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滢走至周氏面前,礼数周全,声音柔和:“母亲。”
孟氏面容一僵,死死盯着姜滢。
六姑娘怎会唤周氏母亲!
不光孟氏怔住,屋里所有人都是一愣。
包括周氏。
齐氏走后六姑娘便养在老太太跟前,后来去了鹤山养病,回府后又极少踏出银霜院,与周氏素来就没有情谊,且就算如今是周氏管家,可在他们心中,齐氏才是姜家的大夫人。
是以六姑娘一直不曾改口也没人在意。
可为何今儿六姑娘却...
周氏终日平静的面孔,有了短暂的裂痕。
还是在胡妈妈的提醒下,她才回过神尽量从容的扶起姜滢。
“六姑娘...”
“母亲,往日是我沉浸在母兄过世的悲痛中,才一直未曾正式拜见母亲,还请母亲勿怪。”
姜滢轻轻捏了捏周氏的手,道。
周氏虽性子清冷,寡言少语,但却将姜家管理的井井有条,她与周氏这些年见面的次数一双手都数的过来,但逢年过节送到她院里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她每年的生辰周氏也都记得,她知道厨房每年送来的长寿面,都是周氏亲手做的。
她对母亲的死始终未曾释怀,自然无法接受母亲的地位被人代替,更不愿意唤另一个人为母亲。
可随着岁月的增长,她便也明白她的迁怒毫无意义。
母亲在世时总眷顾着周氏,她如今又何必落她面子。
在她心中任何人都不能取代母亲,但有些人情世故,她不能视而不见。
周氏治家有方,却有很多人不服气,不外乎是因为她妾室扶正的身份。
她与家人离心,也是想要顾全姜家。
想要家宅安宁就得有体统规矩,周氏既然已是姜家的当家主母,谁不服气都得忍着!
周氏几乎是在一瞬间明白了姜滢的意思。
她喉中发涩,好一会儿才拍了拍姜滢的手,笑着温柔道:“是我没有尽到母亲的职责,不怪六姑娘。”
姜滢却颔首,认真道:“母亲掌家多年,劳苦功高,辛苦了。”
周氏再也忍不住,偏过头红了眼。
这些年她做的尽心尽力,也顶多得一句夸赞,从来没有人同她说过一句辛苦了。
饭厅外,老太太与姜洛白同时驻足。
二人若有所思的望着这一幕,久久未回神。
还是孟氏眼尖的看到了,连忙迎出去:“母亲来了。”
周氏忙趁机转身抹掉眼泪。
众人皆同老太太行完礼,孟氏便搀扶着老太太落座,不成想老太太却拉着周氏的手走到了饭桌,笑着道:“今儿的饭菜准备的很不错,有心了。”
周氏轻轻福身:“谢母亲。”
孟氏气的咬咬牙,愤愤的回到自己的座位。
六姑娘今儿是吃错药了不成,怎会来抬周氏的面子!
这顿饭众人各有心思,却也用的融洽。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众人也心知肚明,这顿饭算是为姜滢践行。
虽然魏宅那边没有准话,但都晓得就算明郡王抬举,过去也只是姨娘,出阁宴自是办不了的,作为妾室,不过是一顶轿子便抬出了门。
因此晚饭便上了果酒。
小辈们不管心中如何想,都举杯与姜滢饮了酒,可姜滢的神色始终都是淡淡的,不论是谁她都是客客气气的,不失礼却也淡漠。
如此,兄弟姊妹心中的不舍也淡了下来。
孟氏见此,白眼儿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这还没进宸王府呢,就拿起乔了!
孟氏一举一动都落在姜滢眼中,她对此并不在意,姜老太太才离席,她便以身体不适告了退。
待长辈相继离开,小辈们便都黑了脸。
“我还准备了许愿灯呢!”
“嘁,人家稀罕与你放灯?”
“这是飞上枝头就翻脸不认人了,德行!”姜彤双手环胸道。
姜蔓狠狠瞪她一眼:“我家六妹妹我说得,你有什么资格说!”
姜彤翻了个白眼儿:“哟,一口一个你家六妹妹,人家认是你家的么,热脸贴冷屁股!”
姜蔓气不打一处来,但一时又找不出话来反驳,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嘁,这就哭了?”姜彤笑道:“真没出息。”
姜蔓抬手狠狠抹掉泪珠,没好气的朝姜澈,姜笙兄妹道:“你俩哑巴了!”
“放许愿灯,去不去!”
