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洛白缓缓道。
姜滢心知父亲这是要与她说起往事,遂安静的听着。
她也很想知道,父亲与母亲有着怎样的过往。
“彼时齐家姑娘盛名在外,求亲者数不胜数,也有皇子曾亲自前往南城求亲,只是无一例外,都被齐家拒了。”姜洛白盯着画像,思绪渐渐飘远。
“画中背景是香山寺的梅园,当时天寒地冻不宜远行,母亲非要冒雪还愿,我便陪母亲前往,途中闻有梅香传来,我寻香而去,在那里,我见到了你的母亲。”
“当时,陪在你母亲身边的是齐家二公子,你的二舅舅。”
姜滢眼神微暗,她没有见过二舅舅。
她还未出生,几位舅舅就战死了,她只在幼时见过五舅舅。
“像你母亲那般耀眼的姑娘,任谁见了都挪不开眼。”姜洛白唇边挂着温和的笑意,徐徐道出过往。
齐箬萱受千娇万宠长大,性子便肆意骄纵些。
她发现有人盯着她瞧,回眸一看是个青隽的书生,便生了捉弄之心。
她揉了一个雪团砸在书生脚边,嗔道:“书呆子,再瞧挖了你的眼睛!”
齐家二公子爱妹如命,他常年呆在军营,性子直接简单,听了妹妹这话,当即提着刀大刀阔斧的走向姜洛白。
齐箬萱连忙追上来拉住她哥哥:“我只是玩笑话,不是真的要挖他眼睛。”
齐二公子愣了愣,道:“我不是要去挖他眼睛,只是想警告他不许对妹妹无礼。”
兄妹二人的对话尽数落入姜洛白耳中,他觉得这对兄妹甚是有趣,不由弯了唇,谁曾想恰好被齐箬萱瞧见,她美眸一瞪:“你敢笑话我!”
“你是哪家的书生?”
姜洛白后退一步,拱手道:“在下苏州姜家,姜洛白。”
这便是姜洛白与齐箬萱的初见。
一月过去,他们又在南城街头偶遇,之后一来二去,便生了情意。
姜洛白自知够不上齐家的门庭,便一心读书备考,中了举人后第一时间就去齐家提亲。
齐家并未怎么阻拦,只是几位公子稍微难缠些,但都没有恶意,不过是舍不得妹妹嫁人罢了。
姜洛白的声音微微发涩:“我这些年不止一次在想,若你母亲当年嫁到了世家高门,有能力护住她,她如今是不是就还好端端的活着。”
姜滢抬手抹了抹泪,没吭声。
齐家拒绝皇家,世家求亲,将独女下嫁寒门,多半也是明白功高盖主不是好事,可惜最后,还是没能躲过灭门之灾。
齐家的冤案若是陛下主导,那这桩仇可就太难报了。
但她觉得不大像。
“薛耀的死,可与阿滢有关。”姜洛白突然回头问道。
姜滢一愣,快速垂眸:“女儿不识得此人。”
薛耀是她出四方潭的第一个任务,也是阁主送给她的礼。
当年是薛耀带人闯齐家寿宴,灭齐家满门。
他是奉旨没错,但母兄不在名单之上却仍旧死在了齐家,若说与他没有关系,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
可这么大的纰漏,上头只是贬了他的官,赐了姜家金银便作罢,母兄的性命在那些贵人眼里,不过几许钱财就能买下。
她出四方潭后,阁主亲自递给她一道逢幽令血红帖。
薛耀贬官之后成了南城参军,后来因几次重大失误被撤职,之后他便一直住在南城一处别院。
此人性子嚣张跋扈,没少仗势欺人,手上沾过不少人命,可投到南城府衙的状子都石沉大海,直到他染指了一个江湖门派中的大小姐,逢幽阁便迅速下了逢幽令。
姜滢杀他之前,自然问过他当年之事,起初薛耀并不肯说,她用了些手段薛耀才松了口。
但他知道的并不多,宫中有人出了大价钱买她母亲的命,杀她的兄长只是为了斩草除根,至于那位贵人是谁他并不清楚,只知道找他的是个嬷嬷,戴着斗笠,他不知是何模样。
但有一点肯定,她是一宫的管事嬷嬷。
因宫中规矩森严,各个等级的宫人衣裳首饰的规制皆有不同。
薛耀死后,逢幽阁使者将他的尸体丢在了府衙门口,与此同时,大街小巷贴满了薛耀的罪行。
百姓纷纷叫好,群民激愤之下,府衙没再追究薛耀的死。
姜洛白意味深长的看着姜滢,似乎想从她的神情里窥见些端倪,但终还是一无所获,他无奈道:“你既不愿与我坦白,便罢了。”
“当初你来找我要参加大选时,我便知你想做什么。”
“可是阿滢,这条路太难了,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姜滢沉默良久后,抬眸看向姜洛白:“父亲是不是也未放下。”
姜洛白神情一滞,而后唇边划过一丝苦笑:“阿滢知道了?”
