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公路上狂飙着两辆黑车:前面是嫌疑人的黑色奥迪,后面紧跟着马雄飞的黑色宝腾。
日光渐退的极快, 天色迅速黯淡。
两侧林木张牙舞爪, 似鬼影摆荡。
宝腾车内,马雄飞驾车, 布拉特持枪坐于副驾。
他一打方向变了道, 从一侧迅猛超了过去,但只维持了几秒,奥迪已风驰电掣地飙了上来。
高速路上, 两车摩擦出一蹿火星。
雷声碾着两车追来。
随着奥迪的超越,蓄意碰撞;马雄飞的反超、挤压、逼停、逼停失败;奥迪打着转地骁勇撞击, 再超越……两车仪表盘上的速度都高居170迈不变。
奥迪冲破了收费关卡,马雄飞亦步亦趋, 嚣张地压了上去,逼得奥迪急速闪避。
两车下了高速, 驶上盘山公路,一弯接一弯, 护栏外山壁悬空,林涛起伏,远近层峦在阴云低压下尽显水墨静美。
岔路口, 路面越行越窄, 芭蕉绿竹越发浓密。
马雄飞终于在一个豁口处利落地斜超上去,同时一个甩尾将奥迪措开,急刹宝腾, 逼停了对方。
布拉特瞄准奥迪驾车者的眉心直接射击。
一声枪响,后脑血浆喷涌在椅枕处, 飞糊了后排嫌疑人一脸。“puki mak!”,他吐出白色粘稠的脑汁,抓着冲锋枪卧身开门,上半身刚探出头,就见到一双战地军靴立在眼前,马雄飞的柯|尔特M|2000抵在他后脑,“枪扔前座,爬出来。”
嫌疑人拧着劲儿,绝不向楞头青伏小,他恶狠狠挥枪。
一颗子弹奔轶绝尘,从他左太阳穴穿进,右太阳穴破出,男人脑袋一个猛烈震颤,两眼大睁磕在车门上没了生息。
布拉特徐徐收枪,嫌弃地瞥了眼马雄飞,“妇人之仁。”
马雄飞抿唇垂眸,突然一顿,觉察到不远处投向自己的火辣目光,他霍地抬头逐去,是辆缓缓行驶的出租车。
被他发现后,车子掉头离开。
车窗大敞,驾车的是个女人,瀑布一样的藻发在暴雨欲来中狂乱飞舞,她戴着墨镜,脸被遮去大半,根本瞧不清面容。
马雄飞心下一惊,这是跟踪在他们两车后的另一辆车,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布拉特显然也有顾虑,她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或是别有用心的记者,迅速记下车牌,发给了交管署。
这是程爱粼第三次跟踪马雄飞。
20岁成年后才能考取驾照,她现在没车没驾照,简直寸步难行,每次跟车只能谎报年龄,而后给出租车司机一捆令吉,让她亲自驾车,司机坐副驾。
“他们会查你车牌,很快找到你,”程爱粼吐烟,戴着黑皮手套的手扯出团手帕扔给司机,“所有监控都拍到了我们,所以不要说谎。你就说一个女人给了你一捆令吉要求自己开车,你心动了,换了座位,一坐上副驾就被她迷晕了,现在吸两下手帕,他们找到你后会带你去药检,这个东西能查出来,证明你没说谎。当然,你也可以不这么说,你见过我开车的疯劲,所以我不建议你采取自作聪明的Plan B或Plan C。”
司机胃囊逆流着恶心感,他从未见过这么不要命的驾车。
这疯女人一脚油门,车子几乎是弹射出去的,吓得他狼哭鬼嚎,手心全是汗,滑得抓不住手柄,只能急急将汗擦在裤子上,又到了一个转弯,因来不及握上手柄,身子迅猛地撞向玻璃,细瘦的下颌硬是压出了个双下巴。
本以为这就够摄人心魄了,不想还旁观了打|枪杀人。
那“砰砰”震得他身子发软,由此知道这疯女人来头不小,司机腆着脸极力配合,抓着手帕使劲吸嗅,哼唧了几声,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程爱粼把车子驶回县城,停在城市垃圾资源场的监控盲区,匆匆离开。
她回齐贝昂家换了套衣服。
这几日白天,齐贝昂都不在家,她参加了新闻稿基础写作课的培训,4年前,当她从垫底生逆袭到尖子生后,便对“第一”这光环产生了莫名的执念与依赖。
程爱粼很感激这个课程,相当于对她的行踪打了掩护。
不然依齐贝昂的黏人程度,多私密的事也能见天光,她性子多疑,没过多久就会察觉她对马雄飞的深层情感。
洗了个澡,盘起长发,程爱粼坐着小巴,晃晃悠悠去了县署。
马雄飞有个老习惯,他身心久居警署,不愿回家,每晚6点都会下楼抽烟,立在台阶上看10分钟的球赛,美名曰工作疲惫,换换思路。
程爱粼死皮赖脸,盯上了这10分钟。
6点02分,她提着布兜,里面塞了些日用品,跟岗亭说明了来意,脑袋一移,就看到了台阶上轻烟吐雾看手机的马雄飞。
“马伍长!”