姜笙刚皱起眉,姜澈便拉起她走向姜蔓:“去。”
姜笙走到一半却突然甩开姜澈的手,姜蔓眼神一暗,心中刚计算着如何与她大吵一架,却见姜笙转身盯着姜彤,冷声道:“若没有六姐姐求情,五姐姐能风风光光嫁到任家?”
姜彤一愣,眼底闪过几丝不自然。
“五姐姐的轿子都到了任家门口,任家却放你随二叔母回家,还以正妻之礼相迎,你以为是任家好欺负么,那是任家看在明郡王的面子,否则,你看看他们会不会这么好说话!”
这事对于姜彤来说是提不得的污点,她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恼羞成怒指着姜笙:“你...”
“便是六姐姐翻脸不认人又如何,五姐姐已经沾了六姐姐的好处,有什么资格在背后指责六姐姐!”
姜笙说罢便拉着哥哥头也不回的往院子走。
姜蔓朝愤怒不已的姜彤得意一哼,追着兄妹二人去了。
平日几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今儿嘴皮子倒是利索。
姜彤气的哭着跑开,姜丰叹了口气追了上去。
姜葶咬咬唇,眼巴巴望着姜蔓几人的背影,她想去放许愿灯,但要是五姐姐知道定不会饶了她,如此想着,姜葶默默地随姜铮回了二房。
-
姜滢回到银霜院后,坐在廊下看着夜色发呆。
母亲还在时府中很热闹的,三姐姐,七弟,八妹妹都养在母亲跟前,她们都是在琉华院长大的。
兄长比三姐姐大了六岁,很爱护弟弟妹妹,他每每下学回来都会给他们带好吃的,三姐姐喜爱的核桃酥,七弟的糖葫芦,八妹妹的桂花糖,她的糖糕。
但他们年纪小,三姐姐长了蛀牙不能多食糖,母亲便管的严,连带着他们也没了零嘴儿。
三姐姐拉着兄长哭,哭的兄长心软了就悄悄买来,可还是被母亲发现了,命人在院外堵着兄长搜身,三姐姐见零嘴儿被搜走,哭的天昏地暗。
三姐姐一哭,他们也就跟着哭,兄长无法,就出府买了些小玩具回来哄他们。
忆起那些美好的画面,姜滢的脸上笑意愈浓。
她六岁的生辰时,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小雪,兄长买了许多烟花,还有许愿灯。
那天,他们在雪中玩的很开心,很开心。
放许愿灯时,她许愿以后每年生辰都要与兄长,三姐姐,七弟,八妹妹一起过,兄长却点了点她的鼻子,温柔道:‘妹妹长大了会嫁人的,到时候会和夫君一起过”
她那时不懂什么是嫁人,只听不能与兄弟姊妹一起过生辰便要掉泪,三姐姐连忙一把捂住她的眼睛说生辰不能哭,还哄她说:
‘以后我们嫁人时一起放许愿灯’
除了兄长他们都不知道什么是嫁人,但是都飞快的点头。
可就在她六岁生辰后,母亲兄长没了。
她六岁的生辰愿望永远都不会再实现了。
姜滢唇边的笑意渐消,眼神空荡荡的,落寞而悲伤。
突然,一盏盏光闯入她的视线。
那是...许愿灯!
夜色中越来越多的光亮,约莫有几十个。
姜滢缓缓直起身子,呆愣愣的望着。
青袅也看到了,她转头正要提醒姜滢时,却见姜滢已泪流满面。
她微微一愣后看向许愿灯。
那个方向是前院。
青袅神色略显复杂,若她猜的不错,这应当是府中公子姑娘们为姑娘放的。
姜滢的视线始终没从许愿灯上挪开,带着几分眷念,和不舍。
直到最后一盏光消失在夜空,她才抬手抹干泪,朝青袅道:“你去看看祠堂灯是否亮着。”
青袅虽不明为何,但还是应声离开,不久后去而复返:“姑娘,灯还亮着,家主在祠堂。”
姜滢对此并不意外。
她明日离开,父亲今日定然会去祠堂与母亲说说话。
“你去守着,父亲一走便回来禀报。”
她要去祠堂,将她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
这样就算将来惹出再大的乱子,也不会牵连姜家。
青袅没多问:“是。”
姜滢换好夜行衣,坐在寝房等着,这一等,便是整整一夜。
她不知何时靠在床头睡去,青袅将她唤醒时,天已亮。
“家主在祠堂呆了一夜,方才回房。”
青袅道。
姜滢皱起眉,眉间满是懊恼。
她怎么睡着了,父亲怎又会在祠堂坐一夜。
若明郡王今日来的早,她如何再去祠堂。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动静,青袅忙迎了出去,很快便进来:“姑娘,是王妈妈,老太太请姑娘去寿宁堂。”
王妈妈亲自过来,姜滢必须得走这一趟,她洗漱后便带着青袅,随王妈妈去了寿宁堂。
而在姜滢走后不久,银霜院来了一个婆子。
她径直走进姜滢的寝房,将她房中昨夜的熏香换走。
-
鹤山
九曲长廊下尽头的八角亭中,一位白衣白发老人以手撑头,半睁着眼盯着桌上的棋盘,他对面坐着一位堇色束腰宽袖衣袍的公子,公子容貌绝世,气质除尘,在群山晨雾的衬托下,仿若九天神君。
“神医,该您了。”
萧瑢放下白子,道。
“该什么该。”鹤山神医突然伸手胡乱的将棋盘搅乱,捂嘴打了个哈欠,囫囵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天都亮了还下什么下,你年轻能熬,鹰都给你熬没了,我老咯,可就不陪你了。”
萧瑢轻轻一笑,任由他耍赖。
“平局啊,此次平局!”神医声音洪亮,哪有半分睡意。
萧瑢颔首:“是,平局。”
神医得意的挑了挑眉,从袖中取出一瓶药放在桌上,挥了挥手就转身欲离去:“喏,拿着,走吧。”
“神医留步...”
