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念低头换鞋,小声道:“爸爸晚上好。”
辛建勇没说话,寒着脸,起身从柜子中拿出一根木棍,敲敲茶几,冷声道:“你给我站到这儿来。”
第33章 失控的
约是五分钟前。
陈敏带着辛浩洋回了娘家, 原本家里就只有辛建勇一个人在家。
他抽着烟,站在客厅的窗户前。
低下头,却清楚地看见了女儿的身影, 更重要的是,她面前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背对着自己, 辛建勇看不清脸, 却深深地感知到这人年纪不大,身量很高,身姿像是一棵年轻的小白杨。
辛建勇看到来辛念脸上的笑容。
女儿大晚上的不回家, 由一个年纪相仿的男生送回家, 两人还在街边恋恋不舍,何种关系,不言而喻。
想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辛建勇双指夹着烟,许久没有动作, 任由烟灰掉落。
他的视线挪向一旁, 看见街上偶尔来往行人。
他们都是塘北街的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
辛家的女儿和别人夜晚在街上游荡……
一种羞辱感和失控感强烈地侵袭辛建勇的全身。
他将烟捏断。
喝了半杯凉水, 坐在沙发上。
客厅内只有一盏小灯开着, 他铁青的面色看得并不清晰。
一只细小的飞虫飞入杯中,落在水面上。
它几乎没有挣扎,很快死亡, 尸体飘飘荡荡。
父权充斥在这个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辛建勇在这里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陈敏和辛念作为客体, 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服从, 以及, 被统治。
她们不需要有过多的知识, 思想, 创造力,她们的目光无需向四周看,她们只需沿着自己为她们制定好的道路走就是了。
从很多年前开始,他就坚决反对辛念继续念高中,他想要堵死她远走的每个可能,不过因为陈敏的心软才让她去了十六中。
在他的规划中,她应当早些学点儿有用的本事,然后在二十岁的时候嫁人生子。
当那天上午,辛念要去参加作文大赛开始,他就该意识到,她已经开始脱离支配,拒绝依附。
她在打破家里的平衡。
在不声不响中。
在辛建勇的观念中。
这是绝对的错误。
他需要纠错。
他拿起了木棍,站在女儿的眼前。
像一个□□者。
“你做什么去了?”
辛建勇沉声问,看着女儿的眼神中没有半点温情。
“……我在学校多留了一会儿。”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从看到父亲拿出木棍的那一刻,她什么都体会不到,除了绝望和恐惧。
这几年,她早已经学会了忍耐,乖顺和小心翼翼,在这样的隐忍之下,父亲本来很少这样动怒。
听到她的回答,辛建勇捏紧了木棍,手腕青筋凸起,他扬起手,狠狠朝辛念的背部一打。
“啊——”
辛念闭紧双眼,痛苦的惊叫声从喉咙中发出,又被狠狠忍住。
生理性的眼泪滚出,她疼得抽搐,弯下了腰。
“我再问你一遍,你最好不要撒谎。”
辛建勇看着女儿单薄的后背,没有一丝怜惜和不忍。
他喘着粗气,决不允许自己权利坍塌的任何可能性的出现。
“我、我去同学家里吃了饭。”
……家里。
辛建勇忽然暴怒,一脚踹到辛念的胯骨上,“你要不要脸!”
辛念向旁边踉跄,身边没有可以扶助的东西,她被甩在地上,双手触碰在地面上,却觉得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觉得自己的骨头好像是碎了一样。
“早知道养你这样一个狗东西,我不如一开始就掐死你!”
辛念抬起头,泪水模糊视线,她看不清父亲,只能感觉一片沉重的阴影压在自己的身上。
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辛建勇再次扬起手。
“我他妈问你,你要不要脸?穿着高中校服跟别的男生在街上拉拉扯扯,旁边都是邻居,要是看见你这么不知道羞耻,该怎么看我?该怎么看老辛家?”
