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屹周握她手,“没有。”
水梨看了会儿被他握住的手,打起精神,“你最近是不是很忙?要是忙的话,不用每天给我做饭的。”
祁屹周瞥她,“还好,忙的时间已经过了。”
水梨点了下头,“哦”了声。
歇了话语,他们缓慢地往京舞校门走去。
走了一段路,祁屹周忽地瞥了她一眼,“水天鹅,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
水梨正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发呆,因着他这话理智被拉回。她扭头看向祁屹周,顿了下,给出解释,“没有,只是莲花杯结束了,生活作息调整不过来,最近有点失眠。”
祁屹周看她半晌,提议似的,“要不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只是一时的,”水梨知道自己不是因为这。
她怕祁屹周看出什么端倪,下意识转移话题,“中午会做什么吃的,要先去超市买菜吗?”
祁屹周沉默会儿,没继续问。
“要,家里冰箱空了。”
-
下午,水梨收到了从宁城寄来的快递。
是一本崭新的户口本,户主是她自己,唯一的常住人口也是她自己。
既水国进之后,爷爷也从户口本上消失了。
留下一个她。
她默默地看了会儿,阖上。
晚上成橙和付雪楠问她,要和她们一起吃饭吗?
水梨摇了下头,回复,“不用了,你们吃吧。”
“你不吃吗?要我和楠楠给你带吗?”成橙缓过来了点,“还是你等会去练舞,那个时候再吃?”
“不用带了,我不饿。”
歇了话语。
临近六点,天空黑得早,宿舍坐东朝西,天一黑,宿舍光线就暗得厉害,遥遥相望的宿舍楼窗台,像阴森渗人的鬼眼。
这种环境让人胸闷,水梨把椅子很整齐地挪进桌子,换好睡衣。她爬上床铺,拉好床帘。
光线彻底暗了下来,她像被包裹进一个漆黑的方盒子里,可以呼吸,也可以休息。
只是闭了眼。
沉重似波涛般的海浪一层接一层地涌起,一层连一层地退去,层层叠叠交替,挤压在她身上,她只能在那间隙喘几口气。
这种感觉太难受,水梨睁开了眼,静静看着床帘上印着的黑色小月球。
时间像是过得很快又很慢。
在她的体感里,时间寂静如死水,连滴答声都听不见。
但是瞳孔里,却看见床帘外如白昼初升般亮起。
她能感觉到,悲痛、愧疚、难过、无助、凄凉等等存在于她的体内,但是这些情绪却似被一层纱网罩住,离她的情绪中枢有点远。
她默默地看着它们打斗纠缠,随时想挣破纱网,反扑而上,让她难受。
但是水梨却起不了任何一丝情绪波动。
她只是频繁地睡不着觉、吃不下东西、对一切该打起兴趣的事打不起兴趣。
体测那天,太阳有些大。
她和成橙一组,做完坐位体前屈、立定跳远。
最后是八百米。
可能是太阳太过于毒辣,可能是她发力略急,可能是最近太长时间没休息。
没跑几步,她眼前一黑,成串成串、光怪陆离的小星星从眼前划过,任何语言都形容不出那瞬间斑驳的美。
她跌入一场混沌意识中,重重回忆似倒映。
窗外暴雨如注,水汽裹挟着她的身体,她浑身湿漉漉的,像浸透在水里。
爷爷握住她的手,告诉她,“梨子,你没爸爸了……”
光线晦暝,唯一的光亮是余光中湿着翅膀往灯光里撞的飞蛾。
画面一转。
她被困在一场睡梦中,睡得极其不安稳,阳台外惊雷一声,她被吓醒,睁开了眼,不过秒。
又阖上。
枕边的手机震动,那声音尖利,压过惊雷暴雨,她眉头锁得很紧,心跳如擂鼓,冥冥之中,有人告诉她,这通电话很重要。
是她最后一个爱她的人,在他的人生最后历程中,和她最后一次通话。
有可能是对她的叮嘱,有可能是求救,有可能是别的……
不论是什么,很重要。
她挣扎得太过努力,终于见到一点成效,随时可以从睡梦中清醒过来,铃声却等不了她这么久,戛然而止。
她再一次错过了那一通救命电话。
画面又一转。
她抱着遗像,袖上别着“孝”字袖章,看着刻墓人一笔一划写。
水立雄,生于1941年12月24日,故于2023年5月1日,儿,水国进,孙,水梨,孝立……
周围一切都静得可怕,她能听到刻刀凿开大理石的细微声响,却好像没有感觉一样,矗立于这茫茫世间。
刻墓人收笔的那一瞬间,有风来。
山间枯枝相互敲打,簌簌一片响。
她下意识抬头,爷爷站在枯枝下对她笑,他穿着套不合身的寿衣,神情却很温和,是一贯看着她的模样,说,他要先去排队了,奶奶和她爸爸都等着他……
她流着泪和他道歉,说她不孝,没有接到爷爷的电话,没有让爷爷过上更好的生活,没有让爷爷享福……
他却说,乖孙没事,爷爷来世等着享你的福,不哭不哭……
……
和爷爷原谅了她,一起涌入的是,她听到有人说话。
声音压得低,“阿梨到底是怎么了?你知道吗?”
