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孟水意,他们选择一家价格亲民的麻辣烫店。
与高性价比相对的,就是人流量大。他们占了桌,再去选食材。
高宴夹了一大盆,苏蓓蓓说:“你是猪啊,吃得完吗你?”
“拜托,我是一米八的男生哎。”他瞪眼,“这么多不是很正常吗?”
“你身高太水了吧,一七五就一七五。”
“四舍五入好不好?”
“入得太多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虚报。”
两人吵吵闹闹,孟水意已经选得差不多了,苏蓓蓓看她的盆,图方便,夹了差不多的菜,一起去称重计价。
过了没几分钟,苏蓓蓓趴在桌上嚎:“什么时候好啊,饿死了。”
高宴说:“你还说我,你才是猪吧?”
“我没吃早餐哎。”
孟水意从包里掏出一包奥利奥,“人多,一时半会不会好,你先垫垫肚子吧。”
饼干压得有点碎,苏蓓蓓也没得挑了,咔咔吃起来。
高宴伸手,“给我来一块。”
苏蓓蓓躲开他的魔爪,“水意给我的,不给不给。”
桌子窄,高宴起身,两只手摁住苏蓓蓓,男生力气大,她挣扎不过,还是叫他抢走两片。
高宴得意扬扬地冲她挑眉,像在说“小样儿”。
苏蓓蓓气不打一处来,骂他:“死gay。”
两片饼干实在没什么填肚子的效果,苏蓓蓓等得前胸贴后背了,才叫他们的号。
苏蓓蓓夹起一大筷子,夹得猛了,几滴汤汁溅到对面的高宴衣服上。
“死三草!”
苏蓓蓓的三个字都是草字头,高宴就给她起了这么个外号。
“对不起对不起。”苏蓓蓓抽了两张纸给他给擦,结果不小心碰翻筷子,溅起更多的汤。
好死不死,今天高宴穿了件白衣服,还是他很喜欢的一件。
他气不可遏,高喊:“绝交,三草,我要跟你绝交!”
“哎呀,别生气嘛,你看,其实还挺有艺术感的。”苏蓓蓓笑得不停,说不下去了,孟水意都怕她岔气。
擦了几下,油印淡了些,但反而糊开了。
孟水意说:“别擦了,回去用牙膏或者洗洁精试试。”
高宴吐了口闷气,苏蓓蓓说:“你到时候脱下来,我带回去给你洗。”
“算了,我怕衣服彻底毁在你手里。”
一顿饭就这么不太平地吃完了。
离考试还有很久,他们沿着街道逛起来。
苏蓓蓓带他们走进一家文具店,毕恭毕敬地说:“高大人,我赔您支笔吧,您随便挑。”
他“哼”了声:“这还差不多。”
高三用笔多,苏蓓蓓最爱买各种华而不实的笔。
孟水意忽然注意到手账本区。
有一个系列,主题是《诗经》,封面画风简约,古色古香。
她翻找了下,果然有《柏舟》。
墨笔简单勾勒出一副画面:河面之上,一帆孤舟,舟上一个衣袂飘飘的人,仰头饮酒,远处重山叠翠,意境悠远。
旁边,小楷写着两行诗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她没多犹豫,去前台付款,苏蓓蓓奇怪道:“你又不做手账。”
“送人。”孟水意顺便叫店员帮忙用彩纸彩带包装一下,多付几块钱。
苏蓓蓓“哦”了声,没追问送谁。因为高宴抱着宰她的心,挑了一支进口的金属按动中性笔,六十多。
几顿饭钱没了,穷学生苏蓓蓓一边肉疼,一边付款,“什么高级笔,这么贵。”
高宴说:“符合我身价的笔。”
大概是为了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数学难度也不小,但总的来说,没有怪题偏题。
考完已经没下雨了,地面仍是湿漉漉的,有些小水坑。
孟水意搭公交回家,后门打开,她被人挤了下,踉跄下了车,没站稳,周围又没有可扶的东西,受惯性影响,扑腾跪了下去,两手按在地上。
她撑着站起来,膝盖生疼,裤子脏了一大片,掌心又脏又红,嵌进一些小砂石。
挤她的那人,没半句道歉,消失了。
雨天真的和她犯冲吧。
幸而有好心人,她给孟水意递了一包纸,问她怎么样。
孟水意擦去脏污,试着走了几步,没什么大碍,说了声“谢谢”,往家的方向走。
一瞬间,她好委屈好想哭,为这无妄之灾,为陌生人的关心。
第五章
◎少女心事◎
他们都以为她孟水意多端庄大方,这世上没什么事能侵扰她的心,破她的道,他们也没见过她失态的样子。
不是的,不是的。
但孟水意憋着一股劲,手背抹了把眼角,将眼泪生生憋回去。
