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言默默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早上那条重新找到主人的流浪狗。
“喂,你怎么了?”温瓷皱起漂亮的眉,“干嘛不说话?”
她撇撇嘴,“到底怎么了?不喜欢我找你?”
薄言难得僭越,声线平直地问她:“这段时间干吗去了。”
温瓷仿佛觉得新奇,缓缓眨了下眼,那一瞬的微愣万分可爱。
“我……我去参加器乐考试了呀。没人告诉你吗?”她回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我怎么记得好像说过。”
她没事人似的谈起了这些天去国外考试的趣事,又回到了平时的模样。
哦,原来只是单纯地忘了通知他。
就这么简单。
这段时间的胡思乱想,自作多情,显得格外可笑。
等她说完,薄言才面色平静地回复:“我该回去上课了。”
温瓷伸手去拉他的衣袖:“我出去那么长时间,你都没什么要跟我讲的吗?”
“你想听什么?”薄言看着她。
“……算啦。”温瓷松开手,明明笑着,“薄言,你真无聊。”
他以为说过他无聊之后,温瓷会渐渐远离他。但她依然会在下课后、放学后过来找他。
偶尔托腮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薄言,其实你有时候也挺可爱的。像……”
后面的话她从来没说出口过。
薄言隐约觉得,不会是什么好话。
他们之间的话题逐渐变多,严格来说,是温瓷的话越来越多。
她会跟他提到温家,面色愁苦。
“薄言,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做自己。真的好烦啊……”她叹着气,“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也是有很多烦恼的,好不好!”
大小姐能有什么烦恼。
不过是一些伤春悲秋的小心事罢了。
***
在加德的那一年过得很快,快到她的青睐还没结束。
薄言不止一次地为那天的到来做过心理建设,他已经从温瓷那得到的够多,所以就算哪天再像小狗一样被厌弃,也不会觉得吃亏。
可是,那一天却迟迟没有到来。
他不由地产生了不可触及的妄想。
当他的名字被公布在商学院推荐那一栏时,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不再是一无所有的丧家犬。起码推荐是真的,他逐渐走向光亮的未来好像也是真的。
如果再给他一点时间,或许可以离皎月更近一点。
再近一点。
那天晚上,躺在出租屋狭窄的小床上时,他破天荒地想到了将来。
想到属于两个人的将来。
***
温瓷说,会和他去同一所学校。
也正是因为如此,薄言放弃了A大的保送,也不再准备高考。
未来一切在规划中逐渐明朗,他最终还是靠自己拿到了去商学院的推荐。
薄言当然知道旁人是怎么说他的。
说他是利欲熏心的小人,把温家当靠山走了许多捷径,包括成功去往沃顿。薄言并不反驳,因为最开始,他就是这样目的性强的人。
这无可指摘。
拿到推荐后,不管背地里别人怎么评论,面上依然写满了恭喜。
所有人的道喜不及她笑的那么一下,她难掩兴奋,眼睛里像有流光在闪烁:“我在布告栏里看到你名字了。”
“嗯。多谢。”
“谢我什么?”温瓷仰头。
风吹乱她的头发,薄言下意识碰了碰,弯唇:“谢我的tyche,带来的好运气。”
温瓷面色窘了好一会儿,低头:“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去趟正济寺吧?”
正济寺在郊外,香火鼎盛。
薄言觉得好笑:“你信佛?”
“以前不信。”温瓷说,“但是现在有点儿改观了。”
前往正济寺有一条漫长的石阶,旁边是索道,他们没坐索道,因为温瓷说要自己一步步爬上去,显得诚心诚意。
她体能没那么好,爬到一半开始出汗,喘气声音也急促起来。
薄言侧目看她:“我去叫人抬你上去?”
“都说了自己上才心诚,我不!”温瓷指着山顶冒出的屡屡青烟,“菩萨在那看着呢,你不要坏我功德。”
说话一套又一套的,薄言微微扬起唇角。
他又问:“什么时候开始信的?”