“不清楚。”
“这些天她舞不练了,饭也吃不下,我们也没见她什么时候睡过……哎哎,祁屹周上楼了,他应该知道,他不是让我们这些天多留意下阿梨吗……”
声音渐远。
水梨挣扎着睁开眼,天花板一片洁白,是校医务室。
门口吱呀一声响,她转头看过去。
和铺天盖地的阳光一起涌入的是,祁屹周的身影。
近乎停滞的时间里。
她一寸一寸地看,他清瘦了不少,衣服显得宽松,眼眶下面有青紫,他冷白皮,所以很明显,下巴处有胡子青茬,碎发微凌,整个人显得憔悴潦草。
她忽地想起。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忙得厉害,却能每天准时准点地出现在她的教室楼下。
一次一次和她去超市,一次一次给她做饭,一次一次哄她多吃点,一次一次问她休息没,一次一次带她着散心……
很难形容这是什么心情。
他走过来,步伐有点快,失了往日的闲适。
水梨眼都不眨地看着他,而后被重重拥入一个很炙热的怀抱。
失衡的心跳渐渐重合在一起。
逼仄阴晦的空间里,她被所有人抛在原地。
悲痛、无助、恐惧像梦魇,包围着她,超越她能承受的极限。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遭遇这一切,也不知道如何能化解背痛,只学会吞下所有眼泪和苦楚。
弱碱性的眼泪灼烧她的五脏六腑的同时,也给她筑起麻木的自我封闭的堡垒。
她困在里面,惶惶不可终日。
在此刻,有人扣响她的堡垒门,她刚开门,就被人抱紧。
他说——
小天鹅,你可以哭出来。
……
所有的,她都不知道压抑多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个瞬间澎涌而出,她抱着祁屹周的腰,脸埋进他的衣服,哭得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
她说,“祁屹周,我难受……”
命运从来不偏爱于她,她在高二那年失去了父亲,大二这年失去了爷爷。
从此以后,她一个人在世间游荡。
做自己的孤魂野鬼。
难受再也没有人心疼,快乐再也没人分享,没人会成为她的臂膀,她再怎么努力也没人为她骄傲。
永远没有人再叫她一声“乖孙”,永远没有人等她归家,永远有两通打不通的电话。
他们永远地,与她阴阳两隔。
最爱她的两个人。
-
情绪压抑太久,她这一哭就没完没了,待到缓过劲,才发现她把祁屹周的外套打湿了一大片。
水梨揉了揉眼睛,拿袖口擦他的外套。
祁屹周握住她手腕,“别弄了,休息吧,医生说你严重睡眠不足。”
说是这么说。
躺回床铺水梨却没有睡意,所有的情绪慢慢冷却后,一种很严重的愧疚感翻涌而上,她扭过头,控制不住地盯着祁屹周看。
她觉得自己作为女朋友,很差劲。
总是让他担心。
医务室落在个百年古树旁,带着叶子清香的初夏风拂过他额发,他垂着眼睑,修长的指尖上拿着水果刀,在给苹果削皮。
他没抬头,却问,“看我能不睡觉?”