“不够?那就不是这个价了。”神医驻足,头也不回道。
“非也。”萧瑢将药瓶收好,拱手道:“晚辈有件事想请教神医。”
神医不耐的拢了拢袖,闭上眼道:“给你一句话的时间。”
“是。”萧瑢温声道:“晚辈听闻姜家六姑娘曾在鹤山养病五年,晚辈想问问她的病情如何?”
神医突然睁眼,眼中一道暗光浮动,只片刻便隐去,他转过身语气随意道:“你说的哪个姜家?”
萧瑢一愣:“...还有哪家姜姑娘在鹤山养过病?”
神医直直盯着萧瑢,眼里逐渐带了几分审视之意:“你问姜丫头做什么,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萧瑢闻言略微迟疑,他只是想起这事便顺嘴一问,可她与他什么关系,他一时却不知如何说。
神医见他踌躇,面色一变,厉声道:“我警告你,这丫头的命是我救的,你别想给我打什么坏主意!”
萧瑢不解的迎上神医犀利防备的目光,二人对峙半晌后,他退后一步朝神医拱手一礼。
神医眯了眯眼,坦然的受了这一礼:“你最好别说出让我生气的话。”
萧瑢微微一笑,温声道:“实不相瞒,姜六姑娘乃晚辈未过门的侧妃,晚辈听闻她曾在鹤山养病,想多了解她的身体状况。”
下一瞬,一道凄厉的声音惊起鹤山一众鸟雀。
“什么!你说什么!”
“谁是你未过门的侧妃!大清早的你做梦呢吧!啊?!”
萧瑢全然不知神医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他下意识往后退了退,皱着眉头揉了揉耳朵。
他的话...有什么不妥吗?
“神医,您...”
“闭嘴!””神医大袖一挥,方才还故作蓬松迷蒙的睡眼,此刻无比锐利的盯着萧瑢:“你给我滚,滚滚滚滚滚滚!”
萧瑢:“晚辈...”
“不滚是吧?”神医叉着腰四处看了眼,恰见小药童拿着扫帚过来,他几个大步过去将扫把抢过来,直朝萧瑢身上招呼:“你给老夫说清楚,什么叫你未过门的侧妃,你别以为你是郡王,就能为所欲为,哦,我知道了,你看上姜丫头了是吧?”
可怜矜贵了二十年的明郡王,愣是被一把扫把逼得连连后退:“神医,此事是否有什么误会?”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拿着扫把打,且还不能还手。
明郡王很觉无助和委屈。
他只是想问问什么吃食有助于她的病情,或者有没有药膳。
“没有误会,一点误会都没有!”神医扫把挥的麻溜,却连人衣角都没碰着,自个儿倒是累的大喘气道:“我...我告诉你,你别想打...打姜丫头的注意,你要敢以权压人,从今以后别想从我这儿给你母亲拿到半颗药!”
萧瑢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扫把又挥了过来:“你还不走是吧!”
萧瑢闪身躲开时朝山顶看了眼,眼神微沉,而后颔首:“晚辈这就告辞。”
“走走走,再也别来了,晦气!”待萧瑢走远了,神医把扫把一扔,神气的拍了拍手:“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抢老夫的儿媳妇!”
“义父。”
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神医先是翻了个白眼儿,才循声望去。
九曲长廊建在山腰,几面被高山环绕,青葱绿木中,一暗红宽袍男子从山顶缓缓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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