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两点,纪玄屹衣着正装,按时去往预约的咖啡厅,江樱已经到了。
两人这场会面,纪玄屹在山上答应过纪琳,回城就该安排,但江樱那边不知为何,以工作室任务繁忙推拒。
“喝点什么?”纪玄屹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江樱微笑询问。
“不了。”纪玄屹平淡地回应,不屑于绕弯子:“我就一件事,你不过是需要一个合适的联姻对象,我不会和你联姻,你物色其他人吧。”
他开门见山的做法令江樱愕然,但依旧得体应对:“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可以等到你三十岁,你现在交往的女朋友,我可以不在意。”
纪玄屹坐姿正式,语调更是:“我改主意了,几岁都不可能。”
饶是江樱自幼见识过诸多大场面,由父母精心教养成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眉头也不自觉地拧动。
她抿了一口咖啡,快速冷静后问:“是因为她吗?”
纪玄屹波澜不惊地眸光漾开难以觉察的涟漪,嗓音无意识柔和了一分:“是。”
“你想娶她吗?”江樱放轻音量,如履薄冰地问,“应该很难。”
纪玄屹长长的眼睫下扫,仿若回到那日半山腰,苏嘉置身于皑皑白雪,响亮喊出的“谁是你的妻了”。
他的蓝眸似是落入了那一刻的风霜雨雪,愈发凉淡疏离:“江小姐,你逾越了,这与你无关。”
江樱再端庄大方的面色都挂不住,慌不择路:“阿姨那边……”
“我亲自来就是想和你说明白一些,甭想从我爸妈那边下手,我不点头,都是白搭。”
纪玄屹打断她,直白而不客气,“你这么闲,不如把心思花在找别人身上。”
江樱难堪地嗫嚅:“我……”
纪玄屹抬腕看表,失了最后一丝兴致:“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该说的我都说了,江小姐应该不会做蠢事。”
话尽,他招来服务员买单,随即速速而去。
江樱挺直脊背僵坐,捏住咖啡杯的手指轻微发颤。
她透过整面墙的落地玻璃,远望男人宽阔挺拔的背影。
日光晃眼,江樱的视线恍惚了一瞬,好似瞥见了十一年前,神采飞扬的偏偏少年。
那是她即将出国留学,父母专门举办的送别晚宴,北城各个名门世家受邀到场,不乏同龄的少男少女。
其中最为闹腾耀眼,宴会参加到一半,就呼朋唤友,要去玩机车、比野骑的男生,听旁人介绍,是纪家的二少爷。
人去影空,江樱美眸转换,眼锋扫过斜对面的店面,隐匿的一个相机。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眼,沉默地喝完咖啡。
纪玄屹坐上开往公司的车,播通了纪琳的电话。
她的消息十分灵通,疑问接二连三:“你和江樱见完面了?这么快吗?这才几分钟啊。”
纪玄屹确切地回:“见完了,我和她说开了,没可能,你们就不要瞎掺和了。”
纪琳话语含了惊色:“你什么意思?”
纪玄屹耐着性子:“意思是您要是觉得在家太无聊,成天想操心我的私事,我年后给您安排一趟远程旅行。”
纪琳气不打一处来:“小屹!”
纪玄屹为数不多的耐心耗尽:“妈,就这样,我还要回公司开会。”
他终结通讯,顺手点进微信,瞅到置顶的“小祖宗”一栏始终没有弹出新消息,气恼地关了手机。
忽而,他又打开,给她点了一份爱吃的葡萄酸奶慕斯和豆乳玉麒麟当下午茶。
纪玄屹走进“纪源”,坐入办公室,距离会议还有半个小时。
他戴上金丝边眼镜,处理完两份文件,又不由自主地拿手机看微信。
乱七八糟的消息一大堆,纪玄屹一条没理,翻去了朋友圈。
一刷就刷到周渊分享的一组九宫格,全是他陪姚林下逛街的照片。
春节将至,纪玄屹瞅着他们相片背景板上,不可或缺的大气中国红,第一时间想到他白嫩可人的小姑娘,穿这种颜色的衣裳肯定俏皮亮眼。
纪玄屹立马电话联系张特助:“挑几个衣服的牌子,让他们把适合过年穿的新品给她送过去。”
“好的。”张特助心领神会这个“她”指代的是谁,“纪总,我正好有一件关于苏小姐的事情要汇报,她老家那边发生了一个状况。”
举着手机的纪玄屹抬起眼帘,深蓝瞳仁在金丝边眼镜的掩盖下,又添幽沉晦涩。
“事情不小。”张特助尽可能用简洁的语句叙述。
专注地听完全部,纪玄屹单指托上眼镜支架,沉吟须臾,淡声吩咐:“找一个合适的人告诉她。”
第60章 送机
日历在萧索的飘雪天里一页页地撕落, 刺骨冻人的一月临近尾声,一年一庆的春节由冬风送至眼前。
姚林下还在外面和周渊约会,苏嘉一个人在满盈暖气的寝室。
她穿着轻薄的单衣,双手叉腰, 站在床铺前, 望向自己被五花八门的吃食和衣服包包堆成小山的书桌, 颇有些迷蒙和头痛。
这些全是派送到楼下的快递,标清了她的大名,且注明不接受退还,她不去签收都不行。
哪怕送货上门的人不说这些来自何方, 苏嘉也猜得到,偌大的北城,上千万常住人口, 除了一个纪玄屹,还有谁会给她买这么多?