她白色T恤配牛仔短裤,素颜小脸顶着个茂密的大丸子头,笑意张扬地撞进了马雄飞眸子里,干净纯粹得与前一次判若两人。
马雄飞愣怔了片刻,居高临下睨着她。
程爱粼气喘吁吁,身形有些扭捏,一会看看脚尖,一会仰脸看他,笑得娇憨又美艳,“我路过这里,想来问一问调查进展,”她从布兜里掏出杯拉茶塞他手里,“辛苦了,这个放了三分糖,不甜的,我觉得你应该跟我一样,不喜欢太甜。”
马雄飞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子。
程爱粼身上碰撞着两种对立的美感,瞧得时间长了,勾得他心尖发酥发痒。
程爱粼刚要开口,肚子发出一声悠长的闷叫。
她暗自痛快,一天没吃饭就等着这声叫唤烘托气氛呢,这胃囊真争气!
程爱粼偷瞄一眼马雄飞,尴尬地揉鼻,晃了晃布兜,“我,我钱不够了,胃不太好,一饿就会涨疼,您能请我吃顿饭吗,大肠面就可以,很便宜的,那边就有一家,我经常吃,很好吃的。”
马雄飞捏了捏手里温热的拉茶。
他喜欢拉茶,只喝三分糖度,这是他私底下的喜好,连师父布拉特都不知道,不知是凑巧还是蓄意,他总觉得这姑娘在他面前演绎着笨拙与热忱,或许,马雄飞眼睛一眯,或许她也是乌玛集团的一员,接了命令来使绊子,甚至,来蓄意杀他。
马雄飞盘了盘心思,踱步下台阶,“走吧。”
“谢谢!”程爱粼咯咯笑得开心,亦步亦趋蹦跳着。
丸子头没扎紧,长发兀的海藻般漫漫散下,马雄飞一晃眼就看到黑雾飞扬中的锦绣容颜,果香的清冽滚入他鼻中,蜇得他呼吸一窒。
“马伍长,”程爱粼笑嘻嘻,“我叫程爱粼,禾口王程,爱情的爱,波光粼粼的粼,您可以叫我阿粼,我喜欢梅艳芳,所有人都叫她阿梅,这样亲切,听久了,也喜欢别人这么叫我。”
荣荣面馆不远,就在拐角。
门面很逼仄,只有六张小桌挨挤在一起。
店里没有伙计,做面收银都是老板一人。
黑板上挂着手写菜单,跟毛毛虫似的相叠在一起。
程爱粼跑向最里面一桌,“两碗大肠面,一个加麻加辣加大肠,一份加香菜加毛肚加……”她突然止了话头,觉出头顶一阵阴鸷的目光,“……加毛肚加肉圆。”
她大意了。
对马雄飞的喜好已经融入到她的骨血本能里,几乎没有任何戒备意识。
程爱粼只能忸怩抬头,腆着脸找补,“我能吃两碗吗,我……太饿了,等我兼职的钱到账,一定回请你。”
“你呢,要什么?”老板嫫孃拿着笔和单子。
马雄飞盯着程爱粼,一字一顿的开口,“一碗大肠面,加香菜加毛肚加肉圆。”
程爱粼压着心虚,笑逐颜开,“你也喜欢这么吃啊,真巧。”
马雄飞鼻间哼出一声,“真巧。”
两人落座,程爱粼研究着新菜单。
角落的小电视放着竞技类节目,主持人声调平稳的出题,“黑桃K,红桃3,方块5,梅花A,红桃9,方块2,红桃8,梅花Q,黑桃7,现在去掉梅花牌,请按大至小顺序排列,10秒钟倒计时开始,请作答。”
主持人话音刚落,程爱粼本能哼唧,“方2,黑K,红98,黑7,方5,红3。”
马雄飞拿筷子的手兀的一滞,眼神锋锐一闪,这种反应能力是经过特殊记忆训练才能拥有的。
程爱粼正心不在焉地拿着一次性筷子的塑料膜折五角星,塑料膜滑,折一次失败一次。
她把塑料膜给马雄飞,“我想要一颗星星。”
“这个长度不够。”
“马伍长相不相信人死后会成为星星,天一暗就能跟他说话,除了见不到身子,该怎么交流还是怎么交流。”
“来,加麻加辣加大肠!”嫫孃端上面,“这是你的,加香菜加毛肚加肉圆。”她看着程爱粼,“吃完我再给你上第二碗,不然面坨,不香了,我的面,最忌讳不香。”
程爱粼笑眯眯,“谢谢嫫孃!”
