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急性肠炎,又是高烧不退,飞机起飞当天,她还在医院输液,只能先退票,推迟一礼拜出发。
这段时间李永青正好去了海南出差,白莉也回美国了。
小松是李家唯一的家孙,老人不放心她独自出国,都打算再亲自把她送到德国了。李永青一个电话拦住他们,这俩老人本来就年纪大了,七月去玩云南,回来腰疼了两个月,根本经不住长期飞行,也不知道到时候是他们照顾小松还是让小松照顾他们。
最后是白莉打电话给了蒋含光,拜托蒋含光送小松一程。
蒋含光原本是十月中旬回欧洲,受人之托,他把机票提前了一个月。
小松本来想,自己一礼拜后肯定康复了,起初她没有接受蒋含光的陪伴,只是她低估了自己这次的情况,即便机票推迟了一个礼拜,她依然没能康复。
再推迟的话,就赶不上开学了,小松只能带病上飞机。
飞往法兰克福的航班在凌晨,为了避免迟到发生,他们提前四个小时到了机场,走完一切程序,到达机场大厅,是晚上十一点。
还有两个小时,她即将前往异国他乡。
蒋含光绅士地要替她拎箱子,小松说:“不用,我还没虚弱到那个地步。”
蒋含光微微一笑,嘲讽道:“你真是身残志坚。”
小松:“...真的不用。”
她病了,不比平时鲜活,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
蒋含光直接上前把她的箱子接到自己手里:“今天你是病人,你有权利使唤我。”
他还是从小松手里抢走了箱子,小松揉了揉晕乎的太阳穴,跟在他身后,前往登机口。
他们来的不算早,这会儿登机口前的椅子上,已经坐满了人。
蒋含光找到一个空座,指给小松:“你坐这里。”
小松看了他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就坐下了。
蒋含光说:“你刚才是想说什么吗?”
小松点点头,“嗯,我以为,资本家都是坐头等舱的。”
蒋含光觉得她生病的时候,难得有了小女孩的天真柔软,他敲了一下小松的脑袋,“资本家才知道要合理消费。”
小松转过头,躲避他的触碰。她知道,蒋含光是为了照顾她而没有坐头等舱的。
这种照顾,让她疲惫。
蒋含光不以为意,他对小松说:“我去买咖啡,你喝什么?”
小松摇头说:“我喝水。”
如果不是蒋含光认识她多年,知道她外表之下的尖锐,恐怕也要误以为她是个不通人情世故,容易害羞的小姑娘了。
他说:“旁边的人走了,你可以躺下来休息。”
小松说:“你快去吧。”
蒋含光离开后,她仍保持着之前的坐姿坐在椅子上。候机的人们都在低头看手机,或刷视频,或和人聊天。
小松手里握着手机,她的手机在今夜格外安静。
窗外的停机坪上,一架航班落地,飞机照明灯发出的光束穿破夜晚。小松被那阵灯光吸引注意,她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那架飞机落地。
窗户上,倒映出一个女人拿着手机走来走去的身影,小松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糊涂到把手机放到座椅上了。
她立马走回座位,果然,黑色的手机孤零零地待在椅子上。
小松拿起手机,她发现有一通未接来电,是个陌生号码,点开一看,电话归属地是广西。
这个时间给她打电话,八成是诈骗电话。
毕业生是诈骗团伙的重点目标人群,光这个月,小松已经收到三通诈骗电话了。
每次收到来自五湖四海的陌生电话,她都会接听,有时候,明知道可能又是一通诈骗电话,她还是会接听。
她怕错过成州平的电话。此刻,竟然主动回拨了这个陌生号码。
和平时的通话不同的是,这通电话,在拨出后的第一个瞬间,就被接起了。
可是在电话接通后,却没有人说话。
小松听到一片安静,对方那里很安静,浅浅的呼吸声吹拂着她的耳朵。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是成州平。
小松握紧电话,走到柱子后没人的地方。她向后靠在柱子上,低头看着脚下。地板锃亮,灯光从天花板打下来,地板上的反射出她的身影。
在这段时间里,对方一直没有挂断电话,小松能够肯定,一定是成州平。
她的脸上终于有了浅浅的笑容,小松抬起头,看着前方,她对着电话说:“你们这些诈骗电话,都不休息么?”
