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嘉余光瞥见,不明所以,黑睫忽闪,紧张地抓紧外套。
发现他仅仅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再无别的反应,她略有放松,垮下了绷紧的肩膀。
机场外缘,司机寻到位置停靠,苏嘉不自在地抓抓刘海,迟疑地出声:“那个……”
纪玄屹猝不及防地伸手,在她侧腰上掐了一把。
苏嘉惊得弹了下,险些没撞到车顶:“你干嘛?”
“回去记得多吃点儿,不能瘦了。”纪玄屹蓝眸幽幽地直视她,无甚温度地说。
苏嘉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腰,瞪他:“不关你的事。”
纪玄屹眉心不悦地动了动,一把扯过她怀中碍事的羽绒服,丢到自己的大衣上。
“你到底要做什么?”苏嘉失去怀里的衣服,好似屈指可数的安全感全然被掏空。
纪玄屹一手搂住她的腰肢,一手穿过腿弯,用力一抱,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人放到大腿上:“再说一遍,关不关我的事?”
苏嘉踢腿挣扎:“你放开我,赶不上飞机了。”
“我算过时间,来得及。”
纪玄屹握住她的后颈,目光染火,执着地要一个答案:“关不关我的事?”
苏嘉迫于他的余威,咬牙敷衍:“关关关。”
纪玄屹稍微满意地松了些许力道,板着脸说:“到住的地方了,把定位发我,好送快递。”
苏嘉吃惊:“我回蓉市,你还要给我买东西?”
纪玄屹摩挲她后颈的软滑肌肤,让她贴近自己一些,横眉冷眼,寒声嗔怪:“不然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想得起来我?”
苏嘉一双狐狸眼睁得又大又亮,他竟然是为了这个原由,过去几日才会不停地给她点餐送衣服。
纪玄屹神色比清水寡淡,没好脾气地说:“蓉市那边,我安排好了人,你出机场就会有人来接,那边的屋子一般不安装暖气,比较湿冷,你裹厚点儿,要是冻感冒了,等你回来,我让你有得受。”
苏嘉明亮的眼眸变得愣怔,目不转睛地听他絮叨:“别吃太辣了,对肠胃不好,不要贪嘴,吃太多辣条之类的垃圾食品,不能喝酒,啤的也不行。”
车上有司机和张特助,纪玄屹小了声,仅有近距离的他们可以入耳:“快来例假了吧?前几天就不能碰冷的了,乖乖喝完给你送的红糖水,贴上暖宝宝,要是遇到不开心的事儿,和你唱反调的人,不要忍,你闹得再大,我都给你兜底,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苏嘉鼻子开始泛酸,耷拉下眼,使劲儿地揉,几度想叫他不要再说了。
她就离开几天,他不放心的程度,像是她会走几年。
纪玄屹揉着她后颈的那只手滑向脸颊,略略抬高问:“听见没?”
苏嘉盯着他领带上的圆圈花纹,沉闷地颔首。
纪玄屹凝视许久不得见,又即将多日见不着的小姑娘,眼色转深:“亲一个,嗯?”
苏嘉猛地昂起脑袋,眼尾瞟向前排。
还有其他人在呢。
纪玄屹才不管那么多,自己培养的得力手下,没胆子乱看。
他倾身凑上前,温柔细致地带着她辗转厮磨,忽而似是记起了过去几日,她施加给他的冷漠和任性,怨怪地加重加深了纠缠。
熟悉的缠绵,炽热的亲昵,苏嘉却不受控制地走了神,心不在焉地被动承受。
数分钟后,纪玄屹依依不舍地往外退,捏了一把她的脸,惩罚道:“不专心。”
苏嘉心烦意乱,百感交集,难以在这处弥散他独有的沉沦气息的地方待下去。
她仓促讲完“再见”,穿好羽绒外套,火急火燎地跑了。
纪玄屹望向她逃也似的背影,眸光闪烁暗点,没有下车,由张特助送她进去。
苏嘉大步朝机场大厅走了一段,忍不住驻足,回身张望。
库里南霸气的车身仍在原位,但墨色的单向车窗全关,模糊如夜色,她什么也瞧不见。
苏嘉神情黯淡下去,深呼吸一口,快步进了机场。
张特助送她安全登机,回到车上,纪玄屹淡漠的视线转向了湛蓝天际,有一架客机自顶空滑行,拉出白色的航迹云。
他浅声吩咐:“喊人盯紧点儿,有状况及时和我说。”
第61章 老家
从北城到蓉市, 飞机行驶两三个小时,苏嘉全程没过合眼。
她平躺在舒适宽敞的头等舱中,望向框住翻涌云海的舷窗,脑子放空又混乱。
在想间隔愈来愈远的纪玄屹, 想即将会在蓉市面对的一切。
如纪玄屹所言, 苏嘉一落地, 就被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知性女人接上。
她自我介绍姓孟,是纪源旗下的希冀教育慈善机构在蓉市分部的职员,苏嘉便称呼她孟姐。
汽车驶往市中心,孟姐有礼地询问:“苏小姐, 您是打算回家吗?”她好示意司机导航。
