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樾闻言皱起鼻子,似乎想反驳什么。但他抬起头,看到月色下清冷的女子,又收回心中腹诽。
姚臻姚绪毕竟也就是七八岁的孩子,即使先走了一阵,也根本走不远。
夜晚的城外渺无人烟,远远能听到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出来的野兽嚎叫,加上冷风一吹,即使是成年人也会瑟瑟发抖。
两个孩子状态显然不好,可以看出来他们明显是在硬撑。
姚绪有些头晕,她扭头看向哥哥:“不要走了,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等天亮再说。”
“嗯。”姚臻左右看了看,没找到什么背风点,只能随便找个一棵树。扶着姚绪坐下之后,他也跟着跪坐在一旁,揉揉肚子问:“阿绪,你饿吗?”
傍晚时吃的食物早就消耗殆尽,天还没亮,小孩的身体已经撑不住。
姚绪看着他:“忍一忍,天亮就好了。”
姚臻有些挫败。
此时周围没有外人,他低声说道:“那个哥哥说的其实也没错,我们没有准备粮食,这一路要吃什么呢?”
姚绪很乐观:“你忘了我们之前是怎么过来的吗?”
她抬头虚望着天际:“到时候沿路乞讨,总有好心人给我们点吃的。我们吃的不多,只要一点点,就可以坚持到许家村。”
姚臻点点头,又问:“你说,爹爹和娘亲真的在那里等我们吗?”
姚绪沉默许久,微不可闻“嗯”了一声。
姚臻没有了说话的兴致,不再开口,安静坐在一边。
夜色漫漫,他打了个哈欠,被遗忘的睡意开始一点一点彰显存在感。被困意侵蚀,他开始维持不住抬头的姿势,小脑袋一点一点往下掉。
就在姚臻迷迷糊糊就要陷入梦乡的刹那,他感觉自己被重重推了一下。强烈的失重感让他很快清醒过来:“怎,怎么了?”
“哥?”姚绪已经从树下站了起来,“好,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们附近。”
姚臻一愣,花了点时间理解这句话,随即起身将她护在身后。
他想询问清楚,但是根本不需要开口,沉下心后,他敏锐发现周围草丛中传出低低的哼鸣声。这种声音他有点陌生,但是灵魂深处因为这些声响升起的颤栗完全无法忽视。
“别,别怕。”姚臻开口安慰妹妹,但他的声音已经比姚绪还要不稳,“没事的,有哥哥在,没事的。”
姚绪站在他身后,两只手牢牢拉住他后背的衣服。
“我好像,想得太简单了。”小姑娘的声音里面带上哭意。
姚臻吞咽了口口水:“你别乱想。我们能从家里来到这地方,当然也能从这里往北找到许家村。”
姚绪用力眨眨眼,瞳孔有些湿润:“可是我们来时,周围都是人,即使有野兽也不敢靠近。可是现在,北边都是骑马的匈隼人……没有人会跟我们一起回去……”
姚臻咬着牙:“没事的,就算没有人跟我们一起,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不远处,发现猎物分神的鬣狗把握着这个机会,猛地朝他们窜过来。
姚家两兄妹身上连个防身的器具都没有,为了保护妹妹,姚臻只能闭着眼睛,将双臂挡在头上,绝望地进行防御。
他本来已经做好受伤的准备,但那只发动攻击的鬣狗好像眼神不好,本该直接扑到姚臻身上的它,在空中莫名其妙改变了方向,倾斜一下,最后跌落在离兄妹俩还有一段距离的泥地上。
姚臻抓着姚绪的手腕:“快跑!”
可两人刚迈出两步,周围草丛又探出另外两只鬣狗——
它们已经将两兄妹团团包围起来。
姚臻颤颤巍巍开口:“我,我拦住它们,你找机会……”
姚绪打断他:“哥,我跑不了。”她紧紧牵着姚臻:“是我的错,不该什么都没准备就跑出来,是我害死了我们!”
姚臻咬着下唇,豆大的眼泪已经滑落到下颌,在暗夜中折射出微弱的光芒。
鬣狗们观察多时,已经不准备再等待,绕到兄妹俩背后的那一只率先发动了攻击。姚臻徒劳地想要抗争,却发现自己的力气也没比对方大多少。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何处飞出一柄木枪,晃眼间,竟直直插入了那只鬣狗口喉的位置。姚臻被腥臭的兽血溅了一脸,脸上惊诧、后悔、痛苦各种情绪掺杂的表情被定格住,愣愣站在原地没有反应。
还是姚绪察觉到救兵赶到,冲着黑暗处喊了一声:“救救我们!”
剩下两只鬣狗站在原地犹豫,下一刻,又有一只木枪从黑暗中被掷出。木枪的目标显然是其中最弱小的那只鬣狗,可是小鬣狗灵巧往后一撤,轻而易举躲了过去。
两只鬣狗对视一眼,退意已生,它们迅速改变站位,随即咬着自己同伴的尸体离去,重新隐入不知深浅的草丛中。
姚绪去扶姚臻:“哥?你受伤了吗?”