第71章 (一更)
夜里,造纸厂停车场被荒地包围,空旷的地上风声呼呼,货车车门一关,什么都听不见。
成州平坐在驾驶舱上,他看着手中的烟一点点熄灭。
电话那一头,小松又轻轻说:“喂,电话诈骗能不能有点诚意?”
他不由地笑了,同时,他的脑海中在想象着此刻她的表情。他们有段日子没见了,他想起她,眼前浮现的,依旧是那双灵动又倔强的眼睛。
“你要出发了么?”
小松原定出发的那天,老周给她发了微信,小松告诉老周推迟了出发日期,于是老周把这个日期转告给了成州平。
同时,他催成州平,赶紧断了。
成州平本来想,就这样算了吧。可在她出发的前一刻,他还是没能忍住。
“嗯,还有半个小时登机。”小松说道。
她没有和成州平计较为什么现在才打这通电话,此刻她心里想的是,果然,他会忍不住的。
她嘴角微微勾起,像一个胜利者,在无人问津的终点,耀武扬威。
成州平很想开口问候她一句,只是,他无从切入。他没有机会参与她的生活,所以找不到一个能够让这通电话继续下去的话题。
尽管在飞速流逝的时间里,他们相处的时间有限。
他们无法进入彼此的生活里,更做不到情人间亲密无间的陪伴。她不知道成州平深处何地,成州平也不知道她何时归来。
可是他们甚至比对方自己更加了解彼此。
小松知道成州平想听什么。她清了下嗓,对着电话,温柔地说了一声:“成州平。”
听到这三个字,成州平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吸了口冷气,正欲开口,却听到电话那一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怎么跑这里了?猜一猜,哪杯是热水?”
蒋含光双手各拿一只纸杯,走到小松面前让她猜测。
夜晚安静,成州平清晰地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他对人的特征非常敏感,意识到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后,他回忆了一番,然后和去年年底在病房来找小松的那个男人对上了号。
小松随便地从蒋含光手里接过纸杯,说了声:“谢谢。”
“你跟我这么客气啊。”
成州平的声音和蒋含光一起传来。
他说:“你去忙吧,我挂电话了。”
小松握着电话的手一顿,她脸上那抹淡然的笑意荡然无存,对着电话质问:“你在退缩么?”
小松一向保持着稳定的情绪,她忽然语气严肃,蒋含光都有些吓到。他无辜地举起手,冲她用唇语说:“注意时间。”
然后他把手机屏幕在她面前一晃,提醒她登机时间。
成州平听到小松的呼吸变得沉重,他一时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看吧,他就知道,她比他更要了解自己。
这大半年他没有给她打过一通电话,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清楚,他们的路会越走越远。
他没有勇气放开她,也没有勇气挽留她。
小松喝了口水,调整了呼吸,她静静说:“成州平,我会努力按时毕业回国的,你...有想对我说的话么?”
成州平重新点上烟,他吸了口烟。
也许是香烟给了他力量,又也许,是她格外用力的那一声“成州平”。
他的语气恢复他们刚认识那时的果断冷静,“等你回国的时候,我接你回家。”
小松在很小的年纪,就失去了“家”。而这些年,她固执地认为,李长青牺牲和自己有关,为了惩罚自己,她惩罚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家。
可是成州平,他如此懂她的缺失。
她深深呼吸,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
小松对着电话,用柔软的语气说:“成州平,说话要算话啊。”
成州平说:“嗯,你回国的时候,发短信给我以前的手机号。”
登机口已经在排队了,广播的通知声,似乎在催促他们快点结束通话。在这有些慌张的瞬间,“我爱你”这三个字,毫无预兆地跳到了小松的嗓子眼。
在小松的家庭,从没有人说过这三个字。她也不是偶像剧的受众群体,在她的记忆里,好像从没听到过这三个字。
人通过后天习得语言、行为、技能,但说“我爱你”,它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成州平忽然说:“我该挂电话了。”
他直接挂断了电话,因为,有人在敲车门。
一个拿着手电筒的男人站在货车旁边拍门,他手里的手电筒朝车窗照进去,成州平用手挡住手电筒的光,开了车门,问:“兄弟有事么?”
对方关了手电筒,说,“你在车里干什么呢?”
