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娇小姐心动江湖风云,痴公子哭骂皇家无情(下)
先时闲话都毕了,黛玉同宝钗两个不在院子里的打探出许多新鲜花样来,到底不是个八卦的,了解一番身边亲近的也便罢了,言语间便是一早便混在妙玉屋子里的惜春得了消息也赶来了,凤姐、李纨、黛玉、宝钗、迎春、探春、惜春并两个小孩同袭人与众丫鬟们都来齐了。
几个走使的丫鬟婆子将桌子都揩抹干净,捧出攒盒酒果来,一般般摆设妥当,正迎着院子中葳蕤的草木摆下坐具,请了众位奶奶小姐来坐,待众位坐定安席了,这场会才算开始。
因正是夏日里头过去些日子,初秋还不算凉,便没得架起屏风来,叫轻轻一点儿风袭来,倒是暗香盈袖。诸多花香中最显的便是一阵馥郁的丹桂之香。
花园中正是种得好几棵桂树,都有好些年头了,林木蓊然,打远处看却是难发现其中金黄的细碎花瓣,走到树下才见得那点儿鎏金碎玉。
如此,倒是王熙凤先给她们出了个咏桂花的题,自个儿要作裁判,逃过一轮摆弄笔墨的时辰。
此题自然不难,黛玉想到去年此个时候,正是如何在舟上同悟空互表了心意,闻得此桂香,思索片刻便挥手写就一词,待笔墨放下了,抬头才见宝钗眼中促狭地瞧着她,叫她面下升起红来,忙又低下头去假装思索。
又待片刻,平儿把众人作的诗词都收上来了,凤姐看过了,便将纸张又传给诸人评判。
黛玉正写得一词填在《鹊桥仙》里头,便叫宝钗捡过来,口吟出来了:
“碧梧初坠,桂香才吐,池上水花初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 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话。人间刚道隔年期,指天上、方才隔夜。”
众人听了,心下都服,觉得其词既新鲜,调也新奇,虽其余人等的诗词也佳,到底退让一筹。
罢了,众人便歇去吟诗写词的心思,商量待结束时另起一题,此刻热茶温酒上来了,倒是想听故事得紧。因前头黛玉作词多了头筹,几人便叫她压作大轴,省得她一张巧嘴说着,出尽了风头,便叫后头得故事都没滋没味了。
黛玉自然只能应是,左右她说的故事,倘叫在场聪明的听出来,也是难把后头的心思专注了。
先头便是宝钗先讲,便是一个讲山间野鬼的志怪故事,只说那鬼前生本是个富贵人,谁知一朝大难临头,家财万贯都拿去填了窟窿,那鬼生前是半点本事也无,生生饿死在寒风中。
她这故事一说,叫众人都打了个寒战,心下生出凄冷来,只黛玉同她对视一眼,都瞧着同样的无奈。
随后李纨讲了个贫家子状元及第的故事,虽俗套来,倒很是和缓先前众人心中的冷意。
轮完她,便是凤姐儿也说了个败家子的故事,此回倒是因为故事中的丈夫偷吃,被人使了敲竹杠的迷魂阵,讲钱都倒贴进去了,惹得家破人亡。众人听了,心下皆明了她所说,不敢调侃,与她共敬了一杯盏便是了。
迎春素来是个温厚了,见众人情绪不高,便站出来说了个情投意合举案齐眉的天仙配,果叫众人听了都笑起来,尤其是两个订了婚的,被调笑几句,都羞红了脸。
惜春也同她们笑,心下却是想起宁国府那边污糟的婚姻乱象,脑中反倒升腾不出喜悦来,便讲了个和尚救白狐的故事,因是志怪,还有些听头,讲完众人都叫好。
压轴的便成了探春,她摇摇头,自言说不出什么好故事,只能复述前人所言,将平成公主入藏之事讲了,话语间描述的路上险境与磨砺经她加工来,听着也是入耳,叫人读之津津有味,笑她分明很会讲些故事。
至此,黛玉也将辛苦编好的故事讲了,故事中那位女侠自然也出身豪富,家中兄弟姊妹颇多,奈何本该顶起家中之事的男子皆没什么作为,整日都是吃喝玩乐,一朝惹下祸事来,全家皆被抄了,男子充军、女子沦为官妓,只女侠一个从前在家中便喜好行侠仗义,认得一个江湖中的武师傅,练就一身本事,悄摸假死脱身,用数年在江湖上闯出名号来,将家中女子赎了出来,从此便浪荡江湖不为所踪。
黛玉是个会讲故事的,跌宕起伏处处摸得清楚,将侠女在江湖中劫富济贫之事娓娓道来,叫众人听得入迷,到了最后还有些恋恋不舍的意味.
