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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窗外有风“呜呜”低鸣，掩盖了房间中某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小女孩非常谨慎，动作轻缓宛如一只幼猫。她一边取出自己的衣物, 一边接着微光观察隔着四五个身位的奚新雨, 一直到蹭到房门边上, 将木门推开一个足以容许她通过的细缝, 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最后确认了一眼东厢房内所有人都在沉睡，她转身离开房间, 没有任何一丝迟疑。
随着房门被重新掩盖上，东厢房墙壁上缓缓映出一道坐起的影子。
姚绪来到屋外后, 手脚麻利自己穿好衣服。她一路小跑到西厢房后面的院墙, 跟蹲在墙角的小男孩会和：“哥！”
姚臻一听到动静, 连忙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嘘——小点声。”
姚绪跑到他身边：“不用担心，所有人都没醒。”
姚臻拢了拢她身上的衣服，确认无误后舒了口气, 轻“嗯”了一声。
两人也没有废话, 径直走向前方院墙。姚臻让姚绪在旁边等待, 自己蹲下身，用手仔细摸索起来。片刻后, 他呆愣一下, 满脸不敢置信直起身体。
姚绪没看到他的表情，在身后疑惑询问：“哥？怎么了？找到那个破洞了吗？”
姚臻回头：“好像被堵起来了？”
“堵起来？”姚绪皱眉。
她凑上前，在姚臻前方也摸索起来。记忆中, 这处墙根底下原本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狗洞, 但这个时候, 手上却只能感受到坚硬的石块和墙面。
小姑娘脑海中闪过某些画面, 她瞪大眼睛：“下午的时候，我看到那个女人往这边来了，肯定就是她堵住的洞口！”
姚臻烦躁地抓抓脑袋：“这可怎么办？”
他站起身，泄愤往堵住洞口的泥石踹了两下，但很快因为疼痛停下动作：“她比黄老三那对夫妇谨慎多了，如果黄老三他们没被带走，今晚我们肯定能顺利逃走。”
姚绪叹了口气，倒没浪费力气抱怨：“能踹开吗这个洞口？”
姚臻脚趾还在隐隐作痛：“不行。”
“我们可以回去找点工具，我记得厨房外面有跟很粗的木棍。”姚绪垂眸思索着，“可是这样一来，一定会弄出很大的动静。”
姚臻要帮忙想办法：“大门的钥匙就在那个新来的女人手中，你看到她放在哪里了？我们能不能去偷出来？”
姚绪摇摇头。
她甚至没有思索，就是潜意识里知道这样做肯定不行：“偷不出来。”
姚臻烦恼地一跺脚：“那怎么办？完全没办法了？”
姚绪抬头看着院墙，沉默片刻，突然开口：“从这里可以爬出去。”
姚臻顺着她的话往旁边一看，发现不远处另一处墙根下堆着一堆杂物。月色下，他能隐隐分辨出那是些被废弃的，还没来得及运出去或是准备就当做柴木扫掉的木头家具。这堆东西被垒得很高，如果真的能站到顶点，即使以他和姚绪的身高，也能堪堪够到墙头。
两人默契走到木堆旁边，姚臻撸起袖子：“我上去看看！”
他说干就干，直接动作起来。
木头堆并不牢靠，姚臻爬到一半就开始发出“吱吱呀呀”的摇晃声。姚绪心惊胆战，两只小手捂着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好在有惊无险，姚臻竟真的顺利攀上墙头。他奋力一撑手，小脑袋已经探出去，朝外面看了两眼后，回头欣喜和姚绪汇报：“左面那里有一堆干草，可以从那里跳下去。”
说着，他强撑着做到墙头，朝姚绪招手：“过来。”
事情已经来到这一步，姚绪强忍着胆颤，小心翼翼顺着他刚才的路径往上爬。待在姚臻帮助下也坐上墙头，小姑娘颤巍巍往下一瞥，脸色在月光下又苍白两分。
“不要怕。”姚臻安慰她，“我先跳下去，然后我接着你。”
他自己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往下一跃。底下的干草堆位置很好，厚度足够，七八岁的小男孩压在上面发出一声闷响。姚臻随后往地面上一滚，虽然膝盖磕了一下，但总算是安全落地。
他拍拍手上和衣服上的灰尘，回头对妹妹道：“可以了，快下来。”
黑暗中，姚绪看着地面，两条腿已经完全软掉。
她做着心理准备，无意中回头望抚幼院内又看了一眼，目光扫过，突然不动。
姚臻还在等待：“怎么了？快点呀。”
姚绪回过头，朝他摇摇头：“没什么。”她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往下跳。身后好像刮过一阵轻风，撩起她的衣角，等再次睁开眼睛时，姚绪发现自己已经落到草堆中。她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奋力撑起身体，除掉身上碎草后，伸手牵住等候多时的姚臻。
“出来了！”姚臻语气中难掩开心。