因为这点小事,在路上哭,被来往路人看见,太丢脸。
从公交车站到家,几分钟的路程,孟水意已经强忍着痛意,调整好脸上的表情、走路的姿势。
若不是她裤子上的脏污,没人看得出来,她刚刚遭遇过什么事。
就是,得在路漫到家之前,把裤子换下来,不然她会问。
路过柏舟家时,孟水意想了想,抬手敲门,连敲了好几下,没有人应门。
“出门了吗?”她嘀咕了句,心道,算了,还是下次再给他吧。
孟水意想回自己家,身子转过去了,仍不死心,手臂刚抬起来,门开了。
他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头发凌乱,衣服皱巴,下巴生了青色的胡茬,眼睛也带着困顿,整个人多了几分落拓感。
孟水意没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卡了两秒壳。
为了更好入眠,所有的窗帘拉上,又到傍晚,屋内一片幽暗,所有东西都只有颜色深重的轮廓。
柏舟扶着门,身影也是暗的,如一片黑影压下,他率先问:“考完了?”
“嗯。”孟水意顺着他的话应,乖巧得像去掉爪牙的兔子。
“找我什么事?”
孟水意取下书包,拿出那本包装好的手账本,“小舅,看到就想到你了,送给你的。”
担心他拒绝似的,她忙补充:“不贵的。”
看到四四方方的形状,柏舟就大概猜到是什么了,他接过,“谢谢。”
理所当然得,注意到她的手掌心,有新留下的摩擦破皮的痕迹,红彤彤的。
他比孟水意高得多,目光自然下垂,又扫到她膝盖那一大块暗色污渍,“你怎么了?”
“摔了一跤。”她眼珠子转了下,忽的有了主意,“小舅,你家有消毒的吗?”
“有,我拿给你。”
柏舟似乎不想让她进来,反手要关门,孟水意眼疾手快按住,多亏她骨架小,顺利从那道不宽的门缝钻了进去。
这是个很贸然的举措,这么闯进来,不知道柏舟会不会生气,孟水意故作自然:“小舅,我就在这里清理一下吧,等下就不用还你了。”
合情合理的借口。
面对“外甥女”,他也不能甩脸赶她出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终究没说什么,按下墙上的开关。
灯泡用了许久,不十分亮了,但足以孟水意看清屋内场景了。
她震惊了。
沙发被移到角落,正中是一张长条木桌,上面堆着各种画笔、颜料、刮刀、调色盘,擦过笔的废报纸,以及各种杂七杂八的,杂乱无章。
还有几个画架,上面有画完的,刚动笔的,画到一半的,大大小小的画。
桌边的垃圾桶里,被食物包装袋、水瓶、易拉罐、烟头等物塞满。
这里不像住宅,更像一间工作室。
屋内除了颜料味,还有一股浓郁的烟味。
孟水意猝不及防吸了一口气,被呛到,咳得脸都涨红了。
柏舟也意识到味道不好闻,不适合一个小姑娘待,他将礼物搁在桌上的干净处,拉开窗帘,开窗透气。
孟水意半蹲着,表面还未干,她只是用眼睛欣赏那几幅画。
“都是你这几天画的吗?”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她回头问他时,眼睛里似乎亮了一瞬,柏舟说:“是。”
哇,好能肝。她默默感叹。
柏舟不习惯将那些半成品展示在外人面前,可她看都看了,再翻过面,就显得欲盖弥彰。
干脆放任不管。
他走到卧室,拿来一个家用医药箱,打开,取出碘伏、棉签、创可贴,问她:“自己可以吧?”
“可以的。”孟水意点点头。
孟水意坐到沙发上,脱下书包放到一边,挽起裤腿。裤管宽松,一挽就挽到膝盖以上。
伤口不严重,只是红肿,蹭掉了一小块皮,渗出一点血丝。
棉签碰到破皮处,她“嘶”地倒吸冷气,缓过来,咬着牙继续涂抹。
她消毒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算笨拙,但柏舟也没有上手帮她。
这么大的姑娘了,男女有别。
孟水意消过毒,再贴上创可贴,便放下裤腿。手上的,用碘伏擦一下就行。
柏舟说:“明天估计会青,记得伤口不要沾水,创可贴过几个小时就要换,以免发炎。”
一板一眼的,仿佛医生对病人下医嘱。
“好,谢谢小舅,”孟水意又说,“礼物你不拆开看看吗?”
