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晨,护士急匆匆地找到了田沁。
她径直递给田沁一张熟悉的纸张,语速很快:“小沁,快签。”
田沁看到首行“病危”开头的几个大字,她拿过笔,干脆利落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辛苦你们了。”
“去手术室门口等。”护士匆匆留下一句话后,便又赶忙进了ICU。
田沁在原地站了几分钟。
窗户没有关紧,冰冷的夜风吹过来,脸是彻骨的凉。
明明是早已习惯的事情,这一夜,她却莫名感到孤单。
田沁拿出了老式手机,黑框已停留在江昭诚的号码上,她却迟迟没有按下确认键。
现在是凌晨一点,按照江昭诚无比规律的作息时间,他应该早就睡了。
但是一想到在未来的日子里,她的身边都会有那个人,田沁的身体里就有数不尽的能量。
田沁无声地看着脚边睡得很熟的陪护家属,他们冻得只露出一双阖着的目,身边是凌乱的衣物用品,偶尔还打着响彻天地的呼噜声。
日日是好日,年年是好年。
田沁在昏暗的灯光中勾了勾唇角,她双手插兜,一步一步,走向了楼下的手术室。
路意致是在田广文的身上的仪器发出警报声后,半小时之内从家里赶到的。
又过了不知多少个小时,他换了衣服,走了出来。
“对不起。”路意致不敢看她。
晨露在在玻璃窗上浮现,清冷白霜漫天,面前女人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这么晚还辛苦你加班,麻烦你了。”田沁笑了笑,似是在缓和气氛,“这下户口本上,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路意致走上前去,抱住了她。
“你不是孤儿。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一直做你的大哥。”
田沁有些意外地推开他,“干嘛这么伤感。”
她扯着苍白的嘴唇,眼中的情绪看不真切:“路大哥,我早就是孤儿了。”
……
田广文不需要什么吊唁仪式,因为他所有的亲戚,早在田沁四处借钱那一年,就都跟他们划分清楚了界限。
尸体火化只需要一个小时左右。
在殡仪馆出来的时候,除了一个背包,田沁的手里还多了一个褐色的盒子,看起来轻飘飘的。
这个在很多人生命中留下浓墨色彩的男人,现在终于安分了,何其讽刺。
她按下了江昭诚的电话。
“您所拨打的用户……”
江昭诚给她的是私人号码,因此他的私人手机,在开会时,连助理都拿不到。
田沁也没太在意,她蹲坐在路边,手遮在原本就暗的要命屏幕上,挡住了阳光。
虽然江昭诚三天之内不会再见到她,但是田沁还是想要告诉他。
[江昭诚,我今天回一趟老家,两天后回来^-^]
短信发出后,她想了想,又编辑了一条短信。
[我爸爸过世了,所以才回去,勿念。]
田沁看着屏幕上小小的字,视线停留在“勿念”,她的脸色突然一红。
她咬咬牙,狠心按下了发送键。
她很久没恋爱了,早已忘记了恋爱的滋味,但爱一个人的本能告诉她,本该如此。
田沁收起手机,坐上了开往鸣邑县的火车。
车头鸣笛后,长长的车厢开动起来。
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荒芜凄凉,火车驶离了最繁华的大都市。
田沁突然想起在十八岁那年,她拎着行李,孤身一人,也是乘坐这辆编号的火车,来到完全陌生的北城。
那一天,她遇到了很多人。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突然不自主地流了出来。
“哭什么。”她干脆地抬手抹去眼泪,“多好。”
第78章
今日阳光还算不错。
北城最奢华公寓的顶层大平层中, 游泳池的水温度适宜,随着男人健硕手臂的来回摆动,碧蓝的水波纹路四散开来。
赵舟灿自己游了几个小时, 觉得很是无聊,于是他游回了岸边,身子还在水中, 双手撑着游池边的木质地板。
他随意地抹了一下湿发,胸肌若隐若现。
“大哥。”赵舟灿语气散漫, 洒了几滴水花到躺椅上的男人身上。
男人正翻阅着一沓白纸,手中闲适地拿了只钢笔,皱着眉头, 正想些什么。
他穿得整齐,连家居服最上面的扣子都系得板正。他感受到脚边的水花, 随后掀起眼皮。
“怎么了。”
“听说你破天荒地请了几天假, 我才过来找你的――不带这样戏耍人的。”
江昭诚又将视线移回手中的白纸上,他笑了笑。
“我可没叫你过来。”
赵舟灿冷哼一声。
不知何时, 他已经上了岸,随意用毛巾擦着身上的水珠。
他在后方探出头来,扫了一眼江昭诚手中的东西后, 扯了扯唇角。
“俗话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呢。”赵舟灿语调不正经地开口:“你这不知道被咬了多少次了, 还闷声往人家身上撞。”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对不会再被她骗。我现在算是明白了, 您这是巴不得她再骗你半辈子呢。”
江昭诚抖了抖手中的纸张, 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注定会败在她手里,这都是命。”
看到他如此爽快利落地承认, 赵舟灿呆楞了几秒,随后他痛心地摇摇头。
