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的确箭术卓绝,不知可否与曾经的定王媲美。”
说这话的人,是坐在天家右侧一向低调的六皇子,晏樾生。
有人带头,话题瞬间热了好几个度。
“这话倒是不错,想当年,定王殿下未曾及冠之时,那在冬狩大赛上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连续两年夺得最终魁首,至今后无来者……”
“定王殿下箭术举世无双,可依老身看来,这傅公子也是个中翘楚,不容小觑,可惜定王如今不便参赛,否则我等定能大饱眼福啊!”
“是了是了,不知两位阁下若有机会交锋,可能分出胜负?”
江莳年心说这话题偏得也太快了?
其中自然不乏有心之人煽风点火,不怀好意,但更多的也有真心实意遗憾唏嘘的,冬狩大赛这种场合看的就是强者对擂,倒真有不少人期待起来。但一来没人敢随便怂恿晏希驰,二来傅玄昭都被司礼带着面圣,准备领赏了,诸位王公大臣也只能过过嘴瘾。
这时上首的天家却缓缓开口:“爱侄定王,一向深得朕心,乃我大寅国之栋梁,当得起举世无双!”
言罢,目光扫向晏希驰所在的左侧。
“子琛啊,朕这几位皇儿都不争气,不知你可愿一试?”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各有各的惊涛骇浪。
这话就等于在说,我儿不行,你代我儿上。皇子们听了什么感觉,朝臣们听了又是什么感觉,则看个人心性和脑回路了。
至于试什么,当然试对擂傅玄昭,让诸位附属国使臣等见识见识皇家男儿的本事。
说白了皇帝也要面子的,大寅有青年才俊他心头自是熨帖,但若对方风头太盛,甚至压过了所有皇子,那在场还有别国使臣都在看着呢,若能有皇室成员掰回一局,即便只当娱乐,不计赛事,那也再好不过。
如此,晏希驰便莫名其妙的,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
一切看似合情合理,江莳年却不由想起书中不知细节的剧情走向,想起系统曾经提醒过的,最好不要让男主和反派对上,如今看来,这种事又怎是她个人之力能左右得了的?
有时江莳年也分不清剧情这种东西究竟该如何理解定义,而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人为促成,剧情使然,还是大环境所推动之下的必然?
正出神,案帛之下,男人的指节摩挲着,带起阵阵酥麻之感,隐而用力了几分:“想看么,王妃。”
声线一如既往的低磁撩人,说着话时,晏希驰视线落在远方的城楼之上,在四下繁冗的喧哗之中,只有她能听见。
“……夫君加油。”
呷了口茶,江莳年脸蛋儿红扑扑的。
怎么不想呢,那自然是想的啊。
低“嗯”了一声,事已至此,晏希驰推诿不得,心下揣摩那人用意,嘴上淡声警告了一句:“不许看他。”
啧。
这什么小学鸡占有欲?江莳年乐了。
之后男人由阿凛推着,下了观赛席。金冠玄袍,墨发漆瞳,途经女眷区时,不少年轻女子个个眼神发直,却又不敢逼视晏希驰。
“话说定王坐着轮椅,这比试,如何才算得公平?”有人提出重点来。
箭术比赛,通常分为步射和骑射。
步射最简单的就是定点定位,射中靶心即可,骑射则策于驰骋的马背之上,靶心是静是动,取决于事先如何规定。
晏希驰的箭术,不少人曾在往年的冬狩大赛上有所见识,傅玄昭原本也已夺魁,众人便提议跳过基础步射。
至于骑射,晏希驰骑不了马,又或说所有人都认为他骑不了马,晏希驰自己也打算保持现状,甚至皇帝那里,他的腿也是往后一生都不可能站得起来的。
只有江莳年知道,自阿凛带药材回京之后,晏希驰的双腿情况就好了许多,或许要不了多久便能正常走路。
朝臣们七嘴八舌,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制定比赛规则的司礼,也因着对象是圣眷无双的定王殿下,不知这规则该如何定制。
傅玄昭立于下首,面色早已不复先前明朗。
但到底身为男主,这种场合他自然沉得住气,视线偶尔掠过一袭火红狐裘,眼底的暗色和近乎疯狂的胜负之欲呼之欲出。
最终,对擂分为两场。
第一场,箭矢目标为正常的三只立靶。傅玄昭为范围内骑射,晏希驰则人不动,立靶动,如此也算公平。
第二场,箭矢目标同样为立靶,射程加远,人手三支箭矢,每次一发,谁先抢中靶心,谁胜。
“此番胜者,朕有额外嘉奖,届时两位想要什么彩头,尽可与朕提来。”
“我赌定王殿下!”有人嚷了一句。
“我看好傅公子!”