虽然苏嘉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他此举的原因, 换做往常,他们要好的时候就算了, 现在他们可是在闹别扭, 在冷战啊。
苏嘉拿起那杯去了冰的豆乳玉麒麟,秀眉微蹙,边喝边纠结。
喝完大半杯, 她掏出手机,找到和纪玄屹的聊天界面。
以前日日不间断的聊天记录, 已然空白了好几天。
苏嘉葱白的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 歪头思忖措词, 手机屏幕率先自动跳转界面,弹进来一个电话。
是她初中的班主任曾老师。
曾老师慈善和蔼, 疼惜好苗子,不是她竭尽全力地争取推荐,苏嘉根本不可能在高中得到“希冀”的资助。
因此苏嘉格外敬她重她,长期和她保持联系,更换号码,也及时告诉了她。
苏嘉赶快接起来,礼貌又亲切地唤:“曾老师,最近还好吗?”
“我好得很,你呢?在那么远的地方念大学还习惯吗?”曾老师慈祥地问候。
“比在老家好太多了。”这位好老师了解她全部的过往和原生家庭,苏嘉回的都是不加修饰的真心话。
师生两有一段时间没聊过,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说,曾老师忽地问:“你要回来过年吧?”
苏嘉慢步走到明亮的阳台,闻此由不得一愣。
对于回家过年,她一直相当抗拒。
“应该不了吧。”
苏嘉宁愿待在空荡荡的寝室,一个人凄凉地度过大年三十,也不想回去面对糟乱的家庭,指不定会揭开多少伤痛。
“啊?我以为你会回来呢。”曾老师诧异,“你外婆老家那一片要拆迁,改建成高铁站了,我听说你们家会涉及到迁坟。”
曾老师的老家和她外婆的老家是邻村,消息传得快。
苏嘉一惊:“是吗?我不知道。”
外婆老家可能拆迁的传闻有两三年了,长期没动静,她以为不会再拆了,没成想突然就提上了日程。
她外婆那一辈的老人家信奉落叶归根,当初去世后,选择土葬在老家,若是那片土地全部要拆建,必定要把坟墓迁走。
曾老师说:“真的,你妈妈的户口不是没迁出来吗,上面都在通知各家各户去商量赔偿,签同意书了,顺利的话,明年就动工了。”
老家的一应破事,苏嘉都可以不闻不问,但涉及到外婆,她无法不在意。
“我知道了,谢谢曾老师,我详细问问家里的人。”
苏嘉再和老师聊了几句,结束电话,捏住手机犹豫两秒,把生父苏建川的号码从黑名单里面放出来。
为了不暴露在北城的新号码,她换上旧卡,点了拨号键。
苏建川很快接起,第一句就是酒精上脑的含混质问:“苏嘉,你居然还有脸给老子打电话?你不是飞到了大城市,就不管我们的死活了吗?你这叫不忠不孝,总有一天会挨天打雷劈。”
“我依然不会管。”苏嘉无情地回复,如若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天打雷劈之刑,她确信先被处罚的一定是他们。
“我是想问外婆老家拆迁的事,是不是会迁坟?多久迁?迁去哪里?”
