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普通话很别扭,应该也是越南人。
在第一排的副驾驶座,坐着一个穿POLO衫的男人,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一个劲的发抖。
厚嘴唇男人开始说越南话,穿POLO衫的男人恐慌地说:“他说,要你们验货了,才能收。”
“妈了逼的臭虫,帮着越南佬逼同胞吸毒!”川子大骂,“刘锋,你不能吸!吸了人就毁了!”
川子喊完,制服他的越南人又是一刀刺进他肚子里。
成州平迅速地掌握了周围的信息...车上加上司机,一共四个越南人,而那个穿POLO衫的男人是翻译,他眼前这个穿花衬衫的厚嘴唇男人,则是这次交易的主犯——伟伦。
伟伦刚从老挝监狱被放出来没多久,急着东山再起,但他臭名在外,当地没人敢给他供货,也不知道怎么和傅辉取得了联系。
翻译说:“这是这边的验收规矩,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彼此谅解一下。”
成州平之前已经被注射过一次□□了,他再吸食一次,这辈子真的就毁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吸,死也不能吸。
可是,另一辆面包车上突然下来五六个越南人,他们手里的刀和钢棍,在月色下,寒光闪烁。
川子仍不死心,他跟成州平说:“你赶紧走,我就是把命留在这了,你也不能碰,碰了你就完了。”
成州平何尝不知道。
伟伦说了句越南话,后座的两个越南人,立马捂住川子的嘴,像是要把他活活捂死。
成州平只关注着川子的情况,他不知道伟伦从哪里拿出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对着他的脑门,他用蹩脚的普通话说:“别婆婆妈妈,验货!”
第73章 (一更)
成州平没办法。
不吸,他和川子今天都死这儿了。
他以前拿糖粉练过假吸。只是这次的白色粉末,和那些甜齁人的糖粉不一样。
成州平的心跳陡然升高,瞳孔缩小,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感将他吞噬,他挣扎过,半点用都没有。
他把用来鼻吸的橡胶管往地上一扔,声音比平时轻了许多,他漠然问道,“怎么样,满意么。”
一车越南人两眼放光,伟伦抓起一袋粉,往鼻子里狠狠一吸,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群毒贩,也是瘾君子,直接在车上饕餮了起来。
第二天清晨,成州平和川子被丢在荒山野岭。成州平虽然替川子进行了止血,但他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成州平开车一路飞奔到最近的县城医院,把川子送进急诊。
他去超市买了很多矿泉水,坐在医院的走廊里,一瓶一瓶往嘴里灌。灌到最后,他都开始反胃了,又踉跄地走到厕所里去吐酸水。
再次回到医院走廊,成州平冷静了下来,他回到了车里,拨通高远飞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高远飞担心地说:“你跑哪里去了?昨晚搜不到你的定位,急死我们了。”
成州平淡淡地说:“昨天交易地点没信号,取货的是伟伦,我会继续调查伟伦和傅辉的联系渠道。”
成州平也好,高远飞也好,他们都很了解边境这些出名的毒贩,这些毒贩的脸,深深刻在他们脑海里,甚至比他们家人的面容还要清晰。
高远飞骂道:“妈的,让这孙子提前出来了。你呢?没出事吧?”
成州平说:“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呢。”
他声音听上去一如既往地稳定,高远飞没有怀疑什么。
结束通话,成州平回到医院里,川子还在抢救室里。一直等到半夜,川子才醒。
劫后余生,他窝在病床上大哭了起来。
成州平坐在旁边冰冷的板凳上,平静地看着他:“你哭什么。”
“刘锋,你放心,川哥不会不管你的。”
成州平惊讶他能说出这种话,他想到昨夜川子誓死不碰毒的态度,冷笑道:“川哥,你干这个的,怎么还这么怕?”