“……”
语调凉凉的,水梨的鼻子有点酸,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慢吞吞地摇了摇头,闭眼说,“不能。”
几乎是她闭上眼的同时,她听见椅子往后拖动的声音。
出于本能,她立马睁开眼,手腕往前,握住祁屹周的胳膊,说,“别走。”
“……”
祁屹周顿了顿,低眼看她,说,“没走,洗个手。”
水梨这才松了手,很快卫生间就传出水流声。
她攥紧被子,待一片熟悉的阴影重新落到她的体表皮肤,才放松下来。
趁着他放水果刀的功夫,又悄悄睁开眼睛,看他背影。
他生得笔挺高大,背脊那块地方骨凸很明显,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她熟悉他,却不太熟悉他的背影。
就算两人关系最为冷僵的高三下学期,他似乎也很少拿背影对着她。
不知道什么原因。
想得太入神,祁屹周忽地侧了身。
水梨却不想再装模作样地闭眼装睡。
他们便意料之外地。
对视上。
祁屹周没说话。
她也没说。
空气是静谧的,走道外有极其细密的交流声,一切来得缓慢而温吞,是一场初晴白噪音。
那瞬间,水梨脑子像走马观花一样,涌现无数有关于他的瞬间。
他抱着她,一遍一遍夸她很棒;他说她是他的小天鹅,他喜欢给她擦干翅膀;他说,小天鹅,你可以哭出来……
他这么好,她却视而不见这么久。
愧疚有后遗症,水梨鼻子有点酸,盯着他的长而直的眼睫,轻声问,“我可以亲你吗?”
没等他回复。
手径直勾住他的脖子,找到他的唇,舌尖顺势探入,她吻得生涩又急切。
像一只着急表达情绪的小兽。
祁屹周像是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身体顿住。
这给了水梨更多勇气,她攀住他的颈脖,身体前倾,顺势顶开他的唇齿,舔了舔碰到的那个东西。
似乎是……
舌尖?
还没得到结论。
下一刻,她的手被从脖子攥下,摁在床边,祁屹周掐她下巴。
主被动关系瞬间颠倒。
他吮她的舌尖,力道很大。
水梨舌尖发麻。
又揉她发烫的耳尖,下巴、颈脖等等一切可以下手的地方。他揉得重,似是诚心想在她身上留下他制造的痕迹。
手掌像是带电,摸到哪里,那里就又痒又软,再加上不断进攻着的唇齿。
她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吞下。
安静的空间里,似有如无,传出暧昧的吞咽声。
声音不大,却带着湿润的水色。
水梨浑身都软,奇怪的感觉从身体最深处往上攀升,又痒又麻,像千百只蚂蚁在抓挠。
想他更大力,又怕得厉害。
她控制不住地想推开他。
“……”
“嗯?”祁屹周松开她的唇,眼眸仍是墨色的,带着未散的欲、望,“够了?”
“……够、够了。”
祁屹周生得乌发朗目,很冷感,此刻唇上却染上几分湿润的水色,整个人多了很蛊人的欲色,像个活色生香的男妖精。
慢斯条理地启唇,“够了,就闭眼休息。”
水梨耳热得像有什么东西在轰鸣,连忙闭上眼。
又很快睁开,拽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看着他,小声问:“我是不是很麻烦?你会不会不喜欢我?”
他说,“不是,不会。”
又喊她名字,眉目慢悠悠,说,“我呢——”
“喜欢一个人是会很认真喜欢的,做不来喜欢她还觉得她不好的事。”
所有的不安随着他这话被抚平,水梨吸了吸鼻子,侧过脸,整理一下自己的被子。
“我会被惯坏的。”她声音小小的。
“……”
祁屹周没听见,像是闲聊般,“还有。”
水梨侧头看过去,对上他的眉目。
疏散的、冷淡的、漫不经心的。
“现在不想说不要紧,我等得起。”
“……”
话音刚落,睡意降临,水梨的思维陷入混沌。
像轻轻柔跌入一场湿漉春雨里,冲刷这段时间的阴霾,还来一朵晴朗的云。
-
醒来。
水梨有种恍然隔世感,不知道是心境变了,还是因为睡了太长时间。
成橙和付雪楠正好也在,见她醒来,连忙扶她起来,“阿梨,你可总算醒了,睡了多长时间了,你要是再不醒我们都以为你昏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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