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德国女孩,技术狂魔,拉起琴来力量、手速惊人,简直是女性小提琴手中极少见的类型——啊,现在或许应该称为知名小提琴家了,对方如今在世界各地演出活跃。
而白绒还是以前的样子。
名气上完全比不过,各方面发展停滞在一年前出事时。
然而当年,对方可是输给了她拿了铜奖。
此时,这衣着光鲜亮丽的德国女孩一眼就认出了她,慢步走上演奏台,打了一声招呼,笑得怪怪的。
“啊,是你?莉莉安,我好久没看见你的踪迹了。我还以为你已经退出古典音乐圈,想不到今天在这里见到你。”女孩笑得眼睛弯弯,环顾一圈,“你要用演奏台吗?”
白绒摇头,匆匆上台收拾自己的东西,“不,我只是过来试试新琴,已经试完了。你们用吧。”
“那就好!这个演奏厅我们要用,我是预先申请过的,今天要用一整个下午,我想,你一定搞错时间了。”那女孩扭头,一甩高高的金色马尾,就带着乐手们来到演奏台中央,占了位置。
同时,女孩对同行的乐手们怪笑,说着英语讨论了几句,其中一段是“你们知道的,那个总是冷着脸的亚裔女孩,中国人,以前很傲慢,不过现在什么也不是,真可惜”,说话带有非常奇怪的语调。
——故作低声讨论,实际上,这说话音量在音乐厅里大声得每个角落都能听见。
白绒下台后,正要抱着琴盒走掉,一只手拦在了她面前。
她看向纳瓦尔。
纳瓦尔坐在原位不动,没有半分要起身的意思。
他淡声问,那是不是旧朋友。
白绒摇头,用中文简单解释了一下关系情况,就要拿着琴走掉。
“不是试音吗?”
“不试了……”
他那毫无波澜的目光穿透她眼底,一刹那看透她全部的躲避与窘迫。
“别走,去给对方上一课。”
“啊?不,我不行,我的手这个样子,已经很久没有拉过琴……”
“你的手恢复了,只是对演奏生疏,但拉琴是没有问题的,医生说过,你不要在心理上给自己消极的暗示。现在正好有个克服的机会,对方几年前会输给你,现在也一样会输给你。”
白绒真希望自己心如止水,但纳瓦尔拦住她的时候,她的确动摇了。
然后,他站了起来。
由于对方是女士,他说话自然很客气,带着笑意,令人如沐春风:“小姐,这个时间,演奏厅是我们申请在用,您大概联系错了时间?不过,没关系,我们只是试琴,几分钟就好。如果您愿意,正好让这位从同一场比赛出来的银奖得主给您一点排练意见,我相信您会受益。”
德国女孩一听,顿时瞪大眼珠子,憋着气,剜一眼白绒。
别的乐手们纷纷看戏般坐在旁边,视线来回移动。
“去吧。”纳瓦尔转头说,“演奏刚才那首曲子,很好听。”
白绒又拿起琴,磨蹭上台。
除了帕格尼尼的那些练习曲,《月亮颂》就是她最熟悉的乐曲了,刚才她只试了几秒。
站在久违半年的演奏台上,几双目光的注视下,她暗暗加深了呼吸,才将琴弓抬起。
在此之前,她本以为,她已经对琴感到陌生了。
练琴者一天不摸琴,手上的感觉都会有所不同。可是,当她真的将左手指尖按在琴弦上,那些音乐记忆竟像铺天盖地的雪纷飞而来,霎时间压遍了冬季冷青的针叶森林。
所有的把位、触感、揉弦方式都是那样熟悉。
仿佛永远都不会忘记。
与她去年失忆醒来时一样。
奇怪,为什么有的东西,穿越一千个日子的光阴,也不会改变呢?
那一瞬间,她竟莫名感觉眼眶有点发热。
弦上的琴声,仿佛曲名中的幽幽月亮,但更像是脚步。每一根弦的颤动,犹如诡秘悄然的步伐,故事里的主人公走入了月夜寂静的森林,寻找汹涌情绪的答案,来到出口。
悚然不安的心穿过浓密的森林,脱离黑暗,终于迎来敞亮的月色。
不知为什么,她意外记起了三年前与纳瓦尔的初遇。
一曲结束,音乐厅寂静无声。
白绒从琴声中清醒过来,扫视金色的大厅,台下只有一位听众。
金发马尾女孩杵在白绒旁边,没有任何动静,别的小提琴手也没出声。
音乐家们都是有耳朵的。
大家都还处在惊愕的情绪中,不需要评判,已经知道答案。
·
回去的路上,白绒笑着对身旁人调侃道:“我还以为你当时会站出来,高傲地告诉对方,说这音乐厅有一半都算是你捐款修建的!然后,对方就只好闭口不语了……”
“我为什么要站出来?”