若非场合不适,江莳年觉着这些王公大臣搞不好要“开盘下注,买定离手”了,现场气氛持续高涨,世家公子小姐们交头接耳,各附属国使臣们议论纷纷。
这些人声喧杂之中,隔着人潮和猎猎旌旗,江莳年和谢湘芸互相看了一眼,除却各自心下滋味不同,面上竟都有一瞬而过的无奈之色。
擂鼓声起,四下乐声越发激昂。
傅玄昭抽到先手,被率先领去赛场。足靴碾过一地碎雪,经过一尊轮椅之时,不知为何,领路的司礼莫名打了个寒颤,仿如被两股无形的暗流裹挟夹击,背脊发凉的同时,还有一瞬喘不过气的错觉。
俗话说化雪总比下雪冷,想是这艳阳天积雪融化,反而更加渗人肌骨了?
手挽长弓,背负箭羽,傅玄昭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赏心悦目,就连当今尚未出嫁的宁安公主,也被这样英姿勃发的青年吸引了目光。
通体乌黑的骏马先是后退数百丈,而后转身,在傅玄昭的驰骋之下,于辽阔的雪原极速奔腾。
马上之人躬身前倾,墨发飞扬,一身玄甲迎风猎猎,引无数千金贵女们脸红心跳。
还是那句话,若非场合不合时宜,江莳年敢赌在场大部分女眷,无论已婚未婚,此刻内心只怕都想为傅玄昭尖叫连连。
马背上疾驰的荷尔蒙,还是这个书中世界的男主角,用脚指头想想都能猜到,傅玄昭这一遭定然击进无数少女芳心。
但不知为何,看着傅玄昭打马飞驰,江莳年却满脑子都是这要狗男人骑上去得多帅啊,届时她坐前面,是背对他还是面朝他呢,他一手握缰绳,一手揽她腰肢,光是想想就……越想越歪,歪到哪种程度呢,歪到脑海中出现上辈子看过的某部电影,里面的马震情节。
住脑,快住脑……
捂着隐隐发烫的脸颊,江莳年视线稍转,刚好对视上演武场上静候的,一双深杳漆黑的凤眸。
隔得太远根本看不清,但江莳年就是知道,晏希驰一定在看她。于是赶紧将落在傅玄昭身上的视线收回,朝轮椅挥了下手。
与此同时,人群爆发出阵阵欢呼。
只见傅玄昭座下的骏马踏过界限之时,他瞬间于背后拔出三支箭矢,而后一个轻逸的翻身,朝后仰倒,三箭齐发。
冰冷的箭矢破空而过,在阳光之下散发着粼粼光泽,夺目至极。
先不说中或不中,光就这宛若游龙的姿势,就帅得在座的世家小姐们连连尖叫,连江殊月都情不自禁跟着吼了两嗓子。
朝臣们更是连声道好,在无数赞叹声中,镇老国公也顾不得傅玄昭此番风头太盛,恐引人嫉妒,只觉面上有光极了。
从前谢湘芸看上这小子时,谢家除谢渊一人,几乎全是反对的声音,而今这人非但凭着自己的本事“加官进爵”,往后只怕前途无可限量,也再不觉谢湘芸当初看上一个穷小子有何不可了。
不多时。
远处的礼官携立靶来报:“三支箭矢,左中两支正中靶心,右箭稍有偏离。”
报成绩的同时,为公平起见,礼官还将立靶展示给在场的众人观看。
满座朝臣无一不是惊叹连连,三箭齐发,通常在步射的情况下,能有一支正中靶心就非常优秀了,这傅玄昭远距离于马背上骑射,还能有如此显著成绩,这魁首可谓当之无愧。
要知箭术一术,考验的非但视力,臂力,体力,对身体的操控和协调能力,更有心性,抗压能力,耐心,方方面面。这傅玄昭若非天赋异禀,便一定是背后苦练过无数次,才能如此一鸣惊人。
一时之间,傅玄昭炙手可热,几乎成了此番冬狩大赛默认的新贵,毕竟每年冬狩之后,天家通常都会破格提拔一批年轻人。而今四皇子晏承钊倒台,牵连一干人等,朝堂自有无数缺口需要填补。
接下来,便轮到晏希驰了。
老实说,江莳年从前并未见过晏希驰正儿八经秀过什么,以往在桦庭倒是见过他射箭,但她压根儿就没关注过狗男人的箭矢中没中靶心,觉得那玩意儿寻常极了。
而今见了这般阵仗,才知在这冷兵器的书中世界,骑射之术卓越,至少在书中人眼里,是件非常牛逼的事情。
那么问题来了。
此番,晏希驰可能“打”得过男主光环?江莳年不知道,不确定,甚至还挺担心。
但接下来她很快懂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嚣张。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真真切切觉得受伤
“如此对手, 定王殿下只怕压力很大啊!”
“娱乐而已!输赢无所谓的。”
“是了是了,陛下先才都说了,此番不计赛事!”