“就上次。”温瓷歪着脑袋想了想,“没看到流星没许到愿,所以上次来正济寺的时候我就顺道帮你求了一签。你看,这不是申上沃顿了么!所以你得来还愿。知道?”
少女鼻尖沁出汗珠,脸颊微粉,说话的样子还是倨傲,却与原先不一样了。
看着她,心口划过异样,薄言哦了声:“原来菩萨还管国外的offer?”
“……tyche不显灵的时候还得靠菩萨。”
薄言笑笑:“好。”
他们上山的时候已经是轻装上阵。到最后,登上山顶之前,温瓷的水杯在他手里,外套搭在他臂弯上,连人都快挂到他身上去了。
远远看到庙宇,温瓷立马站直,衣襟都拉得一丝不苟。
浑身上下仿佛写了四个字,功德无量。
薄言没有信仰,如果求神拜佛有用,过去那些年他也不会过成那样。
但他还是耐心地陪着她,看她请香、点香、鞠躬、朝拜……看起来是熟门熟路。
最后那把燃得正旺的香火强行塞进了他手里,温瓷瞪着他:“发什么呆呢,还愿!”
“怎么还?”薄言故意道。
温瓷顿了一下:“就……像我刚才那样。”
薄言双手合十,将香火举过头顶,学着她的样子拜了拜。
闭眼的间隙,他抽空问:“上次来你也许愿了吗?”
“许了呀。”温瓷如实点头。
薄言又问:“还了?”
“我的还没实现。”温瓷挠挠鼻尖,“所以先还你的。”
“还能这样?”
“能啊。”总觉得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温瓷心虚地补充道:“我觉得能。”
等把香插入香炉,薄言环视一圈,才发觉这柱是整个炉鼎里最粗壮、烟火气最足的。
发觉他探究的目光,温瓷心一横:“干嘛,谁规定拜菩萨不能走后门?”
薄言不说话。
她低声嘀咕:“越贵的才越灵验。”
炉鼎附近香火太旺,温瓷站得时间久了有点喘不上气。她边说边揪着薄言的衣摆,把他拉到菩提树下 。树影环绕,风一下就清凉起来。
温瓷舒适地眯起眼,“所以你刚刚有没有趁机再许一个愿?”
“没有”两字刚到嘴边,薄言倏地打住,垂眼看她。
“有吧。”他改口。
毫无信仰的他在心里低声说,希望下一年,下下年,还能像现在这样。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吧是怎么回事?”温瓷不满地咬住下唇,本想套一套他口中的愿望,忽然听到树下有人正在解签。
“所谓正缘才有果,一生之中只有一次正缘,施主莫急……”
她拉着他偷偷道:“那我肯定是你的正缘,你看你现在运势多旺,说不定——”
解签的和尚又道:“正缘结为姻缘,才叫天造地设。”
温瓷:“——你就当我瞎说。”
薄言往树上一靠,看着温瓷没说话。
被他过分安静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温瓷道:“看我做什么?”
“确实是瞎说。”薄言面色平静地说,“你的正缘最起码,得门当户对。”
“……”
这下换成温瓷无语了。
她觉得自己叛逆期大概还没过,所以听到这个话心里格外烦躁。
这种烦躁连寺庙的钟声都无法缓解。
顺着那条石阶回到山脚,温瓷都没怎么开口。
安静了一路,直到快要分开,温瓷忽然出声:“我才不信那一套。”
她还在回应菩提树下,他说的门当户对那套说辞。
温瓷揪住他的衣摆,把脸闷进他怀里:“薄言,你大可以试试。”
你的正缘是不是我。
薄言不知道她说的试试指什么。
或者说他心里其实清楚的很,但主观地,不愿意去配合。
已经给自己做了那么久心理建设了,已经接受总有一天他们会分道扬镳的现实了,何必再给自己加上不切实际的妄想。
于是他没有回应。
坐上她家那辆私家车前,温瓷仍不死心:“你真没有话要跟我讲?”