她仰着小脸,隔了几步的距离看他,眼里带着期待。
一个本子而已,能有什么好看的?柏舟如是想,可面对她那副人畜无害的神情,轻视也会成一种罪过,还是动手撕开包装纸。
彩纸与彩带揉成一团废物,美则美矣,生来却是用来毁灭的。
如他所料,确实是本子。
硬壳的线装本,做得精美,很能唬得小女生为之买单,但待看清那句诗,柏舟不免一怔。
她倒挺用心的。他想。
可用的哪门子心,有待商榷。
不过给了她一笔零花钱,她为何对他这么热心?他们并不熟悉,她人生过去的十八年,仅在久远的童年见过他一面,舅甥的关系空有名头罢了。
他又迟疑,或许她性格本就如此,待人友善。
指腹摩挲了下边缘,柏舟说:“谢谢,很漂亮。”
孟水意冲他笑笑,“小舅你喜欢就好。”
自初次见面以来,她笑过数次,无论笑意是否达眼底,是否浮在面皮,也是纯洁好看的。
柏舟莫名有了一种感觉,少女的笑容宛如一杯纯净水,微一摇晃,漾起了波纹。让每个在黑夜中行过太久路,生出渴意的人,得到舒缓。
“那,小舅,我先回家了。”她背起书包,肩带挂着一边肩膀,朝他挥手。
柏舟说:“再见。”
他目送孟水意出门,看了手中的手账本半晌,四下找不到能保存的地方,便收到衣柜里。
名义好听,是妥善收藏,实则是束之高阁。
他不做手账,十几岁青春期写日记的习惯,到了这年龄,也格格不入了。
就是本美丽废物。
礼物多数如此,派不上多大用场。
到自己家,孟水意猛然想起,早上装草莓的碗还没收回来。
不过,多了个理由,下次再去找他。
搓洗裤子时,她回忆起柏舟的画。
画完的那幅,右下角的落款简洁两笔,应当是他的名,单字舟。
他走的写实派,画幅不大,可他的构图巧妙,笔触细腻,笔法精湛老到,色彩、光影层次把握到位,亦有自己独特的风格。
和苏蓓蓓那种应试风格完全不同。
也是她学短短几年,无法达到的水平。
可孟水意却觉得画中是空的,像折射出画者的心境——空无一物。他只是在画,而非表达。
路漫回来前,孟水意晾好裤子,还煮上饭了。
听见玄关的声响,她的思绪从柏舟的画上抽离,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问:“妈,早上来接你的,是谁啊?”
路漫脱下高跟鞋,将自己丢进沙发里,语气疲惫:“同事。”
孟水意给她倒了杯水,又问:“男的女的啊?”
“你问这个干什么?”路漫看她,“女的。”
“噢。”
孟水意心中的疑惑仍未消,她曾见到过两次那辆车,今天是第三次,她印象中,路漫没有要好到,专程接她上下班的同事。
而且,驾驶座的人影,也不像女的。
孟水意隐隐有了猜测,可她不敢问,怕事实如她所想,于是逃避,自欺欺人,装作不知道,不在意。
几年前,孟水意就有了这样的担心,到如今,她本该做好心理准备,但还是怕。
她们也没有开诚布公地谈过这个话题。
孟水意不问,路漫也没那个意思,故而一直拖了几年。
那个疙瘩拖着拖着,越结越大,梗在心里,发作起来,愈发疼痛。
一个彩色的,漂亮得似假象的泡泡,你不去戳,希冀它永远在那儿,维持原状,其实,你再清楚不过,它终究会破碎的。
就像梦境有尽头,但不知何时醒。
就像悬而未决的判刑。
至少在今天,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把这场判决,继续延迟下去。
饭桌上,路漫问:“今天考试怎么样?”
“还不错。”
“你们陈老师应该初步征询了高考志愿意见了吧,你想考哪儿?”
“祁大吧。”
“你的成绩报祁大不会有点浪费吗?”
孟水意认真地说:“选好一点的专业,会更稳妥。更好的学校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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