经过昨夜,川子已经把成州平当自己人了。他向成州平说出了他的故事,这也是第一次,成州平从川子嘴里听到傅辉的名字。
川子父母都是拾荒的,初中的时候,被冤枉偷钱,一气之下和老师起了冲突,就辍学了。当时他一心想去大理流浪,跟人去了大理,才发现风花雪月都是别人的事,跟他没关系。他决定打道回府的时候,在火车站碰到了一个男人,那个人跟他说去边境能挣钱。
川子就跟他去了,他开始打工,什么样的工作都干,也什么样的人都碰到过。
川子长得不好看,不帅,不高,穷,土,没有女人看得上他,他二十八岁那年,还没谈过对象。也就是那一年,他碰到了那个女人。对方有癫痫,和他一样没人要,他们就凑一起过日子了,但好景不长,川子的女朋友被查出了脑癌。
为了给女朋友治病,他答应了当时还是警察的傅辉,给他做线人。
川子运气不好,被抓到,折磨的半死。他以为不会有人救他,这条烂命,爸妈都不管,还能指望谁。
当时的傅辉还没有染毒,仍然是个正直英勇的警察,他单枪匹马闯毒窝,救出了川子。在那以后,川子就把傅辉当成了心目中的英雄。
可是没多久,傅辉就找到了他,说要带他做大生意,挣大钱。
川子明白了,傅辉不当警察了。
傅辉第一次染毒,是为了救川子,后来也没能抵住毒瘾,反反复复吸,他的工资不够买毒品了,就开始想其它门路。
川子需要钱,而那时候的傅辉,也是走投无路需要人帮助,川子为了报答傅辉,就在他身边帮他贩毒,一干就是十几年。
十几年,川子的女朋友去世了,但用钱的地方还是很多,女朋友的家人要生活,他的家人也要生活...川子挣的钱,都给了他们。
听完这个故事,成州平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该同情川子的遭遇么?
他当然会同情,他的心又不是铁打的。
只是,谁来同情他呢。
谁又去同情为了缉毒家破人亡的李长青,刘文昌。
他们在边境的医院呆了一个礼拜,一礼拜后,川子出院,他们回到造纸厂的时候,傅辉已经收到伟伦打过来的款了。
川子直接被傅辉叫了过去,夜里,成州平待在宿舍,室友都在。之前徐坤被他打了,现在人还在医院里。他的床铺搬来一个朝鲜人,那个人瘦瘦的,双眼浑浊。
成州平晚上从水房打完开水回来,他拎着热水瓶推开房门,一股焦油味扑鼻而来,房里乌烟瘴气,成州平对那股味道,有了生理反应。
对方在宿舍吸毒。
他大脑抑制不住渴望,它比□□更加强烈,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
热水瓶哐当一下摔在地上,成州平砸门而出,他发狂地跑入夜色当中,迎面的风要撕裂他一样。
他的意识已经不受控制,成州平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最后他的腿使不出半点力气,他倒在一片泥潭里,浑身不住打着地寒战。
无人问津。
等这阵毒瘾过去后,成州平已经浑身虚脱了,他睁开眼,视线还没完全清晰,今天的夜色本来很好,可成州平能看到的,只有一片荒芜的泥泞。
他不想这样。
他好不容易,付出了比别人多那么多倍的努力,才成为了一名缉毒警察。
他就算死,也要光荣赴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荒地里的野狗。
成州平慢慢坐起来,月光那么亮,照在他手腕上。
他右手上的九眼不灭金刚绳,在月色下格外亮堂,仿佛真的是九只明亮的眼睛在注视他。
是他毁了这一切。
要他不是他激进地参与这次交易,也不过多等几年,总有一天,他会安全结束这个任务,和小松一起好好过日子的。
现在,一切都完了。
成州平缓缓解下那只绳子。因为手部无力,解了很久。
他从口袋拿出打火机,点亮幽蓝色的火焰,火苗沿着绳结的地方烧起,直到那条绳子变为烧成黑色粉末,在风中飞散而去。
他无声地说了声“对不起”。
无人听见他,无人回应他。
成州平回到宿舍,洗了个冷水澡。冰冷的洗澡水让他清醒,他思考着,现在有谁是能帮助他的。
他不能告诉自己的同事。他们会让他中断任务,现在退出了,他前功尽弃,不止这半年,前七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他已经毁了自己,毁了他和小松的未来,不能再毁了这次任务。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是可以帮助他的——川子。
成州平第一早就去办公室找了川子,告诉了他自己昨夜犯毒瘾了。
川子二话不说,拉着他去了戒毒所。
成州平去过他工作的那个城市的戒毒所,现在的戒毒所已经很人性化,有操场、医院、健身房,明亮宽阔。