他的暴怒声震耳欲聋,辛念坐在地上,感到地面在震动。
“……我没有。”
她的鼻腔内全是液体,说不出一句清晰的辩解来。
“你说什么?”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辛念嚎啕大哭,胸腔牵动全身,她觉得疼痛难忍。
辛建勇扔下木棍,正要揪起女儿的头发给她一巴掌时,辛念忽然猛烈地咳嗽,喉咙间似有铁锈味。
他的手掌在空中停留。
或许是因为残存的人性。
辛念满脸泪痕,立刻说:“对不起,爸爸,我错了。”
说完,她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她又一次认输了,太疼了,没有人能救她。
如果屈服可以让她短暂地活下去,说句“对不起”又如何,反正她已经说过上万次了。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没有到来。
辛建勇道:“滚回你的房间去。”
辛念咬着牙,一点点站起来,慢慢地往房间走去。
在推开门的前一刻,辛建勇再度开口,“你不用去上学了,我已经满足你上高中的愿望了,高考对你来说毫无意义,以后不要再去了。”
辛念浑身颤抖。猛地回头,不敢相信地望着父亲。
“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
“……爸。”
“滚回去!”
辛念回到房间,咬着手腕痛哭流涕。
很久之后,她听到父亲在外面将东西砸碎,忍着腿上的疼痛,将凳子搬来,堵在那扇始终没有锁的门上。
然后怔怔地站在房间的中央,直到脚底传来难忍的冰凉,她才如梦方醒,低头,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连拖鞋都没有来得及穿。
但是此刻,这样的寒意反而可以麻痹全身的皮肉痛。
辛念站着没动。
望着窗外。
今晚月隐星疏。
夜里的天幕像是被人盖上一层厚重的黑布,阴蔽,不透气,连鸟儿都无法冲破展翅翱翔。
辛念笼罩在其之下,不见天日。
街上因为天晚而变得空荡荡的,辛念死死盯着时易远去的方向。
那里无灯,一片漆黑,像是氧气也被人抽走了似的。
浓雾笼罩,风霜弥漫,残路茫茫。
自己或许再也见不到时易了。
辛念绝望地想。
她会永远地被困在这里。
*
周一,赵晓佳照旧在校门口等待辛念。
待学校都快要空了,也没瞧见她的身影。她机灵,趁着保安和人聊天的功夫,偷偷窜进校门里,抓住一个学生就问:“同学,请问高三的教室在哪里?”
“往里走,最里面那栋楼。”
赵晓佳道谢,急忙挨个寻找,也没看见辛念。
楼道内冷风贯通,她忽然觉得惴惴不安,像是被人追打前的恐惧一样。
她在门口徘徊许久,往时易经常等待的地方跑去。
时易也等了许久,见是赵晓佳一人赶来,左眼皮莫名狠狠跳了一下。
“她人呢?”
“不、不知道啊。”赵晓佳气喘吁吁,“我去教室也没找到她。”
她一把擦掉脸上的汗水,“会不会是请假了?”
时易沉吟稍许,“应该不会。”
“她联系你了吗?”
“没有。”
“那你……”
感觉。
时易偏过眸,没有解释。
他清楚,哪怕辛念生病不来学校了,也会想法设法让自己知道。
有那么多方法,她总是知道去哪里找到自己。
“你先回家吧,我去她家找她。”
赵晓佳点点头。
时易将摩托车停在修理店门口。
抬头朝辛念卧室的方向看去。
前日和昨日,连续下了两天的雪,窗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窗内漆黑一片,藏匿在冬日里,像是许久无人造访。
她房中的窗帘紧紧拉上,没有灯光,红色的帘子像是深红的血迹。
他眉心微蹙,没有犹豫,走进楼道。
*
陈敏刚刚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桌,看着坐下的辛建勇,犹豫了一下,“要不……把辛念叫出来吧。”
辛建勇拿起筷子,冷声道:“她要是自己不愿意吃饭,那就让她饿死算了。”
“老辛……”陈敏深深叹口气,知道丈夫的气还未消,坐下来,给辛浩洋碗中夹了几块排骨,低头沉默不语许久,然后又说:“辛念她知道错了……”
“啪!”辛建勇将筷子摔到碗上,怒道:“你还敢给她求情?要不是你当初犯蠢让她去上什么破高中,能有这么多事!”
陈敏不说话,眼中闪过怯懦。
“当时就不该生下她!要不然,就干脆扔到路边,由她自生自灭去!”