“叫我名字就行。”苏嘉应声,“我住酒店。”
若是住进那个容不下她的家,纵然只有几个晚上, 也指不定会生出多少纷扰,她不想和自己过不去。
孟姐不多问:“好, 我来安排。”
苏嘉忙说:“不用麻烦,我预定好了, 直接过去就行。”
孟姐低头在手机上操作一通, 应该是请示了纪玄屹,再度抬眸时和她说:“我们纪源在蓉市有酒店,你住免费。”
话音未落, 苏嘉的手机进来两条新消息,是纪玄屹发来的:
【就住自家的酒店。】
【否则我不放心。】
苏嘉盯着简洁明了的两排文字, 想起在北城机场外, 他源源不断, 唯恐遗落半句的叮嘱,忽地把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她回复纪玄屹一个“哦”, 同时应了孟姐“好”,退了自己定的房间。
纪源旗下的酒店全是五星级,苏嘉由孟姐带路,径直踏入位于顶楼的总统套房。
孟姐凭卡打开房门,介绍:“这是长期给纪总预备的房间,他来出差都会住在这里。”
苏嘉绕过玄关,粗略地打量内里别具一格,大胆碰撞的装修风格,确实契合纪玄屹的审美。
她点了点头,接过房卡,在孟姐的安排下吃完一顿饭,去浴室清洗旅途带来的不适和劳累,躺到主卧休息。
这套房子的日常香薰用的是纪玄屹钟情的冷调檀木,服务员又特意送来了一束旭阳般的奶油向日葵,放于茶几当摆设。
随处可见、随地可闻的熟悉让苏嘉乱糟糟的心绪逐渐归于安宁,出乎预料地睡了一个好觉。
苏嘉在蓉市的安排紧凑,第二天不得不回县城,和苏建川、彭淑芬他们一起,去看外婆新墓地的选址。
他们似是分外担心她不回去,这两天,彭淑芬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催。
这份对她突如其来,且来势汹汹的在乎着实是诡异。
不过苏嘉管不了那么多,迁坟大事要紧。
翌日上午,孟姐让司机开车到酒店门口,一道送苏嘉回去。
自市中心赶往县城的老街市,繁华倒带似地后退,光鲜亮丽的高楼大厦过度至高低起伏的破旧筒子楼,公路不断地缩减车道,在错综复杂的街头巷尾铺成一条条羊肠小道。
生长十八年的熟稔故土近在眼前,苏嘉却没有心思和勇气多瞧一眼。
沉重和难堪的过往是最波诡云谲的镣铐,仿佛能够因为她重返旧地,而重新对她挥舞獠牙,长锁在此。
苏嘉草草瞥过窗外就收回眼,阴湿的空气让她呼吸不由发紧,面色惨白难看,脊背滚过一阵寒栗。
孟姐瞧了她片刻,从外套口袋中摸出了一把水果糖。
苏嘉盯了盯全是葡萄味的淡紫包装,奇怪地望向她。
孟姐解释:“纪总让我给你准备的,说你爱吃。”
苏嘉眼睫轻颤,黑亮眸子深处有深刻的动容在汇聚,“谢谢。”
她接过糖果,剥了两颗进嘴里,剩下的装荷包。
酸甜的清香充斥口腔,思及真正上心准备这些糖果的人,苏嘉快要喘不过来气的难受感觉,稍稍退了潮。
苏家所在的偏僻小巷开不进去车,苏嘉让司机在外面把她放下,她一个人步行入内。
分别前,孟姐千叮咛万嘱咐:“有事联系我。”
苏嘉微笑颔首,缓步朝巷子深处走。
一座城市最不起眼的犄角旮旯,十年如一日的旧模样,支离破碎的一砖一瓦,都能勾起苏嘉不好的回忆。
她尽量屏息凝神,直直地盯紧前方。
居住在这片的大多是一二十年的老邻居,彼此熟识。
两边的筒子楼上,不乏有人喊:“哟,高材生回来了。”
“你爸天天骂,还以为你考出去就看不起我们这儿,再也不回来了呢。”
“苏丫头越长越漂亮了。”
“瞧瞧她现在的打扮,跟城里的大小姐一样,瞧不上我们忒正常。”
“北城肯定比咱们这破地方好吧?好得都让人忘了本咯。”
明里暗里,酸里酸气的闲言碎语,苏嘉见怪不怪。
她不需要低头查看今日的穿着装扮,马尾辫,再简单不过的羽绒服加牛仔裤,竟然还能招来非议。
苏嘉弯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和几个相熟的叔叔阿姨打过招呼,回那些嘴碎的:
“叔,您说得没错,北城肯定比这里好,毕竟是一线大城市,您就拿我做例子,鼓励您儿子从此以后好好学习,将来也考到北城去,我一定会带他四处逛逛。”
二楼酸她的中年男人立马脸黑如碳,他的儿子成绩差到只能读职高,怎么可能考得去大城市。
目睹对方吃瘪,苏嘉的笑容愈发明媚,她毫不恋战,抬步准备拐进前方不远处的家。
中年男人家里的阳台上冒出一个女声:“瞧那狐媚的样子,难怪当年郑彪那种混混会盯上她。”
有些姓名是无法根除的利刺,苏嘉眉皱成川,嗖地转过脑袋,狠厉地逼视出言的中年妇人。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驳斥,妇人被反应迅捷的丈夫拽进了屋:“提渣子干嘛,不是被逮了吗。”
苏嘉狐疑不解,什么被逮?
