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听到这里,胡金水也津津有味地参与进来,“我知道,那王道士拿了钱,就在莫高窟重修塑像,只是审美不行,修得惨不忍睹。”
“的确是这样,王圆箓曾发愿。不仅要修复破损的洞窟和塑像,还要造桥修路,斯坦因便拿出四锭马蹄银作为捐助,最终拿到了二十四箱经卷和五箱绢画。
不过王圆箓多了个心眼,他发现斯坦因不会中文。所以挑给他的绢画和经书都是最烂最破的。”陈恪如是说。
第二年,法国人伯希和得到消息,也来到莫高窟,与斯坦因不同的是,伯希和是个中国通。
他在藏经洞里整整翻阅了二十一天,把最有考古价值的经卷全都挑了出来,再加上一些较完整的绢画,共计六千余件,统统带回了法国。
这件事后,王圆箓又留了个心眼,他把余下的、品相好的经卷搬到另一个地方,偷偷私藏起来。
之后,伯希和将得到的经书公开展览,引起轩然大波,这才真正惊动了朝廷。
一纸电令发到敦煌,要求将藏经洞内剩余的物品运往bei京。不料,在敦煌知县移送经卷的途中,大小官吏和关卡看守在得知其价值后,层层窃取,不仅如此,运送的差役和沿途的百姓也顺手抽拿。有的把经卷当手纸,有的则用来生火烧饭。
等运到bj时,仅剩八千残卷,成了藏经洞被发现以来最大的一场劫难。
风吹得紧了,燕山月禁不住吸了吸鼻子。
不止是她,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冷。
身子冷,心也冷。
陈恪说:“这个消息让王圆箓异常心痛,起码在他坚守藏经洞的七年间,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以至于斯坦因第二次来到莫高窟时,他甚至后悔当初没把经书全部卖出。”
作为一名古董掮客,萧侃可以不了解前情。但对流失文物的走向却是一清二楚。
例如斯坦因拿走的绢画,大部分都捐给了大英博物馆,其余的留在东印度公司,现存于印度国家博物馆。
而伯希和拿走的六千件则分别藏于法国国立图书馆、卢浮宫以及吉美博物馆。
由此看来,王道士后来允许华尔纳偷盗壁画与佛像,大抵也有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原因。
更像是对一个时代无情的嘲讽。
故事让人唏嘘,可唏嘘过后,问题依旧存在。
林寻白不客气地问:“说了这么多,和你手里的东西又有什么关系?”
陈恪眈了他一眼,“那些抽拿佛经的百姓,有一些是敦煌本地人,知道不能把经书当废纸对待。于是他们把佛经当「药」。若是家中有人生病,就撕下一页烧成灰,再冲水服下。”
萧侃瞬间明了。
“因为是「药」,所以存放了很久?”
“是的,到了四十年代,有些人家还存着这些手抄经,当时我的曾外祖来敦煌游历,无意间发现后,便一并买走了。”
陈恪的话中包含了两个关键,第一是四十年代尚未建国,第二是他的曾外祖出钱购买。难怪他敢把东西堂而皇之地拿给他们看,还保证绝不违法。
因为他手里的东西当真是「干干净净」的。
林寻白撇嘴,“你怎么证明是当时买的,而不是后来买的?”
“我不需要向你证明。”陈恪坦荡荡地回应。
说罢,他伸出手,地上的空瓶再次转起,仿佛是某种争锋相对的巧合,瓶口竟不偏不倚地对上了林寻白。
“哟!”
林寻白两手一抄,比他更加坦然,“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
陈恪没有立刻开口,他侧身低头,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玩意。
方方正正,像个火柴盒。
“这是你在我车上装的定位器,对吧?”
林寻白后脊一僵。
萧侃心知肚明,拿起一根红柳枝去拨弄灶膛里燃尽的炭火。
陈恪抬眼,目光如炬地盯着林寻白,一字一顿地说:“林导,这不是gps,而是非民用北斗。”
“请问——”
“你是军方的人,还是警方的人?”
——
月亮从西面升起,清冷的白光铺满沙地。
萧侃倚着一处半高的雅丹,夜风吹来,贴着她后背的缝隙,针一样地往里钻,她抛动右手,黑色的小盒在空中一上一下地来回。
林寻白的眼珠跟着小盒上下。
大气都不敢出。
“好一个非民用北斗……”萧侃冷哼道,“我该怎么称呼你,林警官,还是林警长?”
