酥麻,连小腹都刹那之间绷紧了,异样的知觉流窜过心口,又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
晏希驰的心从未跳得如此快而激烈。
短暂的空白之后,他循着身体的本能,反客为主,大手揽过她不盈一握的腰,以唇舌与她厮磨起来。
气息交融,苍白的指节情不自禁扣上对方。
若非残存的理智心知自己身在何处,晏希驰定然失控。
…
成功了。
知道自己成功了,江莳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手脚不再如先前那般冰冷僵硬,而是渐渐软下来。
晏希驰的滋味,她尝到了。
但许是这个吻带有目的,江莳年心下莫名有些涩涩的。
晏希驰显然比她更加沉溺,他下意识闭了眼,轻微喘气,很生涩,却意外地缠绵悱恻。
少女面红耳赤,有那么短短一瞬,恍如热恋。
.
彼此的姿势,类似于江莳年上辈子在某仙侠剧里看到过的,某魔尊和某女娲接吻时的姿势。
至于在场的其他人,江莳年显然无暇顾及。
这个书中世界,在公众场合亲吻一事,显然超出了大部分人的接受范围。不过话说回来,王孙贵胄里最不乏的便是荒唐淫靡之风,故而玄甲卫士们惊诧归惊诧,却是自觉纷纷转开了头。
在场所有人中,就只傅玄昭在眼睁睁看着。
看着看着,整个世界猩红一片。
另有顾之媛“不知何时”闻风而来,但眼下情况特殊,她入桦庭时几乎都没人出声拦她。
入眼是轮椅上宽阔的肩背,男人苍白冷硬的下颌线条,闭眼之后难抑的沉沦,阳光在少女脸上明明灭灭。他们的裙摆和衣袍纠缠在一起,指节互相交握,旁若无人。
梧桐树叶被风吹落时,滚烫的眼泪大滴落下,顾之媛的巾帕掉落在地,却忘记了要捡。
…
至于玖卿和阿凛,江莳年估计他俩的大脑cpu应该烧掉了。阿凛曾在逢留见证过花船一事,自是认得傅玄昭,玖卿则是知道这么有这么个人,却是初见真容。
很显然的,王爷要杀这个男人。
前因后果甚至不重要,就凭他敢擅闯定王府,觊觎王妃……就谁也救不了他。
而王妃却来了这么一出,仿佛在努力证明些什么,又或试图挽回些什么。
晏希驰自是感受到了。
因为她的唇离开之后,第一句便是:“王爷,这件事情定有误会。”
顿了顿,她捧着他的脸:“年年不想您的双手沾满鲜血。”
潜台词:放了傅玄昭吧。
晏希驰尚在微微喘气,眸色深得无边无际,在江莳年别开脸时,他的唇甚至还本能地循着她去了,难舍难分。
甫一听到这样的话,晏希驰呼吸微滞,黏湿的凤眸深处,那旖旎又黏腻的光彩迅速晦暗。
眼睁睁看着他的目色变得沉凉,江莳年心里咯噔了一下。
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两辈子加起来江莳年也没应付过这种事啊。
人命关天,其实就算没有系统要她阻止晏希驰杀人,江莳年也不可能坐看傅玄昭死在这里。
而她所谓的不想让他双手沾满鲜血,也是真心的。
两人彼此凝视着,目光交织,安然静默,却又仿佛裹挟着疾风暴雨。
这时不远处忽而响起一声轻笑。
“你以为她是真心待你的?”
“你错了,她不过贪慕荣华富贵。”
“你以为你很得意?”
“你错了,这个女人没有心。”
“你若信了她,早晚落得与我一般下场。”
“阿年啊阿年,杀人最狠不过诛心。”
傅玄昭笑得嗤嗤的,活像个疯子一样,几乎在胡说八道了。他嗓音沉而沙哑,听着没什么气势,却仿佛垂死的野兽在发出濒死的轻吟。
江莳年闭了闭眼。
傅玄昭。
罢了,莫名其妙摊上这种事,算是她倒了血霉,江莳年原本以为逢留之后他会认清现实,好好去走他作为男主该走的路。
至于书信……
江莳年是一定要追根究底的,不过在这之前,她需要安抚好晏希驰的情绪。
“一个不知死活又死缠烂打的疯子罢了,王爷别听他胡说八道,您只要相信年年就好。”江莳年忐忑又殷切地揽着他的脖子。
然而这世上哪怕是演员,也有演技不好的时候,更何况演员都有剧本,有台词,也知道后面的剧情会如何发展。
莳年却什么参照也没有,全凭本能临场发挥。
故而少不了落在晏希驰眼中,破绽百出,譬如她不经意撞偏的箭矢,不自觉的紧张,包括这一吻……
晏希驰不愿承认,却什么都懂。
“既是疯子,王妃何须在意他的死活?”晏希驰注视着她,嗓音很淡,却一如秋日的雨,淅淅沥沥,凉意入骨。
彼时的他们,迷恋着对方唇上的温度,对彼此的身体有着一点即要燎原的欲望,灼烫得恨不得即刻翻云覆雨。
却是莫名地争锋相对,暗流汹涌。
“年年并非在意他的死活。”江莳年垂眸,简直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了。
怕自己说得不够,晏希驰会当真杀了傅玄昭,又怕说得太多,他反而误会自己在意傅玄昭。
这里面的这个度,江莳年已经不知该如何把握了。
便索性说一次真话吧。
“王爷,再怎么说……左右是一条人命吧,是不是?”江莳年诚惶诚恐,声音很轻。
“怎么说呢,王爷不妨换位试想一下。”江莳年故作轻松,苦中作乐道:“年年这般温柔美丽,善良乖巧,貌美如花……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男子爱慕年年,惦记年年呢,难道王爷个个都要杀?”
内心深处,晏希驰下意识嗯了一声。
江莳年却软软道:“年年知道王爷位高权重,想杀谁便可杀谁,可咱们做人也不能太霸道了是不是?”
“再说了,京中不也有女子恋慕王爷?”
“就像上次宫宴那位何月姣,她还在年年面前唤王爷阿驰哥哥呢……那般明显的觊觎王爷,惦记王爷,那年年听了也吃味啊。”
“难道年年也要像王爷一样,把她们个个都揪出来杀掉吗?”
“我不怕别的女子觊觎王爷,是因为年年信任王爷,所以王爷能不能也试着信任年年?”
“我向您保证,绝对没有与他通过书信。”
“年年心里只有王爷,您是年年的夫君,也是年年心里的唯一。”
“我们不要理会别人好不好?”
…
虽然话题有些偏了,但不得不说,王妃说得挺有道理,连依稀听到只字片语的玖卿和阿凛,也大致理解了江莳年这番话在表达什么意思。
偏偏晏希驰,虽然面色稍有缓和,但一双幽邃的黑眸却仿佛尖锐冰针,似要透穿她的心才作罢。
江莳年又一次感叹,狗男人他是真不好哄啊。
这时傅玄昭又一次笑了:“她的这些话,曾经对我——”
“你给我闭嘴!”
江莳年终于忍不了了,腾地一下从晏希驰怀里起身,她发誓,这绝对是她最后一次“救”傅玄昭。
以后这人要死要活,她绝对避得远远的。
恰在此时,有人来报:“王爷,程国公府的谢三小姐在门外求见。”
晏希驰:“不见。”
.
江莳年心说,其实该让湘芸进来的,届时她要撒手不管了,至少还有个女主帮着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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