他站定,注视着她,“月亮本身已经那样耀眼,繁星没必要站在她旁边显示自己的光芒。”
·
十二月的巴黎,初冬冷雨夜,塞纳河右岸,一间独栋别墅的二楼,灯光明丽温馨。
白绒坐在客厅桌边,专心地给格鲁伯先生写信。
这靠近楼梯的位置,隔着栏杆,可见下面大厅的风机正在壁炉旁吹着。砖石壁炉内,燃烧着木柴“噼噼啵啵”的声音,对准楼梯口,温暖的风沿阶梯一阵阵扑上来,与木柴燃烧声一起包裹了她,给人放松助眠的感觉。
白绒终于写完信,揉了揉困乏的眼,看一看挂钟时间,又看看窗外。
外面风刮得厉害。
她起身,走到阳台紧闭的玻璃门前,扫一眼下面的街道。
初冬已冷得不像样,玻璃覆盖满薄雾。将雨未雨的天气,空气里溢着湿漉漉的潮意。连那些住宅楼内整齐亮灯的窗户也没法给这座城市带来暖意。埃菲尔铁塔的灯光正孤寂地亮在不远处,看起来很近,其实很远,隔了一条河。
白绒总觉得这天气是要下雪了。
但这时节还早,至今没出现过雪花,只有无边无际的雨丝占据阴暗天空。
她正发呆呢,玻璃门上倒映出一个渐近的身影。
身形挺拔的男人穿着暗蓝色浴袍走来,用毛巾擦着头发,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温水。
白绒还没来得及回头,他已走到她身旁,单手撑在她肩侧的门框上,一起望向外面的夜景。
这观景视角,像是两人初识后不久那次,纳瓦尔惹了她生气,她气冲冲从他家里走出去,穿过街道,背影越来越远……
他曾经就在这窗边俯看她,带着一点点悔意。
这儿面向远处的河岸,且地理位置较高,视野开阔,不远处可见川流不息的马路。
他贴着她的脸颊,柔声道:“两天后我要回波尔多办点事,半月内就会回巴黎,最迟圣诞节前。我会把那位医生的联系方式告诉你,你记得定时去见他。”
“噢。”
淋浴后,他身上淡淡的香气萦绕在空气里。白绒侧过脸,看见那湿漉漉的头发、干净的皮肤,发了一下呆。
“要跟我一起去波尔多吗?”
“怎么可能?格鲁伯先生快要回巴黎了,我要跟着他练琴备赛。”
她看看挂钟,“我该回去了。”
“你有钥匙?”
“这么晚了,思琳一定已经回公寓了。”她想绕开,但那手臂还撑在旁边一动不动,火一般的目光炙烤着她的脸。
脸颊触碰到手臂,才感觉到那肌肉的硬实度。白绒忽然想起他没有味觉这回事。
她在波尔多那时候就知道,他常常单独用餐,一个人吃着健康无味的营养餐,他平时还健身……结合想来,这肌肉不是毫无道理的,是那种脂肪率极低的肉,平时穿衣看着身板精瘦,不明显而已。
视线不经意往下一扫。
这身材真的可以上时尚杂志了,穿浴袍都这么迷人,两条长腿直接把气质拔高,膝盖下方到脚踝的线条紧绷而没有一丝多余肉感……
她莫名咽了咽口水,感觉自己变得坏坏的。
小细节被人收在眼里,身体顿时给他扳了过去。
她背靠玻璃门,不得不仰望眼前逆光的脸。
那是一张很古典的法式面孔,眉目深邃、肤色冷白,总令人想起油画上的俊美男人,太过好看,所以有着统一中西方审美的魔力。
微湿的鬈曲碎发散在额前,因为低着头,稍微挡了一点眼神。
他单手捏住她的两边脸颊,拉近,“夏天在波尔多那次,你吻我的喉结,点燃的火还没有灭下去。”
“……”白绒的嘴角硬是往上扯了扯,冷笑,“那您这火烧得十分久。”
话音刚落,一个缠绵的吻就袭来,毫无疑问是热吻,潮湿胜过巴黎夜雨。
反复纠缠间,下唇被咬了一下,她发出不舒服ᴶˢᴳ*的声音。
这低吟,像小猫爪子,在纳瓦尔的心上挠了挠。
他立即收她在怀中,更热烈地吮吸、舔吻起来,抬起她的一条腿——
这动作把白绒惊到了,她下意识回头看,“不要……会有人……”
他开始惩罚她的不专心,持续地、一刻不停地缠吻着。
夜晚巴黎的窗户都亮着暖色的灯,整齐划一的户型内,每一个窗口都承载着不同的故事。
夜空已经阴沉很久了,云层厚重得摇摇欲坠,寒风狂吹,等了又等,雪还是没落下来,不知要挨到什么时候。
白绒伸手去推,右手却被顺势抓住,牵引游走。
脸蛋烧得比那壁炉火光还红。
欲动的、不安分的、危险的。
细软手指,覆盖坚硬热意,对比起来,柔弱得显出些可怜意味。
她立刻抽回手!