“我只是个普通警察。”他小声说。
“哦,那公职人员犯法是不是罪加一等?”
“犯法?”
林寻白承认自己是隐瞒了身份,但这应该不违法吧。
萧侃从怀里掏出一直扣押在她手上的导游证,一把摔到他脚边,“伪造证件,难道不违法?”
林寻白赶忙弯腰拾起,“这哪是伪造的,这是我正儿八经自己考的。”
“你一个警察考什么导游证?你是骗人骗上瘾了,还是当我傻?”
事实证明,林寻白不敢当她傻,更怕她不信,一股脑地和盘托出,“不不,我还考了会计证,教师证,法律职业资格证,育婴师证,心理咨询师证……”
呵。
他还炫耀上了。
“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倒要问问你,我是犯了什么事,居然要劳烦一位警察亲自给我做导游,寸步不离地盯防紧跟?”
亏她之前还自我开解,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从而打消了对他的怀疑。
现在想来,他形迹可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在鬼市半路劫财,凭空冒出的表叔表婶,半夜偷溜出门。尤其是那次扛枪打狼,枪法还准得很呐!
萧侃望着眼前英俊的面孔,只觉得皮囊之下藏着令她作呕的虚伪。
林寻白看起来有些惊慌无措,“我是警察不假,可我最近在休假,所以才……”
“才兼职打临工?”
“对对!”他连连点头,“你也知道,现在公务员减薪,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休假的话要扣年终奖,做临工多多少少能赚点。”
“编,继续编。”萧侃冷笑。
别说是一个字,连他脸上那些慌乱的表情,她都不信。
“我可以发誓,跟着你绝不是为了壁画。”他有板有眼地竖起三根手指。
林寻白深知,《得眼林》是萧侃最重要也最敏感的关键,他至少不能触碰这个底线,否则绝无生还的机会。
“是吗?”她的态度像是有所缓和。
林寻白抓住机会,再度保证,“而且我对壁画是真的一丁点想法都没有。要不然我也不会告诉你那么多,我和陈恪不一样……”
“那我的绢画呢,你是不是上交了?”她突然翻起旧账。
林寻白猝不及防。
“呃……”
看来是了。
“你当然对壁画没兴趣,因为你拿到也得上交,我说的不对吗?”
很明显,他在用力保证,而萧侃把他的保证当放屁。
“我要怎么说你才能相信,我给你做导游肯定是可以帮到你的!”他忍不住抬高音调,一路走来,他们合作得也算有点默契了吧?
一点点总有吧?
萧侃一把握住定位器,朝他脸上砸去,“你离我远点就是帮我!”
方盒正中脑门,砸得他眼前一黑。
萧侃转身就走。
林寻白一把拽住她,“萧老板,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月光下,他的眼瞳比黑夜还要纯粹。是的,这一路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那又如何?她又不是一个善良的人,滴水之恩便要涌泉相报。
在她的字典里,只有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滚。”
她吐出一个字,甚至不想再说其他。
林寻白握着她的手倏然一松。在她的眼中,他看见满满的厌恶与深深的鄙夷。
就好像……那些过往全都烟消云散了。
变成沙漠里的一粒尘埃。
不远处,胡金水拄着一根歪歪斜斜的木棍踉跄而来,“小林,萧侃!你们别吵了!”他边走边喊,大声挥手。
“别来烦我!”
萧侃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真是活见鬼了,他腿都瘸了还有劲来插手管她的事?
“小燕子不见了!”
第27章 三叉树
part27
萧侃小跑回营地,土灶的火已经灭了。
胡金水朝那处高大的雅丹左侧指了指,“刚才你拉走小林,我在这儿收拾酒杯,小燕子说她要上厕所,你不在,我和陈先生也不方便跟去,她就一个人去了。”
在戈壁沙漠,落单是最大的忌讳,尤其是入夜后。
无论是上厕所还是别的什么,都得互相叫人,可队伍里仅有她和燕山月两个女人,其他事好说,如厕这种事,只能彼此作陪。
“去了多久?”萧侃问。
“有二十多分钟了。”胡金水给出一个大概。
沙漠的厕所,简单说,就是露天席地挖个坑,一般不会走太远,萧侃前几次都是在一个小土丘后解决的,一来一回不会超过十分钟。
燕山月去了二十多分钟,说长有点长,但真要说有多久,也没多久。
罗布泊天干物燥的,万一、或许……
是那种难以启齿的状况呢?