他看向黑漆漆的街道，眨了眨眼，上挑的唇角又耷拉下，看向姚绪：“接下来往哪里走？”
“往北。”姚绪很快给出答案。她左右张望，很快判断清楚方位，拽着姚臻往前走：“这边！”
静谧的夜色下，两个半大孩子相携着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虽然对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但因为知道自己想要去往的方向，他们的步伐稳健，丝毫没有迟疑或怯懦。
走着走着，两人开始发现不对劲。
“躲起来！”姚臻提醒道。
他拉着妹妹，就近藏到一个狭窄的巷口处。
姚绪耳边只有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声，她刚想问姚臻发生什么事，就听姚臻询问道：“你听到没有？脚步声。”
姚绪茫然摇摇头。
姚臻面色凝重：“有，你仔细听，就是脚步声，很大，往这边来了。”
“我们被发现了吗？”姚绪咬着唇。
姚臻拧着眉：“有可能！”他拉住妹妹的手：“快跑！”
姚绪根本来不及阻止，已经跟随他跨出好几步。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特错特错。
原本他们安静躲着，路上其他人还发现不了两个躲在阴影处的小孩。但他们跑起来后制造出的响动，第一时间引起附近巡逻兵的注意。
“什么人？别跑！”带头的官兵将领发现不对，立刻往声源处赶来，同时出声威胁。
姚臻和姚绪对视一眼，千钧一发之际，姚绪白着脸说道：“不行，不行我们就回去，下次再逃跑。”
“被抓回去，想再跑掉就难了！”姚臻没回头，只回了这么一句。
他有自己的想法，在小巷中，两人路过一个废弃木箱时，他直接把姚绪留下：“你藏起来，我引开他们，天亮后我找机会回来找你。”
“不可能的！”姚绪也不是傻子，死死抓住他的手不放开，“哥哥，你跑不过他们！被抓到的话……”
眼见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马上拐了弯就要发现他们了，姚臻咬着牙，用力挣脱：“别管我！”
他推开姚绪的手，心中还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做，突然，整个人一失重，直接被提了起来。
姚臻张口想呼喊，但对方显然已经洞察他的想法，先一步捂住他的嘴巴。随后，他感觉身体一轻，天旋地转之间，他已经离开地面，抵达莫名高处。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原本紧随其后的脚步声已经出现在巷道中。六个穿着黑色兵服的官兵左顾右盼，在没发现异样之后又加快脚步离开。
姚臻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刚想松口气，捂在他嘴巴上的手居然又收紧一些。他反应过来又想挣扎，突然浑身一颤——
原本离开的官兵居然去而复返。
“声音就是在这附近消失的，他们不可能跑远。”一个陌生的成年男声说道。
领头的官兵正了正帽檐：“你们五个分成两个队伍，在这附近好好搜索，发现情况立刻通报。我回中营再找点人来帮忙。”
五个小兵应“是”，六人分成三路，迅速行动起来，消失在夜色中。
他们离开后，姚臻才感觉身上束缚放轻许多。他下意识回头去看，在看清身后人的下一瞬间，瞳孔瞪得溜圆：“你，你怎么在这里？”
奚新雨淡淡反问：“这句话不是该我先问你们嘛？”
男孩一下子结巴了：“我，我们，可是……”
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奚新雨也没等他，径直跃下走到巷道那个破箱子旁，伸手将姚绪从里面抱出来。
姚臻伸长脖子俯瞰两人，压着声音装狠戾：“别碰我妹……”
话没说完，他突然发现自己身处的位置是一处房顶。月光照在瓦砾上反射出阵阵寒光，在静谧的夜色下像一把把刀子，围住他令他无法动弹。
但下一刻，他却见白日里新来的那位女管事纵身一跃，不费吹灰之力就来到他身边。那些泛着寒光的刀锋在她面前平稳得像夯实的土地，没有对她造成一丝一毫的阻碍。
姚绪站稳后，抬头看着奚新雨：“你早就知道了？”
奚新雨观察了一下附近的动静，听到声音低头反问：“你发现了？”
“翻出院墙的时候……”姚绪顿了一下，“我好像看到你了。”
奚新雨挑眉：“这么敏锐？”
她来不及多说，继续抱起姚绪：“他们要回来了，先离开这里。”
说完，她用另一只手提起姚臻，轻轻松松跳下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两个孩子不敢动弹，被她带着往前走。没过一会儿，等待着黑暗中的燕樾现身接应，奚新雨直接将姚臻扔给他，口中轻道一声“走”，带着两个孩子迅速离开。
第68章
回到抚幼院附近, 大抵是看到高高的院墙，加上周围没有其他动静，姚臻开始不老实挣扎起来。抓着他的人是燕樾，也就比姚臻高出一个头, 根本无法完全制住他。