这人是车队的一个小主管,真名叫赖永生,平时人叫他三哥。
成州平晃晃手机,“刚跟女人打完电话。”
赖永生狐疑地看着他,“打电话非得跑车上?”
一些司机有毒瘾,会偷偷跑到车上吸毒,最近川子说要整顿车队风气,赖永生晚上不定时来停车场检查货车。
成州平从车上跳下来,边系裤带边跟赖永生说:“那肯定不能在宿舍打啊。”
赖永生一下就知道他说的“打”,一语双关。他凶神恶煞地说,“车上不是你耍流氓的地方。”
成州平拍了一下他的肩,“我回去了。”
离开赖永生视线的那瞬间,成州平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一条短信跳出屏幕。
短信来自小松,她发来的是一张照片,没有任何文字,但那张照片,诉说了所有。
那是一张日照金山的照片。
成州平将照片保存在手机相册里,然后和往常一样,熟练地删除他们通话的痕迹。
他回到宿舍,对床两个广西人正在连麦和人打游戏,他下铺的贵州小伙正躺在床上双目呆滞地看着手机。
成州平去床头的桌子上倒水,他扫了眼贵州小伙的手机屏幕,屏幕里面是一个女主播。
女主播穿着一件性感公主裙,背景是一个欧式装修的豪宅,明亮的灯光、豪华的背景,似梦似幻,贵州小伙看得如痴如醉。
成州平问贵州小伙:“关注多久了?”
小伙不好意思地说:“一个月。”
成州平靠在桌子上,喝了口水问:“你喜欢这种的?”
贵州小伙腼腆地说:“锋哥,我不是图她漂亮。我是觉得,她这么有钱,还这么善良,真的很难得。”
成州平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女主播的豪宅是3D贴纸,没想到真有傻逼相信。他又问:“那你给她打赏么?”
贵州小伙说:“嗯,我刚还给她送了两个游艇,现在我在她的榜一。”
成州平不看这些,不过按照常识,能刷到榜一,砸了少说得有上万。
成州平立刻发现了不合理的地方:贵州小伙一个货车司机,一月工资到手不到四千,哪来的钱刷给主播?
他说:“送这个贵么?”
对方使劲摇头。
成州平又试探着问:“你哪来这么多钱?我看你平时挺节约的。”
车队的帮派很明显,本地人是一派,外地人是另外一派,在成州平来之前,这个贵州小伙是被其他两个本地人孤立的。
成州平刚来没多久,宿舍两个本地人想给他一个下马威,所以找了其它兄弟一起围堵成州平,成州平一个打五个,一帮人被治的服服帖帖,往后他们再也不敢招惹成州平了。
成州平经常和贵州小伙聊天,对方知道他本地人都怕他,也愿意亲近他。
他给主播发了一串爱心表情后,对成州平说:“锋哥,上厕所去吗?”
去上厕所是个黑话,有什么宿舍不能说的,就借上厕所的机会出去说。
二人出了宿舍,走到活动板房后面的路灯下,贵州小伙紧张兮兮地说:“锋哥,这事你别说是我说的。我的钱是川哥给的提成,跟川哥跑外地做生意,就能拿提成。”
他所谓的做生意,其实就是跟着川子去贩毒。
成州平刚来没多久就打听过了,川子时不时去外地出差,他只带最早跟他的那几个司机,因为知根知底。
新来的一个都不带。
高远飞和孙阳他们很怕傅辉,所以给成州平的指令是,让他别着急,先花一年时间,掌握贩毒证据的同时,取得川子信任。
成州平有过在闫立军身边卧底的经验,他比谁都更清楚,在这件事上,太过冒进会要命。
可今夜那通电话之后,他无法不着急。
上一个任务,他花了七年。他再不做点什么,可能又是一个七年。
他从没质疑过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只是,他可以有无尽的七年,小松呢?一个女孩子,能有多少七年。
他答应了要在她回国时接她回家,在她回来之前,这一切,必须结束。
成州平往贵州小伙嘴里塞了根烟,“小超,我实话跟你说,我妈癌症要买药,我急着用钱,你能帮我跟川哥说一说,让他带我赚钱么。”
孙阳之前调过川子的转账记录,发现他每三个月就要往医院打一笔钱,他们猜测,他家里有人生病。
成州平想通过母亲生病的借口,引起这个人的同理心。
没错——毒贩也有同理心。
61/74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