“别怪我没提醒你,城南的李董就是被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哄得净身出户,现在整日神神叨叨的。前几天我听文卿说,那个小姑娘找了个老实人再婚了,这日子过得,比咱们都舒坦。”
江昭诚轻笑两声,显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田沁不是那样的人。”他漫不经心道。
目前的骗子还处在有贼心,没贼胆的阶段。虽然偶尔还能做出连他都意外的事,但总算还在他的心里承受范围之内。
除了那晚。
他在一瞬间想要跟她同归于尽的那晚。
江昭诚突然侧身,薄唇抿成一道直线:“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我不希望她日后在我这里感受到被排挤。”
赵舟灿面色复杂地看着他,“我知道。”
他的声音有些感慨:“打小你就比我们这些人聪明,我家那个老头是没有一日是不在夸你的。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是,我还愿意相信你一次。”
赵舟灿没有告诉江昭诚的是,现在的赵老头提起他来,却经常咬着牙打寒颤,又后怕又气恼。
晚宴结束的那晚,自家兄弟“继承者行业楷模”的形象,亲手被他自己撕得粉碎。
“祝福你,兄弟。”
阳光在头顶的玻璃下透入,微漾的水面泛起五色的光。
江昭诚勾了勾唇,他又浏览了一遍手中的纸张,颇为满意的样子,郑重其事地在尾页签下自己的名字。
――江昭诚。
他起身。
“喂,干嘛去。”赵舟灿在身后喊他。
江昭诚没有停下脚步,他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换衣服,陪你游几圈。”
赵舟灿笑了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阳光打在他身上,淡淡的水珠凝结成少年气,整个人同五年前没什么不同。
“行,赶紧的。”他笑骂。
偌大的泳池内水花激起,两个男人屏声,神色专注。
即将触壁时,他们修长的腿微微弯曲,小腿肌肉线条绷起,宽阔的脊背,劲瘦的腰腹线条无比流畅,谁也不让谁。
几个回合之后,赵舟灿抓着银色扶手,微微喘着粗气。
“你可以。实力不减当年。”
江昭诚已经上了岸,正在抬手擦着湿润的头发,猛不丁听到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我先接个电话。”
赵舟灿没太在意地点了点头。
江昭诚拿起手机。
“江总。”林霖的声音在电话中传来:“抱歉,我没有联系到田小姐。”
江昭诚的手指攥得愈发的紧,他喉结动了动。
“什么意思?”
林霖语速很快地向他汇报:“我按照您的吩咐打电话给她,但却一直显示无法接通。”
还未等江昭诚开口,他便补充:“总裁办所有的公共电话、私人电话都试过了,没有例外。”
“是她的新号码吗?”江昭诚神色清冷,微微颤抖的尾音却暴露了他此刻的不镇定。
他像是在说服自己,语气很慢:“田沁的手机坏了,她告诉过我新的号码。”
林霖有些头痛:“是的。”
江昭诚额头间的青筋暴起,他心中没由来地一慌。
“那就快找啊!”他突然冲电话那头嘶吼道。
声音回响在空荡的厅内,震得水花都一抖。
水中的赵舟灿吓了一跳,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家兄弟这样暴躁。于是不再懒散地晒太阳,赶紧翻身上了岸。
“江总,您先别担心,田小姐应该没有生命危险。”林霖顿了顿,“她买过一张去往鸣邑县的火车票,就在两天前。”
“而且,监控还显示……她在出发前,上过董事长的车。”
江昭诚沉默许久,再次开口时,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平静。
“通知相关部门,找到她的位置。”江昭诚目光中全无情绪,他声音淡淡,却又像是淬了层冰:“半小时之内。”
“明白。”林霖立刻应下。
其实他已经正在做这件事了。
挂断电话后,赵舟灿走过来,一脸探究。
“谁惹你了,发这么大的脾气。”
“公司出了些状况。”江昭诚神色自若,他笑:“你继续。”
……
江昭诚推门而入的时候,江茂闻还在和合作公司的老总打着电话。
面对江昭诚突来的不规矩,他皱了皱眉,给他使了个手势。低头继续着通话时,声音依旧平稳。
“先这样,赵董。改日请你吃饭。”
挂断电话后,他冷声说道:“最近愈发没规矩,我看你是上次没在祠堂里跪够。”
江昭诚没有理会父亲的训斥,他言简意赅:“田沁去哪了。”
江茂闻闻声愣住。
反应过来后,他怒不可遏地拍了下桌面,气得脸部发红:“混账,那个女人去哪了你问我做什么?真该让你妈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亏她还以为你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
“她去哪了。”江昭诚安静地垂眸,“我怎么打她的电话,她也不接。有人说,你在两天前见过她。”
“所以你这是在怀疑我?”江茂闻从鼻子中冷哼出气,“你爸的手段没这么低级,真想把她送走,没人会知道。”
江昭诚抬起头来,目光中满是精锐,“那你找她说了些什么?”