她听茬了吗?
正纠结,几米开外的昏暗楼道跑出一个高高瘦瘦,小麦肤色的男生。
双方冷不防触上视线,都愣了一下。
苏嘉很快认出,那是她在生物学上的弟弟苏杰。
苏杰显然是在家闲不住,要外出去疯,更前面的巷口冒出一群穿着浮夸的男生,冲他吹口哨吆喝,有几个的年龄看起来不小了。
两姐弟自幼就不亲,苏杰没和苏嘉打招呼,掉头跑向自己的朋友。
那边有人认出了苏嘉:“那是你姐吧?”
“长得可真漂亮,名不虚传哦。”
“听说还考上了北城大学,厉害啊,你们家祖坟冒青烟了。”
小屁孩们的议论不绝,苏嘉置若罔闻,上楼去找苏建川和彭淑芬。
苏建川罕见地没有把自己喝成一滩烂泥,瞅见苏嘉进门,不冷不热地斜了眼。
彭淑芬倒是热情,拉住她的胳膊,夸张地说:“哎呦嘉嘉,几个月没见,又长水灵了,要是在外面碰到,我指不定不敢认。”
纪玄屹临行前的嘱咐完全不多余,没有暖气供应的南方寒冬,照不到阳光的室内比室外更冷,苏嘉裹紧了羽绒外套,下巴埋入高领毛衣。
她没功夫应付彭淑芬几真几假的寒暄,怏怏地说:“走吧,办正事。”
外婆不止彭淑芬一个女儿,还有位姨妈,两家人跟着自称阴阳大师的男子转了两三匹山,敲定了一处风水宝地。
路上,姨妈审视的目光来来回回在苏嘉身上打转,拽住彭淑芬悄声问:“那件事,她知不知道啊?”
彭淑芬同样神神秘秘地接话:“才回来,不知道吧。”
苏嘉站在下风口,一不当心听见了只言片语,奇怪蔓延上心口,但压住没问。
回程两家分道,只剩他们三个,苏嘉才问:“你们有事瞒着我?”
苏建川和彭淑芬面面相觑,交换一番眼色,后者吞吐地说:“就是那个,那个郑彪。”
一天之内,两次涉及这个人,苏嘉免不得呼吸急促,剥了一颗水果糖含住。
彭淑芬见她脸色变了,快速地说:“你别着急,他恶有恶报,被关进去了。”
苏嘉舌尖推动糖果,疑惑地盯向她:“说清楚些。”
彭淑芬也是被人八卦的:“上个月的事情了,听说他在酒吧喝醉了,还沾了毒,迷糊的时候差点祸害了他们一道玩的女生,还好警察出现得及时,把他拷走了,人赃并获,肯定要吃好多年的牢饭。”
苏建川前阵子还和郑彪打过交道,禁不住接着说:“他家里也惨,生意做垮不说,还欠了一屁股烂账,天天东躲西藏,连我们都不如了。”
苏嘉曾经有多想送郑彪进监狱,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现在就有多平静。
她站在碧空如洗之下,仰头望澄澈的天,外婆一生信奉的因果轮回、善恶有报,果然不假。
话到这里,彭淑芬趁机说:“嘉嘉,妈知道你还在因为当年的事情怪我们,你现在长大了,懂事了,可以理解我们那个时候的做法对不对?家里太穷了,你和小杰都需要那笔钱,人嘛,都是要务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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