“嗯。”
半晌后,姜滢轻轻点头。
“父亲查到了什么?”
若非查到了要害,那些人怎会如此急切的想要灭口。
姜洛白神色复杂的看着姜滢:“阿滢,这件事太过危险,你不要...”
“父亲。”姜滢淡声打断:“父亲今日既然同我提起此事,必然明白我意已决,父亲若是知道什么,不如告知于我,如此,我也好少走些弯路。”
姜洛白看她半晌后,长长一叹:“罢了。”
“你的性子像极你母亲,执拗,倔强,我知道我拦不住你。”
姜洛白缓缓从怀里取出一个扳指,递给姜滢:“我找到了此物,几经辗转后才问到源头,时隔多年,那人也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是在齐家出事第二日,他在齐家附近捡到的。”
姜滢接过扳指,仔细打量。
“齐家都是武将,没人习惯戴玉扳指。”姜洛白道:“我原本想着,或许是当日哪位宾客留下的,可是...”
“前段时日我查出来,这不是民间的东西。”
姜滢紧紧将扳指捏在掌心。
不是民间的,那就是宫里的。
这与她所查到的倒是一致。
“可你外祖父寿宴时,宫中并未来贵人。”姜洛白盯着姜滢道:“阿滢,你执意进京,是不是也查到了宫中?”
姜滢静默许久后,点头:“嗯。”
“阿滢...”
“父亲。”姜滢抬眸,平静却坚定道:“此事父亲不要查下去了。”
姜洛白微微皱眉。
“父亲应该也明白,此次姜家之难是因何而起,若父亲再查下去,难保不会再牵连姜家。”姜滢道:“祖母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家中姊妹兄弟也都还未成家,明郡王能保一次,不代表能保第二次。”
姜洛白动了动唇,眼底盛着几丝痛苦。
“父亲,这玉扳指就交给我吧。”姜滢徐徐道:“我进京以后不会与家中有书信来往,父亲便权当没我这个女儿,届时父亲就宣称我早与姜家离心,攀龙附凤也好,薄情寡义也罢,都可。”
“如此就算我出了事,父亲也还能想法子保住姜家。”
姜洛白闭了闭眼,额头青筋略显,半晌后他才睁开眼,声音沙哑道:“这就是你这些年不与府中亲近的理由。”
姜滢没有否认,又道:“此事,父亲一人知就可,不要说与祖母。”
她说罢便屈膝告退。
转身后她的眼底一片冰霜,想要不牵连姜家光是如此还不行,还得将她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
但父亲不会同意,此事,只能她自己来。
姜洛白转身看着姜滢离开的背影,缓缓落下一行泪。
知女莫若父,他怎会不知这些年她在筹谋什么。
“箬萱啊,岁岁长大了。”
“像你,撞破城墙也不回头。”
不知过了多久,姜洛白缓缓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
若姜滢在,她一定能认出那是属于她兄长的东西。
姜洛白盯着玉佩,眼底带着几分希冀。
这是与那块玉扳指一同遗落在齐家外头的,是慕年当年去齐家时戴着的玉佩。
他有一个秘密,从未对任何人提及。
当年送回姜家那具面目全非的尸身,不是他的长子。
慕年手臂上有一块疤,是他十岁那年与他骑马摔伤的,当时怕家里人担心,父子二人便约定谁也不说,这是只属于他们父子的秘密。
那具尸身穿的是慕年的衣裳,但腰间没有玉佩,手臂上没有那块疤。
但他并不确定长子是否还活着,因为若他还活着,又怎会十年不与家中联系。
他不想让家里人添了希望再绝望。
所以他便瞒下了此事。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要明天十一点哈。
第27章
徐家父子勾结穗安王私卖弓|弩, 按律当满门抄斩。
但因穗安王已死,徐家父子却仍偷送弓|弩出城, 背后恐另有主谋, 且光天化日下,竟敢闯府衙库房劫弓|弩,还刺伤明郡王, 这桩原本可就此落下帷幕的弓|弩案,也因此变得扑朔迷离。
萧瑢如实上报京中, 暂留苏州等候旨意, 原本定为八月底回京的行程因此推迟。
苏州知府之位暂缺, 萧瑢做主令姜长史暂管府衙事宜,直到新任知府上任。
九月初六,京中快马送来圣上口谕, 命明郡王将徐家父子押送回京受审。
与此同时萧瑢收到了另一道消息。
送消息来的是命郡王暗卫, 琅二。
萧瑢看完密信, 沉默了许久。
“主子, 我们何日启程?”