薄言撇开视线,“没有。”
“……行。”
那天之后,温瓷找他的频率一下子变少了。
偶尔的那么几次找他,话也不多,眼神总是意味深长,好像在等着他说什么。
薄言如同以前一样,她来的时候陪陪她,她走的时候目送离开,没有任何逾矩。
只有他自己知道,温瓷对他说出“薄言,你是不是男人”的时候,他的手指攥得有多紧。
谁不想拥有天上的皎月?
只是他没有资格,痴人说梦。
薄言坐在狭窄的出租屋里,自以为心很静。
直到嗡的一声,手机传来震动。
他看到光线昏暗的屏幕上,她发来的新消息。
——薄言,还要不要一起去宾夕法尼亚了?
——周末我们见面吧。
温瓷贴着骄纵大小姐的标签,却很不会威胁人。
隔着屏幕,薄言都能想象到她说这句话的样子。骄傲的,颐指气使的,但还有一丁点儿委屈。好像小朋友吵嘴——你再不坦诚,我就不和你玩了啊。
上秒还无限低落的情绪被一股浪潮冲上巅峰。
他回了一个字:好。
周末,他们约在第一次说话的那间咖啡馆。
薄言到的要早一些,他提前点好了她喜欢的咖啡,还有一小块切片蛋糕,自己则是一杯平平无奇的柠檬水。
窗外是街头,人影来去匆匆,只有咖啡馆的时间是慢下来的,仿佛不在流动。他坐在那好久,一动不动,期间服务生往这里看了好几眼。
温瓷姗姗来迟了半个多小时,看到他远远扬起手。
不知为什么,薄言觉得她嘴角的笑看起来有些僵硬。
温瓷穿过过道,在他对面坐下,抿了一小口咖啡:“我路上堵车了。”
“嗯。”薄言并不在乎。
“你那个……”温瓷犹豫着开口,“去美国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薄言抬眸看她:“需要准备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温瓷扯扯嘴角笑起来,语气调整得比刚开口时要松快许多,“准备好你自己就够啦!”
她明明笑得很勉强。
如果是别人或许看不出,但薄言觉得自己不会看错。毕竟她的每个微表情都在他心里留下过印象。
于是他问:“你是在担心那笔学费吗?”
“……啊?”温瓷心不在焉,“嗯吧。”
“不用担心。”他说,“我攒够了。剩下的可以继续勤工俭学。”
温瓷的担心似乎不止这么一点,她听完没什么反应。
半晌,牛头不对马嘴地说:“薄言,你喜欢跟我待在一起吗?”
薄言没猜透她的意思,缓慢出声:“嗯?”
“我知道,别人奉承我、陪我玩都是因为我的家世。你呢?”她重新绷起脸,认真地说,“我以前喜欢话少的人,因为跟话少的人相处会更轻松,也不用担心他们把话再传出去。可是碰到你我就纳闷了,你的话也太少了!”
她抱怨道:“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怎么想。你什么都不说,很难猜。”
少年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你想知道什么?”
“你跟我待在一起,是因为我的家世吗?”温瓷一字一句地问。
他们从不谈论这件事,因为无需摆在台面上,结果显而易见。
薄言从不自作聪明,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隐藏过自己。
于是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一个本就知晓答案的问题。
在这一刻,他格外坦诚,坦诚到好像话题中目的性那么强的人并不是自己。他可以对着她的眼睛轻而易举地说出那两个字:“是的。”
温瓷知道答案,但还是问:“最初是。现在也是吗?”
这一次他有了几秒的犹豫。
就这几秒,温瓷已经知晓答案。她唇角微扬,笑得很好看:“薄言,如果你再坦诚一点,我可能真的会喜欢上你。”
还不够坦诚吗?
唯一没对她坦诚的,可能就是喜欢她这件事吧。
作者有话说:
十年前没加油,沦落到十年后还在追老婆(叹气。
双更了啊!!!周末愉快啊!浅发一轮红包。
第43章 一梦
又一周的午后, 温瓷再次约他见面。
那次分开后她说的每句话都在心里不断循环播放,出门前,薄言折了回来。他自己也不明白, 是因为下午要去学校一趟,还是因为加德的校服是他衣橱里唯一一件与她看起来差距没那么远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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