此刻黛玉才故作叹息道:“这侠女生在古朝,家中本是作贾正之官的,可惜一个大家小姐要在江湖中讨生活,虽则自由潇洒了些,其中苦楚却是难为人道的。”
此话一出,众人都静默了,谁知黛玉明晃晃说出“贾政”的音来,纵使知晓她话里头的意思不是那个,到底叫贾府众人抖落一身诧异。要知晓黛玉是个细心纯孝的,抄经写诗遇到亡母的“敏”字尚且要缺上一笔,哪里就敢直呼长辈姓名。
果然,黛玉好似后知后觉只见,面色也白了起来,只低着头不再说话,宝钗打了个圆场,只说道真是可惜了官职之类的话,反叫在场的更加警醒起来。
谁知此日众人谈性大起,讲起故事来连午膳都是在席上匆匆用的,此刻黛玉讲完故事,已到了渐黄昏的时间。黛玉自觉失言,便起身同众人作别了,宝钗也随同她出去。连先前商讨好的作诗之事也都作废了。
众人将人送走了,反倒思索起今日故事,谁知宝钗同黛玉讲的竟是一个式子,只宝钗那个富贵人只沦为野鬼,黛玉讲的女侠却凭着一技之长反救回些亲友来,再瞧两人反应,其中自有深意。
如此一想着,倒是凤姐先反应过来,想到些不好的事情来,匆匆便也别了众人,回院子叫平儿去打探贾琏近些日子在做什么。
这一查叫她寻出许多不一般的账来,心下便凉了一片,知晓当日钗黛二人言语中的话是如何了。欲试探贾琏,反倒被不同往常地斥责一顿,当下便叫凤姐叫平儿将那些个她自己备下的田产同嫁妆铺子分一些出外面叫信得过的人保管了,此后便只冷眼旁观着。
便是管了家的探春,心里头那里不知道贾府现今虫蛀似的,也留心探听了,便知晓家中账本果真有好几处不寻常,她却没得法子,多年来积蓄早再先前为赵姨娘备棺送葬时用得一干二净,只得忍者不安,愈发斥责那些个中饱私囊倚老卖老的老奴。
此事惹得贾府满府风雨,可都还藏得好,一时半刻是山雨欲来的平静。
果真,未待中秋过来,便有人纠弹荣宁二府一本,说他放债套盐引,并先前贾家犯过的罪证都翻了出来。王子腾早同贾府合作,又是姻亲关系,便站出来要驳斥他。谁料那人正是证据充分,叫人无可辩驳。
王子腾错眼一瞧,只见悟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并林如海也是冷眼旁观。心下一跳,终于觉出不对。
皇帝大怒,当即叫人把贾政压过来,又叫人去把贾家有爵位的都拉过来,看过了言官举证的消息,又见贾家众人早吓得腿脚瘫软,当即削去荣宁二府的爵位,将府上众人都贬为庶人,并抄了贾家,收回两府宅邸。
眼见此事了了,还有人上前来告朝中亦有人同贾府合谋来谋取国库,说着,便将王子腾告来,又将薛蟠也告了,另举出许多三者间的书信往来来。此刻真叫皇帝震怒,任由王子腾跪下如何求饶,只把他的官位削去了,并令王家众人十年内不得科考,同时竟将薛家十分之九的财产也抄了,一下收拾掉好几家的东西。
此刻贾府中留下的女眷并宝玉几个身上没有官位爵位的白着脸等在厅中,当下有不认识的一个精壮汉子从后头走出来,到贾母面前,不顾丫鬟婆子阻拦,道:“贾府将要抄家,我家主人怜惜你们,特叫我赶在警卫司之前将此事说与诸位听,且叫你们好些准备,将收拾的收拾,藏的藏。”说罢,也不理会在场之人表情如何,又自顾自走了。
贾母见识深厚,先前见家中男子都是被压着进宫的便知晓此事定不是好事,但左右抱着侥幸,谁知皇家真是如此无情,当下呕出一口血来,叫众人更加惊慌失措。