说这些话的人, 跟先前打赌恨不能下注的, 都是同一波人。
很显然的,傅玄昭如此锋芒毕露, 晏希驰却坐着轮椅, 期间还有大半年躺在床上养伤, 即便年少时再意气风发, 谁知如今怎样呢?
箭术这种东西久而不练,那肯定多少是要退步的, 如此, 朝臣们摄于天家威严,嘴上给足了晏希驰面子, 心里却大多都是偏向傅玄昭的。
“定王必胜!!!”
在所有人议论纷纷,半叹半疑之时, 天家左侧不远处的席位忽有一少女起身, 一手挥舞着手里明艳的巾帕, 一手拢在嘴边朝着演武场的方向脆生生喊道:“定王威武, 定王必胜!!!”
清脆有如银铃, 甜而不腻的女子声音。
仿如一根无形之弦,于满座喁喁私语声中绽破观赛席上空,隐而传入晏希驰耳中的同时,也惊得在场所有人回首侧目。
正是江莳年。
最坏的结果无非被人戳戳点点, 道是不修边幅, 不知礼数, 没有王妃该有的仪态体面, 那又如何?又不犯法是不是?
于是江莳年想做便做了。
再不济先前还有那么多世家小姐为傅玄昭尖叫喝彩呢,她为什么不能给自己男人加油打气?
起初,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她,有人瞠目结舌,有人替她尴尬,也有人觉她勇气可嘉,张扬热烈。
“不想这定王妃,还是个活泼性子。”
晏越生话音刚落,宁安公主也跟着起身大声喊了一句:“定王威武,定王必胜!!!”
倒不是宁安公主有多喜欢晏希驰这个堂兄,而是晏希驰此番代表天家,她即便看好傅玄昭,也希望堂兄赢,这是皇家面子问题。
如此。
有公主带头,满座朝臣也纷纷跟着喊了几嘴,一时间整片观赛席都是“定王必胜。”
这口号都喊了,要是输了得多没面子?!想想就臊得慌啊,有人这般腹诽道。
江莳年的初衷却没想过那么多。
也没想过会有人跟她一起喊。
她承认自己有攻略之意,想引起晏希驰的注意,更多的还有性情使然,以及听不得别人质疑他。
此时此刻,远方的立靶已被礼官摆好,三只动靶,在人为操控之下,有规律的左右移动着。
晏希驰需要至少射中两只靶心,才可能有机会赢得傅玄昭。
四下旌旗猎猎,鼓声渐起,正襟端坐于轮椅之上,被阿凛推着前往范围界限,晏希驰一次也没有回头。
他听见了自己妻子的声音。
稍稍仰头,视线里是北麓山远方萧索的城楼,在岁月洪流的涤荡之下,显得苍凉肃穆;头顶一碧如洗的蓝天,日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晏希驰却莫名忆起一幕不大相干的久远往事。
也是一个寒冷冬日,那时他年仅五岁,索尔娜依尚未自尽,一次宫宴上,他被晏彻丢给皇子们一起玩耍,期间晏承钊不小心打碎皇后娘娘最爱的琉璃花樽,却不敢承认,便颠倒黑白是非,诬陷说那花樽是晏希驰打碎的。
这突如其来的罪名,扣得当年的小晏希驰一脸茫然。
可笑的是,所有人都相信晏承钊。
他的解释成了狡辩,反被大人们指责,做错事要敢于承认,而非小小年纪便学着嫁祸他人。
后来长大了,晏希驰已然明白,就因晏承钊是皇子,人们即便不信,最终也都会选择相信他。
但当时,年仅五岁的小娃娃,心性远不如后来强大,晏希驰当年是真真切切觉得受伤,那种对周遭感到怀疑,不被信任和没有安全感的精神创伤,伴随他走了很远的路。
而这里面最伤的,莫过于当年晏承钊被他母妃抱在怀里安慰,说以后再不会有人敢冤枉你时,索尔娜依却在一旁冷眼旁观,晏彻更是于事后要他给皇后娘娘认错赔罪。
最懵懂无知的年纪。
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身边,哪怕最亲的父母。
而今晏希驰也不需要有人站在他身后。
但是有个人,隐隐让他体验到被无条件信任的滋味。
半生孤寂,茕茕孑立,以为自己早就心如顽石,刀枪不入,竟会为这一声“定王必胜”感到热泪盈眶。
可笑。
实在可笑。
许是烈日过于晃眼,晏希驰眼前出现了斑斓色彩,那耀眼的光斑令他几乎看不清远方动靶。
但。
动靶这种游戏,七岁开始,他就闭着眼睛都能玩儿了。为何?自是想得到索尔娜依一点关注,想被她夸赞认可。
擂鼓声越来越大。
少女的声音最终湮灭于人潮。
游离的思绪回归之后,那份不为人知的怅然消失殆尽,重新隐于冰山暗处。
感受到一旁傅玄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晏希驰微不可察撩了下唇。
她既然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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