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水意“哦”了声。
孟水意吃完草莓,清水洗碗,依旧没听到隔壁传来关门声。
一整天没出门,是在打扫卫生?垃圾箱也就十几米的距离,还没回来?
她胡乱想着,去洗漱睡觉了。
之前有次开家长会,陈容拿孟水意做全班表率,有家长问她,学习好的诀窍是什么。
她思忖片刻,说:“充分利用白天的时间,保持良好的睡眠。”
家长笑笑,不以为然,以为她小气,不愿意分享。
可事实确如她所说。
孟水意从不会做挑灯夜读,学到三更半夜的事。但她白天的高效率,也非常人能及的。
丢完垃圾,柏舟没有立即折返。
这里不是繁华之地,这个时间点,还在营业的店铺寥寥无几,他走出十几分钟,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他拿了几袋食物、一罐咖啡,走到柜台结账,又要了包烟。
店员扫码计价时,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转动,看向外面的融融夜色。眼底的暗色,比之更为幽深。
“您好,一共五十一块五毛。”
店员忍不住多看他两眼,来往的形形色色的顾客中,他的皮囊是上乘,却难免叫人多想,他是不是从事某种熬夜的工作,或者失眠严重,才需要半夜买这些。
柏舟把找回的零钱随手揣进兜里,在门口拆开烟的塑料薄膜,抽出一支,两唇夹住,伸手点燃。
火苗窜起,舔舐着烟草,薄烟弥散开,他的眼瞳藏匿其后,变得更朦胧。
他深深吸了口,烟雾从鼻孔间呼出,尼古丁顺着经脉,刺激着头脑。
路面有短暂的几秒的空荡,没有路人、车辆。
积了一截的烟灰,被风一吹,落在地上,又很快消隐成一道灰色痕迹。
柏舟抽了半支,在垃圾箱口碾灭,扔进去。他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沿着原路回家。
或许,那个屋子,还不足以称作“家”。
不过是,路漫得知那一户人家搬走后,房子还没租出去,问他要不要过来住,也好有个照应,他才应下的。
最根本的原因,他确实不想留在那儿,于是把房子卖了,搬了过来。
掏钥匙打开门,屋中仍是一片凌乱。
他白天断断续续睡了几个小时,叫家政打扫过卫生,却还没顾得上收拾东西。
忙活半天,时针指向“3”,整座城市万籁俱寂的时刻。
他腾出客厅一片空地,架起一个画架,坐在矮凳上,看素白的画布半晌,用4B铅笔唰唰几笔,勾画出草图,在调色盘上挤出几坨颜料。
一时之间,屋内只有画笔与画布接触的沙沙声。
不知不觉,天亮了,外面传来鸣笛声、说话声,各种杂音。
显然,这栋老式居民楼的所处位置、隔音效果,并不适合专心作画。
柏舟放下笔,转着酸胀不已的脖颈,扬手将喝空的咖啡罐,向垃圾桶空投。
进了。
他勾唇笑了下,曾经打球的技术,现如今耗在犯懒上。
这时,外面传来一句“妈,我走了”。
哦,是路漫那个继女,更准确地说,是养女——孟水意。
柏舟瞄了眼时间,尚不到七点,现在高三小孩上学这么早吗?