陈敏抹掉眼泪,辛建勇愈发觉得她讨厌,骂道:“没用的东西,哭什么哭?当初你要是第一次就能生出儿子,现在还能有她什么事?”
陈敏垂着头拿出纸替儿子擦了擦嘴角,小声道:“吃饭就别说这些了,洋洋还在这儿呢……”
“咚咚咚——”
“咚咚咚!”
辛建勇正要说话,门口响起敲门声,他指着陈敏,”行了,闭嘴,开门去,别让邻居听见,丢不丢人?”
陈敏轻轻放下筷子,依言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或者说,是位少年。
他眸子黑沉,身高腿长,露出的手腕显出青筋和肌肉。
看上去及其不好惹。
“你好……有事吗?”陈敏觉得这位少年看着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怎么了?谁啊?”辛建勇的声音渐渐逼近。
看清门口来者,他粗声粗气,“找谁?”
时易双目含杀,嘴角勾起有些危险的弧度,冷声道:“就找你。”
第34章 救世主
辛念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但隔壁邻居的电视声依旧清晰地钻入耳中。
她记起小时候, 也总是躲在屋子里,那时候的邻居还是个年轻人,辛念偶尔在楼道里见过她几面, 戴着厚重的眼镜。
她们家的总是播放着全英语新闻或是外国电视剧,辛念在房间里无聊, 就搬个小凳子, 靠在墙边偷听电视机的声音。后来邻居家的阳台上摆了面镜子,辛念能透过镜子的折射看见一小部分电视机中的画面。
哪怕就是这一小片的动态,也占据着辛念童年里大部分的快乐。她的童年不能与辛浩洋相比, 毫无乐趣可言, 哪怕出了卧室,也只会增加父亲谩骂自己的可能性。
于是,透过镜子的电视成了辛念儿时唯一的玩具。
她看不懂字幕,更听不懂那门陌生的语言,依然能被那些漂亮的画面吸引。
久而久之, 她锻炼出了远远超出同龄人的英文语感, 哪怕是老师问她为何在学习英语上如此有天赋,她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哪怕后来那个姐姐去了遥远的地方读博士, 但对自己的影响依然是深远的。
辛念至今都记得她清晨站在阳台上, 大声地背诵单词。
她背一个,辛念跟着默默念一个。
辛念犹记某个暑假的清早,她照旧在邻居的背诵中醒来。
睁开朦胧的双眼时, 阳光从窗帘中挤进来, 她听到的第一个单词是——
Saviour.
救世主。
拯救人于危难。
辛念那时候找出一把小刀, 把这个单词刻在桌面上。
十几年过去, 那个Saviour的痕迹从未消失, 但她也从未遇到自己的救世主。
她没有信仰, 甚至连自救都快要不信。
饶是如此,她依旧蜷缩在被子底下,用指头描绘着床单的纹路,一遍又一遍默默重复着——
“Saviour,Saviour,Saviour……”
像是一种祈求。
卧室突然门口传来说话声。
然后,门被用力推开。
照旧是没有敲门,没有人在乎她的隐私。
辛念慌张了一瞬,掀起被子,蹭地坐起来,在看清门口几人的那刻,变得呆傻。
时易就站在门口。
她的卧室门口。
Saviour在她眼前变得真实。
若不是身上的淤青已经在一点点变淡,她甚至要以为自己疼痛到出现了幻觉。
陈敏扫了一眼穿着睡衣的女儿,扭身对时易道:“哪里漏水了呀?我们这间屋子改造过,已经不用水管了。”
时易的目光在辛念的身上没有停留半秒,冷淡地挪开,吊儿郎当地道:“这就奇怪了,楼下修理店的天花板都快被水淹了,你们竟然说跟自己没关系?”
陈敏陪着笑脸,见这人虽然年轻,但显然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心想或许是遇到小混混了,心里有些害怕,但是辛建勇却不说话,她只能道:“我们没有推卸责任……就是没想到这个房间还能漏水,淹了楼下……”
她说完又扭头对辛念说:“哎呀辛念,你快起来!躺在床上像什么样子?看看自己的卧室是不是哪里漏水了?楼下的店主都找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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