当下,宝玉扶着贾母,跪倒在地上哭叫,声音哀嚎悲痛,他是个真性情的痴儿,便指着天也要骂出来,生生骂到喉咙沙哑才作罢。
<hr size="1">作者有话要说:
《鹊桥仙・碧梧初出》引自宋朝严蕊感谢在2023-01-15 22:42:59~2023-01-17 03:4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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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二十八章贾府抄家沦落贫穷境,凤姐发飙点醒雾中人(上)
先时讲到宝玉哭骂被抄家之恨,自然处处是捡着市井间学来的难听的话叫的,话语之粗鄙竟生生去了往日间逍遥富贵公子的翩翩模样。
原来里头正是有几桩事情来,宝玉原先跟着师傅经纶,渐而间不甚受得了处处被钳制束缚之感,便也逃课出去跟琪官、冯紫英几个鬼混,偏偏他手里头的前大半给王夫人叫袭人收住的,便不甚阔绰。冯紫英几个倒也真是兄弟,日日也请他出门耍玩,却半点钱不叫他付。
先时还好,后头便是宝玉也觉自个儿对不住兄弟几人,有心要退出去,倒是琪官几个真正市井里头混过的笑了起来,拖着他到那些便宜的消遣之所玩乐。先是宝玉尚且瞧不进此等场所,后来被家中逼得紧了,连屋里头往日亲近的丫鬟也都难调笑得几句,便破罐子破摔时常出入那些消遣之所。
前头故事会中所讲宝玉被禁足,正是有贾政的同僚瞧见了,上来告诉贾政的。
也因着那段日子里来,宝玉倒是对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之事有了颇深感触,今日一听得此后家中荣国不再,便聒絮哀嚎起来。幸而他自骨子里头还是那点子被娇养起来的勋贵子弟的气质,哭叫着还要一番仪态,才不叫贾母转醒后被他的模样惊得再昏过去。
当下,不用贾母吩咐,院子中人早行动起来,便是那些个婆子丫鬟也趁乱跑去哄抢家中值钱的东西,那些真正大家养起来的小姐夫人也都把值钱的收了,藏在衣襟里头,面上勉强还能撑出些端庄模样。
先头还有人心存侥幸,尤其邢夫人这类全权不晓得如何,又不得与夫婿商讨的,藏好了东西只敢眼巴巴瞧着门口,期盼见到家中男人都好端端回来。
谁知方才出现的精壮男子所言却是不假,未及等来贾政等人,只听府门被人踹开,随即便是些官爷拿着圣旨,叫他们都聚在前厅当中,叫丫鬟婆子也不要动了,便是些差役进来将府中大小宝物都搬出去。
一幕幕看来竟如同强盗一般,何况都知晓古今来第一是财帛动人心,那些个差役身上虽背着公差,到底私底下藏点好东西的事情已是熟门熟路,便叫屋中老的小的瞧见他们那副恶狼吞金的模样。被他们所贪之物,便是后头万幸有得翻案,也断是回不来的。
当日,贾府中人便都被人赶出家门去,便是贾母先叫人藏了些房产地契才让阖府上下得一栖身之所,后头贾家进宫的人带着一身的板子回来才得问医采药。
后头贾府中人才知晓,那些个姻亲势大如王家、薛家的都被抄了十之八九,自身也是顾不及的,若非薛宝钗早与应青客订了亲,朝中有人说话,怕今日薛家下落的要比贾家还要残上十数倍。为此,贾母倒是特意写信回了娘家史家,未得回信,怕还是难支撑下去。
贾母便思来叫凤姐她们出面寻黛玉,欲叫林如海在朝中为其求情,谁知凤姐当日被抄家的一撞,倒真升起不适来,同贾母一般卧病在床,后便得三春去寻黛玉,用着姊妹情分,倒比用孝道去压要不伤情面。