然后,是一道“嘭”的关门声。少女“蹬蹬蹬”地下楼,跟前天初见如出一辙。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的空气涌入,并不清新,只有寒凉。
过了会儿,孟水意推着自行车出了楼道口。
那辆自行车保不齐比她年纪还大,嘎吱嘎吱响,她跨坐上去,慢悠悠地骑远。
柏舟收回视线,又立了会儿,拆开一包昨天晚上买的面包,光吃太干,混着矿泉水,三两口咽下。
屋里只有一张行军床,他没打算在这里住太久,买床也无必要。
行军床上简单铺着垫子、床单,以及一张薄被,它们还散发着一股崭新的气味。
躺了许久,外间的热闹渐息,他才得以入眠。
柏舟睡得极不踏实,梦杂乱无章,醒醒睡睡,意识浮沉,仿佛溺在水里,有种挣扎不出的无助感。
醒来后,头会更痛。
他的睡眠质量与床、环境无关,这段日子一直如此,严重的时候,要靠药物才能睡个好觉。
睡眠,成了一件令他痛苦的事情,连引以为精神鸦片的画画,也无法缓解。
他靠毅力从睡眠的困囚中逃脱出来。
吃了点食物,维持基本的生存,重新执起画笔,继续那幅未完成的画作。
这样没日没夜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他画了好几幅画,好的,不好的,托人卖掉。
朋友很靠谱,答应帮他卖个好价钱。
那些,就是他目前的经济来源。
这样没日没夜的日子,也不知还会持续多久。
在绘画时,他不会去想这些问题。他迫使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笔端,用细的,粗的画笔,一点点勾勒出完整的画面。
他们对他的评价是:功利一如商人,丝毫没有艺术的灵魂。
但市场承认他功利的画技。
这么画、睡,又到了晚上,他思维高度活跃的时刻,可身体的疲惫,亟需他停下来休息。
他立在画架前,指间夹着一支烟,盯着它,思考着,接下来如何细化。
抽完,注意到,垃圾桶被废弃的报纸、食物包装袋塞满。
他把垃圾袋拎出来,准备出门去丢,然后,再次碰到孟水意。
这次是在楼下,她在给车上锁。
主动开口打招呼的,依旧是她:“小舅。”
对于这个称呼,柏舟觉得别扭,彼此都心知肚明,他和她,没有这种关系。
但他还是应了:“嗯,”抽过烟后的嗓子,有些凝滞,他轻咳了声,“一个人晚上回来,不会不安全吗?”
小姑娘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他会关心她。
她说:“没关系,我骑得慢。”
柏舟滞了两秒,才意识到,她以为的“不安全”,是指晚上易出交通事故。
他也没有多嘴再解释一句,孟水意又问:“小舅,你白天吃什么?点外卖还是自己做饭?”
她倒操挺宽的心。
柏舟说:“随便吃点。”
孟水意抬手一指,说:“街角那边有家卖盒饭的,可以外送,便宜好吃,干净卫生,附近很多人去那儿。”
她的语气像推销的,但那双眼,那副神情,又毫无半点算计之意。
柏舟说:“好。”算是接受了她的好心。
孟水意看他提步往外走,叫住他:“小舅。”
柏舟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她说:“你衣服脏了。”
他身上是件普通的卫衣,闻言,他看了眼,袖子衣角沾了点颜料,显然,她也认出来了。
“小舅,你也会画油画吗?”
“也”?
孟水意解释说:“我同桌是美术生。”
柏舟无意多说:“会一点。很晚了,你快回家吧。”
话没说两句,就开始语气冰冰地赶人,仿佛前面的关心是她的错觉。
但她也不介意,至少知道他不是针对她,朝他挥手告别,“小舅,再见,晚安。”
校服素来没有版型可言,套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衣袖长了一截,她叠了两下,露出细腕。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大抵是被风吹的,她的脸蛋、耳尖有些红,昨天也是。
她拽着书包带子,小步迈上楼。
他倒是也想有个安眠的夜晚,做个好梦。
第四章
◎无妄之灾◎
周四周五,是高三第一次模考,祁州多所高中联考。
模考按照高考时间排,第一天考语文数学,第二天考文综英语。
孟水意不用像平时起那么早,细嚼慢咽地吃完早餐,和路漫一道出门。
路漫问她:“今晚回家吃饭吗?”
“回。”孟水意落在后头,将门反锁上,“我五点就考完了。”
话音甫落,隐约有什么东西倒了,叮里哐当一阵响。
路漫曲起手指,叩隔壁的门:“柏舟,是你吗?”
过了片刻,拖鞋的“踏踏”声靠近门口。
门开了。
“怎么了?”
孟水意的视线,越过路漫的肩膀,定在他脸上。
白天光线亮,看他的脸色更分明,他眼下的青黑昭示着:他似乎不是起得早,而是一夜未睡。
视线再想望里探究一二,却被他的身体挡了个全。
路漫说:“听你屋里有动静,看看你。”
“架子碰倒了,没事。”
“哎,正好,”路漫回头,说,“水意,去冰箱拿点草莓。”
钥匙就攥在手里,孟水意转过身,柏舟筹措拒绝的言辞的功夫,她已经开了门,很快捧了一大碗草莓出来。
柏舟只得接过,“谢谢。”
路漫看了眼腕表,“我们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她拉过孟水意的胳膊,“走吧,早高峰路上堵,考试别晚了。”
柏舟恍然,算时间,是该高三一模了,他看向她,眼神轻飘无着落,说:“考试加油。”
话毕,径直关上了门。
看吧,这人多奇怪,多矛盾啊,客气的是他,冷疏的也是他。
孟水意低声问路漫:“小舅从哪儿搬来的啊?”