“没事,我过去看看。”萧侃从胡金水手里拿过电筒,往燕山月离开的方向走去,沙地上的脚印还很新鲜,灯一照,轮廓都在。
林寻白从后方追来,“我和你一起去。”
“用不着。”
萧侃没回头,冷冷地说。
“燕老板就是一个人去的,你要是也迷路了怎么办?”眼下不是介意她态度的时候,安全第一,说什么也不能让她独行。
萧侃脚步一顿。
林寻白当她是同意了,上前去够手电筒。
哪知萧侃猛然回身,抽刀、抬手、转腕,三个动作一气呵成,没等林寻白反应过来,透骨的寒意就贴上他的侧颈。
是那柄英吉沙匕首。
银黑色的钢刃,黄铜雕花的刀柄,还是林寻白与她一起去细儿沟找李梅算账时,从老六身上搜回来的。
失而复得总是让人欢喜,就像背叛欺骗会让人大失所望一样。
“我说……”
她把刀刃向下压了压,再次警告他。
“离、我、远、点。”
林寻白屏住呼吸,一旁的胡金水也吓蒙了,袭警是什么罪来着?哦不,是不至于吧,就算小林是警察,给她俩做导游不是还更安全吗?
除非是有什么不能让警察掺和的事。
可转念一想,萧侃是在鬼市摆摊的人,哪个鬼市摊主会想和警察打交道?即便是胡金水自己,也不想整日整夜被一双眼睛盯着。
气氛冷到冰点,两人互不相让。
陈恪从帐篷里走出来,“我陪她去吧。”
林寻白简直想飞起一脚,把这个「罪魁祸首」踢回敦煌城。然而萧侃却利落地把刀一收,扬起嘴角,“好啊!”
她还笑了一下!
“……”林寻白看出来了,她完全是故意的。
——
两人循着燕山月的脚印走远,林寻白独自杵在原地,胡金水磕磕绊绊地靠过去,不想和警察打交道是一回事,向警察同志示好是另一回事。
人在道上走,多个朋友多条路。
“林警官,你也别担心,小燕子是看你们吵架才故意去的厕所,我那么一嚷嚷,你们不就不吵了嘛!”
“你还是继续叫我小林好了。”林寻白低头踢开地上的一块碎石。
胡金水打了个酒嗝,“好好,小林,说实话,你看起来真不像警察,平时装模……”他一时嘴瓢,赶紧呸了两口,“装、装扮得很随和!哈哈哈!”
林寻白苦笑,估计这正是萧侃心里在骂的话吧。
好在燕山月不是真的走失,他也稍稍宽心,想来今晚萧侃是不会与他同住一个帐篷的,他索性去收拾东西,打算在车上将就一夜。
越过三两处高低不等的雅丹,前方空荡而平坦,手电筒的光向远处延伸,最后与黑夜交织。
萧侃走得比陈恪快两个身位,以她对燕山月的了解,人应该不会离营地太远,她内心倾向于是有特殊情况,走在前头也是为了比陈恪先找到人。
总不能让他撞见女生蹲坑吧!
“燕子!燕子!”
“你在哪?我们来找你了!”
她朝远处大喊,算是一种提前预警。
陈恪当她心急,安慰道:“没事,我们可以慢慢找。”
萧侃抚了抚眉心,只能走得更快一些,“谢谢你陪我。”
“不客气。”陈恪跟上她,又说,“不好意思,我的一个问题居然引起了那么大的争吵,没想到你们也不知情。”
萧侃不经意地挑了一下眉梢。
她虽与林寻白起了争执,但也明白陈恪的提问并非善意,想气林寻白的心是不假,却也没打算真与陈恪为伍。
不过他主动搭话是个机会,她顺水推舟,“多亏你发现得早,不然你手里的经书和绢画可就危险了。”
她知道陈恪想挑拨拱火,她偏把火往他身上吹。
“我的东西都是……”
“那位林警官说了,你得证明,证明你曾外祖是四十年代来的敦煌,证明他出了钱,他现在是警察,较起真来,你就得向他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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