当下,三人无法,只得打扮出模样,叫人拉到林府,才递了拜帖求见。
黛玉本自担忧外祖家中之事,愁眉不展好些日子,但知晓依着贾府众人行径,目下已是最佳的情形。早先出事递了封信问过情况,又送了百来银两出去,此刻听闻三姊妹来拜,当即叫人领进来。
出事后贾家便都搬到贾母的一个小院落中住,现今住处来乱糟糟的,处处四壁空空,半点不如贾家从前模样,便是宁国府那边早与荣国府分家的,也只能暂且腆着脸与他们同住,更甭提那些个旁支子弟,现今过得更不如意了,短短几日也都不在往来,真是树倒猢狲散。
三春进府见得处处曲折写意,道路辉煌,心下都生出沮丧来。待拐角处见黛玉掀开花帘迎出来,正还是原先那个窈窕仙娥、娇姿袅袅。
三春都沉下声来,原先路上便是缄默,如今更难说出写什么话,倒是探春上前来说了句:“自当日花园一别,许久没见林姐姐,从前只叫姐姐上家玩去,却不知晓原来姐姐家中更是好风景。”
探春一话便破了几人间那股子沉默,黛玉晓得三人心下都有一段事,便先将人都迎进屋子里,叫人摆上茶果,依次请人坐下了。
说了些闲话,才叫彼此都松下心神来。
这是听得迎春喃喃道:“当日只觉妹妹言语冲突,谁知提点的是救命的话。”
探春也叹道:“是我等终究不能领悟透彻,堪破魔障,只怕便是堪破了,也寻不得救赎的法子。”
黛玉同她们都谈了口气,竟与惜春同时哀道:“物是人非事事休。”说完,两人对望一眼,皆默契地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情只这些都是花一样年岁的小姑娘,一朝经此突变,便是原本命数都生生拐了大弯,从娇小姐变作了庶民,也就家中尚且保有些许财物,如今才有得人伺候,不曾流落街头罢。
谈过几轮,黛玉便知晓此刻贾家处处拘谨,除了那些个被藏在衣物中渡出来的财物,现今是什么也没有了,眼见从前坚固的楼台说塌就塌,便是那些丫鬟婆子能削减的也尽数削减了,那些个奴仆尽数交给方能站起的贾琏处理了,好悬换出些银粮来。惜春说到此更是出神,满脸落寞失神,便是妙玉也没了容身之所,自己捡了身牌,又回到原先修炼的尼姑庵中去了。
当下三人见得黛玉动容,对视一眼,便弯下了身子,道:“自被抄家起,家中原先金银器皿、绢缎绫罗尽数都无了,现今家中只有空箱陋具,若非无法,我们定不会叫你为难,便是情愿饿死也不敢到你这儿来丢脸面的,但求你一救!”
说罢,三人脸色个顶个的羞愧,自觉往日的身份情分在此一跪中全数散去了,可她们若是不那般做,岂不是叫家中老的小的尽数都跟着饿死不成?总不能从前只享受家中供奉了,现今却半点不做,反再咬家中一口。
黛玉见她们动作已是一惊,听了她们的话心下更是难言,急忙将人都扶起来了,也不跟她们兜圈子,直道自会想得办法。
三春赶忙谢过了,再落座,四人皆是踌躇。眼见黛玉瞧着她们,眉头紧蹙,非一般欲言又止。
三春只以为是黛玉还有为难,便不敢再问,只眼观鼻、鼻观心饮着茶水。
好半晌,黛玉才开口道:“若你们回去且见得舅舅他们,且叫他们莫要在外显出对悟空哥哥的不懑模样,最好只作往日寻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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