“你现在想着关心家里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苏建川大着舌头回。
“哎呀老苏,你和嘉嘉好好说。”对面传来苏嘉生母彭淑芬的声音。
她接过了手机:“嘉嘉啊,你爸又喝醉了,你甭理他,我们想告诉你来着,但不是联系不上你吗,确实要迁你外婆的坟,迟早都要迁的,我们就打算趁过年,大家都能回家来,把坟迁了。
“已经找大师算过日子了,定在正月初五,年前要去确定新坟的选址,老人家生前疼你,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在苏嘉的印象中,彭淑芬是典型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旧时代妇女,自始至终和苏建川站在统一战线。
对于她花钱读书和郑彪那事,彭淑芬的态度同样恶劣,再刻薄剜心的话都冲她吼过。
甚至说出:“我要是第一胎生的儿子,就不会罚款生第二胎了,生养两个孩子不苦吗?你在咱们家就是多余的。”
彭淑芬一下子对她这样客气,苏嘉特别不习惯,直觉其中藏有不可告人的心机。
但她让她了解了迁坟一事,苏嘉随口应和了两声。
彭淑芬还在煽情:“嘉嘉,我们都挺想你的,马上过年了,你这两天就回来吧。”
“你们需要我的钱?”苏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问出心里话。
“怎么会,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明年能拿到一大笔拆迁款,你弟打的那个同学的家人都不来家里闹了。”
彭淑芬叹口气说,“我也老了,就想一家人能在年三十团个圆,你外婆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我们一家子可以好。”
最后一句话不虚,但话从她嘴里讲出来,苏嘉含了几分芥蒂和警惕,敷衍地回应两声,挂断了电话。
苏嘉踱步回书桌前,静静地思索一段时间,过年这趟,的确是非回不可。
外婆迁坟是桩大事,她无论如何都要在新地址上一炷香。
苏嘉抬目侧望,旁边由各色大牌垒出的小山丘,考虑好了如何回复纪玄屹。
小苏:【我准备回蓉市了,你不要再给我寝室送东西了。】
纪玄屹几乎是秒回:【哦。】
【哪天走?】
他都不过问原因,苏嘉内心莫名发堵,用力戳出文字:【明后天吧。】
等了一两分钟,纪玄屹再度弹出消息,直接是一张书写她的姓名,后天上午十点飞蓉市的头等舱机票信息。
苏嘉没和他说过自己的身份证号,但他如何得知的,她也不用问,大老板自然有数不胜数的渠道。
事到临头,又是往来频繁的春运,其他便宜票早被售罄,苏嘉思来想去,不客气地回了一个猫猫鞠躬的表情包。
纪玄屹估计还很生她的气,懒得应付,没有再回。
后日清晨,苏嘉收拾妥当,提着行李箱下楼,计划去学校外面叫车。
不料,在楼下遇上了纪玄屹的特助。
“苏小姐,给我吧。”张特助有礼地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
苏嘉茫然:“他让你来的吗?”
张特助毕恭毕敬:“是,纪总让我送您去机场。”
苏嘉低低地“哦”了声:“有劳。”
她随他走去外面的大道,入眼的仍是那辆拥有清一色数字七牌照的库里南。
苏嘉没多想,纪玄屹的车又不止这一辆,给助理开出来不足为奇。
然而,张特助为她拉开后座的车门,她弯腰探头才切实地明白,助理开这辆车来是有原因的。
此时,车子的主人衣着一套剪裁考究的深棕西服,手边叠放一件大衣。
纪玄屹坐在中间位置,约莫是难得起了一个大早,正困倦地合上双眼,遮住了那两抹碧波荡漾的蓝。
苏嘉讶然,挺直脊背,疑惑地望向张特助。
他解释说:“今天是工作日,顺路送纪总。”
苏嘉:“……”
机场和他的“纪源”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能顺路吗?
张特助请她上车的手势又做了出来,苏嘉硬着头皮,坐进去再说。
放好行李箱,张特助坐去副驾驶,示意司机开车。
三人位的后座,由于纪玄屹占据了中央,苏嘉无论坐哪一边,都离他特近。
熟悉的檀木香缠绕入侵,她宽大蓬松的羽绒外套,不经意就会擦到他的胳膊。
多日不见,上次碰面还是不欢而散的两个人,猝然挤在狭小的空间,不可谓不尴尬。
幸亏纪玄屹在安稳地补觉,旁若无人一般,苏嘉谨小慎微地脱掉羽绒外套,抱在怀里,尽量在边角缩成一小团。
越接近机场,她越愁苦纠结,一会儿到了,要不要和他说一声?
万一他还没醒呢?
车轮拐弯,进入通往机场的最后一截路,纪玄屹徐徐掀开眼帘,默不作声地偏头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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