奚新雨只好停下, 压低声音：“都到这地步, 还想着逃走？”
姚臻很有骨气昂着脑袋：“我们不想回去。”
奚新雨放下姚绪, 双手环胸：“你们准备去哪儿？”
姚臻咬着牙不说话，姚绪怯怯往前走了两步。她看着奚新雨, 开口道：“我们要回去找爹爹和娘亲。”
奚新雨愣了一下：“他们在哪？”
姚绪抿着唇，眼睛盯着地上某个点：“之前我们约定好, 要去许家村后山碰面。”
“之前是多久之前？”燕樾皱着眉头, 忍不住开口, “我不知道许家村在哪里，不过肯定离这里很远，你们什么都没带, 能赶过去吗？
“就算赶过去了, 时间过去这么久, 他们怎么可能还在那里等着？”
这几句话字字敲到关键处，姚绪明显愣怔住, 随机缓缓低下头。姚臻看到妹妹这模样, 跳出来恶狠狠反问：“关你什么事？不用你管！”
燕樾紧皱着眉心：“外面不是匈隼的骑兵就是饥饿的流民，你们好不容易来到这里，现在却赶着回去？”他瞪着姚臻：“你自己一个人去送死就算了, 还要搭上你妹妹吗？”
姚臻彻底被激动, 他像一头受伤的小兽, 用尽全力推了燕樾一下, 甚至不顾周围，大声喊了一句：“不准胡说！”
燕樾还顾及着不能惊动士兵，伸手想要控制住他，但这个时候失去理智的姚臻明显不是他能够完全制服的。
就在这时，一旁的奚新雨开口：“可以，那你们就去吧。”
姚臻停下所有动作，愣愣看向他。
“我也不知道许家村在哪里，但你们刚才往北走，应该就是那个方向吧？”奚新雨简单确认了一句，勾起一边嘴角，“我送你们过去。”
燕樾疑惑：“你……”
奚新雨按了一下他的额头，阻止他将要出口的话，看向姚家两兄妹：“走吧。”
说着，她重新抱起姚绪，又示意燕樾牵好姚臻，跟上自己。
四人调转方向，重新向北面出发。有奚新雨带路和辅助，虽然拖着三个孩子，但他们一路顺利避开巡逻的士兵和岔路，走得相当顺利。
半路上，姚绪看着她的侧脸：“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奚新雨分神看了她一眼：“你们的心不在这，留下来也是浪费我的粮食。”
姚绪一愣，低下头不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燕樾感觉自己的腿都开始发酸的时候，四人赶到北城门。城门上重兵把守，看在三个孩子眼里几乎没有缝隙。
奚新雨却不急，她找了处隐蔽的地点观察片刻，接着竟带着三人绕路找到一处视线死角，翻过城墙，一一将三个孩子都送出城。
“其实你们想出去，远不需要这么麻烦。城中虽然有宵禁，但是却没有禁止人白天出城。”奚新雨一边整理衣角一边轻声道，“作为抚幼院管事，这些常识本该是我告知你们，但我才刚来一天你们就急着要走。现在我将你们送出来，就算是弥补。
“只不过城中只出不进，你们在路上后悔了再想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说完，她轻轻拍了拍姚臻肩膀：“去吧，照顾好你自己，还有妹妹。”
明明实现了一开始出城的计划，但此时此刻，姚臻脸上更多的是茫然。城墙上有守夜军士燃起的火把，能照亮周围一点区域，但再往远处，就是大片大片死寂的漆黑，看不到尽头和出路。
他手上牵着姚绪，原本人与人之间的体温该相互慰藉，但不知是因为城外冷风还是情绪低落，两人手心都发冷，勉强贴在一处反而越发冻得麻木。
但突然，他感觉手掌被人攥紧。
姚臻偏头看去，就见姚绪正盯着自己。小姑娘晃了晃手臂，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催促。
姚臻一愣——眼下已经没有任何回头的可能了。他咬紧牙关，手上施力，带着姚绪一头扎进漫天的黑暗中。
等他们走出一段距离，燕樾忍不住，抬头看向奚新雨：“就……这么让他们去找死吗？”
奚新雨摸摸下巴：“当然不行。”
燕樾咋舌：“那，那你干嘛带他们出来？”
“刚才姚臻那副模样，你觉得能跟他讲道理吗？”奚新雨反问。
燕樾有些不满：“就算说服不了他，也可以先稳住姚绪啊。他那么在乎自己的妹妹，不会抛下她的。”
奚新雨笑着摇摇头：“你错了。”
燕樾：“啊？”
奚新雨用下巴指了指两人离开的方向：“你以为这两人中做决定的是哥哥吗？”
燕樾茫然：“不然呢？”
“你这看人的本事还要再学学。”奚新雨道，“姚绪虽然是女孩子，但显然更有主见。我猜，两人离开都是她在谋划，姚臻最多负责出力。”
燕樾低头喃喃：“这样吗……”
奚新雨扯了一下他的手臂：“走吧。”
燕樾看着她前往的方向，正是刚才姚家两兄妹离去的小路，不经疑惑：“啊？去喊他们回来吗？”
奚新雨脚步不停，边往前走边摇摇头：“去找机会‘英雄救美’？”
燕樾没听懂，但这一次他学乖了，没有做出一幅傻兮兮的模样。
奚新雨看他憋着的表情，悠闲将手背到脑后，她轻叹一口气：“你们这些小东西，一点都不好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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