阿礼小心翼翼询问道。
闻讯而来的樊管家恰听得这话, 忙道:“少主子要回京了?”
“嗯。”萧瑢淡淡嗯了声,将密信递给阿礼示意他销毁。
阿礼将密信置于烛火上时瞥了一眼,而后神情微微一滞。
“明日启程。”萧瑢道。
陛下口谕已到自然不能再耽搁,樊管家便道:“那老奴这便去姜长史府送聘礼。”
自知晓少主子要带姜六姑娘回京,樊管家便开始筹备聘礼,虽说不是正妃,但少主子有意抬举, 樊管家自然不能马虎, 特意请示过后, 按侧妃的规制备的。
樊管家当时还好生惊讶, 嫡皇长孙的侧妃是要上皇家玉蝶的,怎么也得是京官家的贵女,如此轻易便给了一个小小的长史府,也不知回京后会不会惹出什么乱子。
姜长史府这回可算是因祸得福了。
“先不必送。”
“是,老奴这就去...”樊管家正拱手应下,话音却是一顿,他抬眸微讶的看着萧瑢:“不,不送?”
萧瑢没多作解释:“嗯。”
“备些厚礼,我去拜访鹤山神医。”
樊管家压下心中的疑惑,迟疑应下:“是。”
这怎么就不送了呢?
少主子改变注意了,不带姜六姑娘进京了?
可是,他瞧着少主子分明对姜六姑娘有那个意思啊。
-
银霜院
姜滢已在桂花树下立了许久。
青袅静侯在廊下,直到轻风起,她上前将腕间的披风搭在姜滢身上:“起风了,姑娘进屋吧。”
见姜滢没动,青袅便替她系上披风,道:“姑娘可是舍不得这桂花树?”
姜滢没点头也没否认,好一会儿才道:“这是哥哥去外祖家前,为了哄我种下的。”
青袅神情一僵,心疼道:“姑娘。”
怪不得姑娘总是盯着这棵桂花树发怔,原来,这竟是大公子为姑娘种下的。
“什么时辰了。”
青袅忙道:“还差两刻到酉时,该去饭厅了。”
今日一早陛下的口谕便到了,若不出意外姜滢明日就要进京,老太太早早就吩咐了,今日一家人吃个晚饭。
姜滢点头:“嗯。”
快酉时了,魏宅怎还没有消息。
姜滢压下心中的不安,前往饭厅。
姜滢到饭厅时,除了老太太与家主,其余主子都到齐了。
姜滢还没来得及行礼,孟氏就已经亲热的迎上去,拉着她的手笑得一片和气:“六姑娘来了,哎哟,这人逢喜事啊就是精神爽,瞧瞧,我们六姑娘这气色是愈发好了。”
孟氏与任家的婚事已经定下,任家以正妻礼明媒正娶,下个月大婚,女儿不必做妾,孟氏一连好些日子都是神采飞扬。
姜滢淡笑着屈膝见礼:“二叔母。”
孟氏拍了拍她的手,笑着打趣道:“今儿二叔母还能受六姑娘一礼,待明儿见了六姑娘,就得二叔母同六姑娘见礼了。”
孟氏有意无意瞥了眼周氏,‘二叔母’几字特意咬的重些,罢了还意味深长道:“嫂嫂,你说是吧?”
她最瞧不惯周氏那身故作清高的劲儿,再装的一副高高在上样也是妾室扶正的,怎么也越不过齐氏去。
且当家主母又如何,她尚且还是六姑娘正经的二叔母,可周氏...嘁,六姑娘可是从来不唤她母亲的,她倒也是能忍,也是,妾室扶正毕竟名头不正,若是正经娶回来的,哪里会受这个气。
周氏淡笑着,面色不动分毫。
姜笙心思敏感,自然也听出了孟氏的刁难,脸色很不好看。
她知道府里的人都瞧不上母亲妾室扶正,可那又如何,如今姜长史府的当家主母就是母亲,便是瞧不上,也不该在这种场合为难。
可她作为晚辈,长辈说话她不能插嘴。
姜滢不动声色的将手从孟氏手中抽出,缓缓走向周氏。
孟氏眼底闪过一丝轻蔑,她可是一直听六姑娘唤周氏夫人的。
还真以为唤她一声嫂嫂就能压她一头了?
元妻嫡女不认,她还不是不敢置喙半句,如今六姑娘飞上了枝头,她周氏也沾不了什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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