还好,他放任她收了手。
他只是让她理解他的困境。
他低头,轻吻一下那番茄般的脸颊,软而水嫩,恨不得立刻咬破,品尝甜美汁水。但他只能好言好语,在她耳边喃喃哄劝:“莉莉安,闻到花香了吗?”
女孩茫然地点点头,不明所以地瞧着他,不懂话题的走向。
“那你知不知道,我们能闻到香气的原因?”
“?”
纳瓦尔看向右侧。那里,有一扇高高窄窄的窗户,窗台上的盆栽铃兰花正在夜里轻轻招摇。
玻璃窗开着一条缝,袭入猛烈强劲的冬风。
“因为窗台上的花在对风说……”
见他停顿,少女更加困惑,不禁催问道:“说什么?”
“她在对风说……”男人眯紧眼,嘴角微微上扬,“进来。”
在女孩瞬变羞恼的目光中,他再度俯首贴在她耳边,低声重述一遍:
“她说,进来——”
“……”白绒彻底推开他。
这个人……!
纳瓦尔笑够,倚靠在窗边,抱臂,好整以暇瞧着她,“你为什么总是跑?”
白绒匆忙整理着裙子,走到桌边,把信封收起来,回头,虽然也不希望自己显得太过扭捏,但她就是会手足无措。
“我、我只是觉得太快了!你不认为奇怪吗?我们还没约过几次会,怎么就好像什么都做了……”
此刻,一个东方女孩在质问一个西方男人,于1982年冬的某个夜里。楼下壁炉的柴火声蓦地变大一点,好像也在帮女孩涨气势。
“那好,我们可以赶进度。”纳瓦尔笑了笑,站直,“明天我们出去约一整天。你有什么想法、计划,今晚回去后想好打电话告诉我,让我来安排准备。”
白绒呆住,“这个……我一时还没有想法。不过,一起吃午餐、晚餐,看电影、逛街……这些都是情侣必备的活动,肯定要做吧?然后,再安排一点有纪念意义的事……别的我想不出来了,你来安排。”
听了这话,纳瓦尔思索片刻,“为什么刚才不说一起吃早餐?”
白绒别开脸,叹口气,“我早起比较困难,你不知道吗?而且今天刚回巴黎,有点累,明天早上肯定起不来。”
闻言,对方点点头,“好,那后天早上一起吃早餐——约会一天,应该是要约够24小时。”
第62章 、巴黎的夜
夜里降温厉害, 白绒站在外面敲了好几下门,感觉手都快冻僵了, 才听到室内传来拖沓无力的脚步声。
房门开了,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站在门后,双眼凹陷如骷髅,面色惨白、形容枯槁。
“啊——”白绒一惊。
更吓人的是,对方刚给她开完门, 就倒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
白绒没想到, 自己拖了那么久的感冒才刚康复几天, 一回来就要照顾另一个病患。
但俞甄艺似乎不是感冒,只是低血糖晕过去了, 加上身体不太舒服,干呕了好几次,所以嗓子不太舒服。
白绒问过才知道,这人半个月没有正常吃饭了, 日常眩晕。可俞甄艺总说胃没有问题, 是眼睛快看不见了。
能不生病吗?几个月时间, 从阳台到客厅尽头, 堆满了画作成品。夏天那时候通过酒标挣到的钱都用来买颜料与画布了,目前粗略估计有一百幅画, 平均两天出一幅一米宽的油画。
白绒带她去看了医生,吃了药。
休息一晚后, 人看起来状态好了些, 但仍软弱无力, 一整天躺在沙发上。
白绒今天还有约会, 可她担心俞甄艺在家又晕倒, 于是给纳瓦尔拨了电话说改变约会安排, 直接跳到今晚九点一起看电影。
她得守着俞甄艺把今天的药吃完,把一日三餐正常解决了,才能放心出门去。
还好,俞甄艺很配合,晚上,她出去打包买回了奶油烤土豆、奶酪板烧、法式韭菜馅饼等各种食物,一大堆任其挑选,尽管俞甄艺没有食欲,还是配合地吃了一点,当然大部分还是白绒解决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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