她将大肠和汤面充分搅拌,那厚厚一层辣椒油糊在顶层,看着像碗血水。
程爱粼歪头瞧马雄飞,她还在等他答案。
马雄飞摇头,“不信。”
程爱粼探身抵住桌子,“你们太现实了,直肠子,不会说花话。我之前也不信的,你猜怎么着,我飞上天,把最重要的那颗星星拽了下来,抓到手心里了。”她摩挲着碗沿,“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让他跑了,他要是跑,我就藏起他的金光,掩去他的棱角。他的光芒虽无法跟太阳月亮比,但在我这是最灼热的。可这一次我要让他成个不亮的星星,我要用我最大的努力去告诉他,这世上愚生,不配他的光芒。”
马雄飞静看她眼睛,那里碎泪点点,“你很恨。”
程爱粼眸中的水光刹那烟消云散,快得马雄飞以为自己看错了,她静默了半晌才明朗地笑起来,“案子有进展了吗马伍长?”
后厨“哗啦呼啦”声音大噪,那是嫫孃在洗大肠。
程爱粼突然扬声,“嫫孃,唔好洗咁干净,冇点屎味叫乜嘢大肠啊!(不要洗这么干净,没点屎味叫什么大肠)”
马雄飞手一怔,筷子正夹着块猪肠。
他心鼓大捶,惊诧地看了眼程爱粼,他也说过一摸一样的话。
看着程爱粼吃得香喷喷,他突然萌生出一种奇妙的念头,这姑娘认识他,不止认识,还很相熟,共享着他的口味和他的语言,那种对他天然的依赖,和相处时明明自若却遮掩成扭捏的姿态。
“你是谁?”马雄飞脱口而出。
程爱粼嗦面正嗦得惊天动地,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
我是谁?
夜半,程爱粼提着垃圾出门,趿着人字拖穿过黑黢黢的走廊,融入无光的阴影中。
我是谁,我能是谁?
马雄飞,我是你的徒弟,你的爱人。
第18章
*连神明都喜欢*
身无分文是目前最致命的问题。
自2007年至2009年, 程爱粼共兼职着两份工作,16点放学后去IBook书店做收营员,关门落锁后, 20点骑车到县城东南角的HEIGHT超市值夜班。
轮轴熬大夜攒下的钱分成了三部分:三分之一自己留用;三分之一交给玛姬嬷嬷, 她和她合住在孤儿院单栋的小楼里,吃住用度都是嬷嬷打理;剩下的三分之一她会给卡唛的孩子们存起来, 每逢生日节庆, 都需要一笔不菲的花销。
程爱粼傍晚查了银行卡,金额数让她脑门一头冷汗。
简直是过年敲锅盖,穷得丁当响。
星如莹水, 月落清风。
齐贝昂在家中沙发上睡得四仰八叉。
程爱粼立在底楼的瓦灯下抽烟,油黑的老猫翘尾, 摩挲着她脚踝,程爱粼失神凝着它, 脑子开始运筹出奇,拟定着时间管理的四象限, 她不止需要大量钱财,还要以最快速度建立以自我为中心, 向外围辐射的利益关系,不仅是工具性的人脉,还需要共通理念精神的协助支持。
一支烟燃完, 她已笃定了去处——TAMAN JUBLI(银禧花园)。
程爱粼这次要玩大。
一个秘密, 对家愿意出多少钱购之,一个黑料,公关愿意出多少钱掩之。
2018年她领着市署命令去MUKA HEAD(姆加角)夜场化身啤|酒|妹当卧底时, 曾带回了难以估量的情报,马雄飞看得乍舌, 问她怎么做到的。
“听。”程爱粼老实答复。
“听?就是听?”马雄飞惊异,听能听出这么详尽的内幕材料。
对,就是听!
程爱粼在三个月内混迹了姆加角的所有酒桌,将那些酒客嘴里毫不相干的八卦取入耳中,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将消息交叠,归类。理着理着,就理出了彭亨州冰山下真正的权势热力图,拿到擢发难数的权|商|黑料。”
那是第一次,程爱粼见马雄飞笑得那么畅然。
马雄飞自豪极了,他这个徒弟无时无刻不冲击着他对聪慧的认知。他用酒精棉涂抹着她发炎的耳洞,又捏了捏她鼻子,“鬼机灵。”
这是她的天赋。
注重细枝末节,分类、细化、整理,将头脑中一切有用信息分门别类后做成索引,形成强大的数据库。
这一次,程爱粼食指一弹,烟头抛进一处水洼,“嘶嗄”一声堙灭。
这一次,她要用这天赋换取实质性的利益。
如果说姆加角是关丹夜|场的佼佼者。
那么银禧花园便是权|商联盟小憩、打侃、附庸风雅的后花园。
它的掌权人谢氏,在白色拉者二世执政期间“过蕃”,定居于砂拉越州从事海外贸易,几经山重水复,家族也抵达鼎盛,银禧花园便是家产之一。
外观是三层西班牙建筑。
内里装潢则回溯了30年代大上海风情的复古腔调。美酒佳酿与醇鲜沪菜彼此胶合,爵士乐带着靡靡之音,昏昧中渲染出飞金走玉的十里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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