路漫说:“西潼,你还记得吧?我老家。”
她穿着矮高跟,楼道间,回响着“哒哒”声,以及她的话音:“他之前跟我小姑住,前段时间,她……”
她忽然住了话音。
孟水意脑子转得快,反问:“过世了?”
路漫不久前参加过一次亲戚的葬礼,因孟水意不熟,没跟着去,只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儿。
这么一想,串起来了。
“你知道就好,别在他面前提这事,免得惹他不快。”
孟水意换了个话题:“小舅是做什么的?”
“自由职业者吧,他毕业之后没多久,小姑生病,他为了照顾她,就回了西潼。”
她的脑海中,将“自由职业”、“孝顺”两个词安到柏舟身上,他的形象更为清晰了。
“他怎么又搬来祁州了?”
“他们本来就住在祁州,只不过……”路漫睨她,“小孩子打听这么多大人的事干什么?”
孟水意说:“我已经满十八了。”
路漫说:“对我们来说,也是个小屁孩。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别操心有的没的。”
孟水意不说话了。
对于全世界来说,高三生似乎是个格外特殊的存在,身娇体贵,不能出意外,也没有闲心、娱乐,是高考和学习的奴隶。
但孟水意不得不承认,她对他的关注是有些多,主要是,她从未接触过这样的成年男人。
生得好看,神神秘秘,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内,还挂着一个“小舅”的身份。
不知何处来,也不知何处去。
这个世界污泥遍地,亦有一轮洁白明月高悬,他像不属于这里,既不沾尘泥,也不染月光,一身空荡荡。
最是令人心生探究的欲望。
外面下起绵绵细雨,孟水意没有骑车,撑伞步行去公交车站等车。
听见零碎的说话声,她下意识回头,路漫收起雨伞,弯腰钻入一辆黑色轿车的副驾。
雨丝朦胧,她又有些近视,看不清车牌和车标。
一秒,两秒,车子依旧没有发动,她立在原地,它开走了。
时值上班高峰期,加之雨得越来越大,公交车内十分拥挤,路面塞得一塌糊涂,喇叭声此起彼伏,车辆缓慢地移动着。
孟水意后悔也来不及了,平时二十分钟的路,愣是延长了一倍。下车后,她紧赶慢赶跑去学校。
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在走动,还好,九点整才开考。
她气喘吁吁地找到位置坐下。
第一堂考完,有几个班上同学聚在一起,争论某几道选择题答案,没个结果,便找孟水意问。
孟水意在收拾东西,报出自己的,又说:“我也不是很确定。”
他们丧气地说:“感觉这次模考挺难的。”
“你没看到吗?一中出的卷子哎,他们什么水平,我们什么水平。”
“算了算了,放稳心态,别影响后面的考试。”
……
苏蓓蓓过来,小声嘀咕:“答案有什么好对的,聒噪死了,影响别人心情。”
这次考场、座位,都是打乱顺序随即排的,所以,孟水意能和苏蓓蓓在同一个考场。
孟水意不以为意:“他们对他们的,别凑上去听呗。”
苏蓓蓓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路上堵得水泄不通,早知道就不磨蹭,早点出门了。”
“嗐,祁州是这样的,路上堵死了,还不如搭地铁,不过早高峰也是人挤人。”
从孟水意家到学校,没有直达的地铁,公交是最快的。
苏蓓蓓又提议:“中午休息时间长,我们出去吃吧?”
“高宴在哪个考场?”
“楼上,我去跟他说一声。”
考场严禁带电子设备,包一律放在外面,苏蓓蓓估计他也不会立马看手机,选择最古老的传递消息方式——面对面找他。
三个人背上包,一起出校门。
他们当中,高宴的经济条件最好,他请客多,但苏蓓蓓和孟水意也不好意思,经常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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