眼前这个地方,荒凉破败。
川子和戒毒警察交涉过后,拿着一堆单子找到坐在废弃篮球架下的成州平。
“我都打点好了,你就当这是疗养院,待个俩月就完事儿了。”
成州平站起来,他对川子说:“川哥,谢谢你。”
这是成州平对川子说的唯一一句真话。
川子说:“都是过命的兄弟了,说这些干什么。”
成州平垂头丧气地说:“我后半辈子完了,碰了这个,我家人,对象都不要我了。”
这一刻,他也分不清自己这句话,究竟是假的,还是真的。
川子想起第一天见刘锋的时候,话不多,但有一股别人没有的精气神,眼神干净,现在他背也驼了,眼睛也浑浊了,整个人,萎靡不振。
川子粗短的胳膊勾住成州平脖子,“川哥在,怕啥?刘锋,你放心,等你干干净净出来,哥带你挣大钱。”
成州平只沾过两次毒,在戒毒所里只是初级水平,而他戒毒的意志也确实比其他人更坚定一点,他戒毒花了两个月,但成州平在里面待了快四个月才出来。
傅辉也好,川子也好,都是跟瘾君子打过多年交道的人。甚至傅辉自己就是个瘾君子,他们一定清楚,一个普通人戒毒的时间是多久。
只是成州平没想到,在他出戒毒所这天,变天了。
他被放出来,第一件事是拿手机。
他失联四个月,警队肯定会找他。
看守托管室的是一个老大爷,成州平把出院单交给他,老大爷转头去身后的铁柜里拿来成州平的物品。成州平的手机关了四个月机,已经没电了。
他在托管室充了会儿电,等手机亮起,输了密码,打开手机一看——
孙阳、高远飞、老周、刘文昌这四个人的电话排列组合,给他打了近一百条未接来电。
成州平拔了充电线,带着手机来到戒毒大楼背后的篮球架前,他靠在那里,地上的荒草没过他的小腿。
成州平一条一条地检查着那些红色的未接来电,他试图从中找到什么。
可他没找到自己寻找的号码。
他想了想,还是先打电话给了老周。
成州平已经预想到了,等待他的是什么。
老周是秒接电话的,电话接通,成州平哑声说:“老周,我刚从戒毒所出来。”
和他预想的不同,老周没有一开口就骂他,而是叹了声气,紧接着说道:“成州平,川子死了。”
就在一个月以前,川子开车去贵州交易,他的车被警方拦截,川子弃车而逃。
警方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尸体,他甚至在死前毁了自己的脸,最后,警方判定是畏罪自杀。
真的是畏罪自杀么...成州平不知道答案。
川子住院的时候说过,如果他被警察抓到了,就自杀,要是上了电视,被他爸妈认出来,那太丢脸了。
成州平平息情绪的时候,听到老周说:“你回来吧,回来了,我们都在呢。”
成州平对着电话,静静地问:“老周,你信我吗?”
“废话。”老周说,“你是我们全队看着长大的,我们不信你,谁信你。”
成州平说:“王庆川出事之前,说过会带我挣钱,这个人很讲义气,我觉得,他的意思是要把我引见给傅辉。”
“成州平。”老周严肃道,“这就是一个工作而已,你不要魔怔了。”
这时候,天高皇帝远,成州平就算不听命令,他们也不能跑来抓他。
成州平果决地挂断了电话。
警队不需要单打独斗的孤胆英雄,不服从上级命令,就算最后成功了,也拿不到任何奖赏,甚至还有可能被处分。
但对成州平来说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
现在警队知道了他有毒瘾,只要他回去,就没有机会再干缉毒。
眼下,只要他能够再向前迈一步,就能抓到傅辉,他离毒贩那么近,不能回头。
不管前方等着他的是什么,能抓到傅辉,这条路,就没后悔可言。
成州平从戒毒所出来,回了车队,车队经理换成了赖永生。
成州平之前闹过事,又失踪了四个月,换谁都愁这种刺儿头,他看在川子面子上,给了成州平三千块补偿金,辞退了他。
离开车队后,成州平没有离开百色,他去青年旅社租了一个床位,一直等到元旦过后。
一月三号这天早晨,成州平接到了一个来自本地的陌生电话。
“你是刘锋?”对方开口问。
对方说着一口纯正的普通话,没有半点口音,成州平猜到他应该是中原地区的人,河北或是河南。
他赌对方是河北人,因为那是傅辉的老家。
成州平说:“我是。”
对方说:“我叫郭小猛,是辉哥的表弟,听川子说,你今年三十二,我比你大两岁,你喊我猛哥就行。”
这通电话对成州平来说意义非凡,他躺在床上,玩弄着打火机,说:“川哥呢?我从戒毒所出来,赖永生说他老家有事回去了,我不相信他说的。”
“川子那里出了点意外,人没了。”郭小猛说,“他出事之前跟我提过你,说你是他老乡,背井离乡的,让我帮忙照顾你。”
63/74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