“能说什么?”江茂闻呼出一口气。
他那天早上在公司附近,偶然看到田沁一个人站在大厦前,眼睛时不时地看向高层,似是在等待谁的到来。
想都不用想,她在等谁。
在繁忙的工作间隙,江茂闻还能请这个女人上了车,随手递给她一张黑卡,言语中还算客气。
这次田沁像是变了个人,她竟然礼貌地将卡推了回来,随后一言不发下了车。
江昭诚看到父亲的神情,恍惚之中懂了什么。
“钱?”
他扯着苍白的嘴唇,笑容有些惨淡:“她又不要我了,又不要我了。”
在这段感情中,他一直都是在那个人权衡利弊后,被无情抛下的那一个。
江茂闻看他这副样子,嘴唇动了动。
他面色微沉地坐在椅子上,突然在抽屉中拿出了一卷磁带。
在这个物质经济飞速发展的时代,磁带这种最原始的存放录音方式已经很少见了。因此可以看得出来,将其寄过来的人很是小心谨慎。
“我知道你喜欢她。”江茂闻威严的声音中已有些苍老:“你妈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但是,我最见不得的,就是我儿子这副自甘堕落的样子。”
江昭诚无声地看着它,指尖按下按钮,熟悉的声音回响在董事长办公室。
但一切并没有往江茂闻意想之中发展。
许久后,江昭诚突然轻声笑了笑。
“就因为这个?”
“你们把她当作田沁?”他淡淡地勾了勾唇,声音讽刺:“我妈认识田沁这么多年,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干女儿’的声音。”
“你什么意思?”江茂闻皱着眉。
江昭诚俯下身,双臂撑着褐色的木桌。
他随意拿过江茂闻桌面上的电话,拨下一串号码后,按下免提键。
“江董好,这里是副总经理办公室。”清冷悦耳的女声传来。
江昭诚目光淡淡地看着前方,声音冷冽:“来顶层。”
说完后,他没给温方柠反应的时间,便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江茂闻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家儿子,瞳孔中有些闪动。
这两个人的声音,在他听起来,完全相同。
他甚至不知道儿子是如何一瞬间能分清楚的。
江昭诚轻轻吐了口气。
他向江茂闻鞠了一躬,“爸,是我不好,让你们失望了。”
“起来!”江茂闻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无法忍受曾经意气风发的儿子变成如今的模样。
江昭诚起身,笑了笑。
“我先给自己放一个月小长假,您不会有意见的吧。别担心,我只是很久没有休息了。我哪里也不会去,就在北城安分地待着。”
江茂闻闭了眼。
他觉得,最近的事情太多,昭诚可能只是累了。一个月后,他还是印象中那个谦逊懂事的好孩子。
他点点头,“可以。”
江昭诚目光中没什么情绪,他还是笑得淡淡:“东城戏台子替您搭好了。过不了多久,姑父一家人都会进去。除了姑姑,她被摘得干干净净。”
“你放心,爸,家和万事兴。我会放过姑姑的。”
看着将人命完全不当回事的江昭诚,江茂闻脊背后突然冒出一层冷汗。
――全集团上下,没人告诉过他这件事。
江茂闻自诩不择手段,可是在自己儿子身上,他才真正看到了阴狠毒辣。
在某一程度上,江老爷子曾经的教导很是成功,但是为什么,他的心里有些难过。
“知道了。”沉默许久后,江茂闻哑声开口。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江昭诚还是曾经那个江昭诚,即使是看起来最狼狈的时刻,他也依旧站在最巅峰,周身是金光灿灿,冷面着俯瞰人间百态,永远高高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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