姚臻回过神,缓缓摇了摇头。他看向黑暗中某个方向,随着两个身影出现,眼底慢慢出现光亮。
燕樾第一时间去拔出那根掷歪的木枪。
他问奚新雨:“为什么我射不中?”
奚新雨正掏出手帕想要帮姚臻擦脸,闻言开口应付道:“不是很正常吗?你还小。”
燕樾又问:“难道我长大了,就能跟你一样了?”
奚新雨想了想:“也许吧。”
燕樾嘟起嘴:“你骗我。”
姚臻有些不好意思,避开奚新雨的手,自己接过手帕擦拭起来。奚新雨于是有功夫看向燕樾:“怎么骗你了?”
燕樾抿抿唇:“其他的大人,都没有你厉害。”
奚新雨勾唇一笑:“我又不是‘其他的大人’。”
说完,她弯腰去与姚绪对视:“闹够了?”小女孩没有回答,她缩着肩膀,因为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显得有些局促。奚新雨伸出手,将她被冷汗粘在颊边的碎发重新拢到耳后:“闹够了就回去睡觉吧。”
姚绪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她怯怯问:“你还愿意,带我们回去吗?”
奚新雨:“嗯。”她揉揉小女孩的发顶:“小孩子该多睡觉,这样才能长得快。”
姚绪点点头,牵住姚臻的手:“我们跟你回去。”
寂静的夜色中,四人终于踏上归家的旅途。
可能因为今夜经历的事情太多,姚家两兄妹一路上非常安静。但燕樾却有些亢奋,耍着手上两只木枪,虽然刻意压低声音,但嘴巴一刻不停:“这木枪真不错,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奚新雨:“买的。”
“买?”燕樾疑惑,“哪里买的?”
奚新雨:“系统。”
燕樾眼睛都眯起来了:“细,细什么?那是什么?”
奚新雨瞥了他一眼:“不能说。”
燕樾撇撇嘴,换了一个问题:“我长大后真的能跟你一样厉害吗?你能教我吗?”
奚新雨:“这是两个问题。”
燕樾露出认真的表情:“那你能教我,让我变得跟你一样厉害吗?”
这句话其实早在之前跟奚新雨第一次探访抚幼院他就想说,只是一直没找到好的时机。今夜的经历实在难忘,小孩终于忍不住,说出自己压抑的渴望。
奚新雨低头看着他,点头轻轻“嗯”了一下。
燕樾攥紧小拳头,开心得原地蹦了两下。
“我也想学。”一旁,姚臻突然开口。
奚新雨看过去,他有些心虚:“我,我也想变得很厉害。”
“可以。”奚新雨应下。
说完,她又去看姚绪:“你呢?”
小姑娘一时没反应过来,消化完对方意思后,她愣怔一下:“可是我是女……”话说到一半,她自己没了声音。
静谧的巷道中,她抬头去看奚新雨,对方长长的头发盘在脑后,温婉又漂亮。
姚绪眨了眨眼,脑海中某些桎梏好像松动了一些。
“男孩或者女孩没关系,只要你想。”奚新雨琢磨着,“你不喜欢舞刀弄枪也没关系,可以学点别的,别因为自己的女孩子就固步自封。”
风很轻,温柔擦过行路人的脸颊,姚绪低头看到几人投在地上,参差不齐的身影。她脚步不停,点点头应道:“好。”
第69章
清晨醒来时, 黄萱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换了一个房间,临睡前她还担心自己在东厢房无法入眠,但不知是因为昨天白天劳累,还是东厢房地方宽敞睡觉不需要畏畏缩缩, 昨夜她竟睡得十分安稳。
下榻穿鞋时, 她低头看到旁边有一双脏兮兮, 沾满了泥土的鞋子, 左顾右盼观察一圈,确定脏鞋子的主人后, 她指着鞋子对刚坐起身,还迷迷瞪瞪的姚绪说道:“姚绪, 你的鞋好脏哦。”
姚绪揉揉眼睛:“啊?”
黄萱儿很疑惑:“你去哪儿了?怎么会沾上这么多泥巴呢?”
姚绪终于清醒过来, 红着脸下床。她囫囵穿上鞋, 将鞋子藏到裙底,别开眼睛道:“我,我待会去洗干净。”
黄萱儿看了她一眼, 神情若有所思, 倒也没说什么, 只是招呼其他两个年长一些的女孩子:“我们去外面看看吗?我刚才听到灶房那边好像有声音。”
几个女孩子嘀咕一会儿,结伴离开房间。
她们走后, 姚绪露出一点点鞋尖, 看着上面沾染的褐色泥土,轻轻舒一口气。
灶房内,奚新雨正对着厨房的储备粮犯愁。
“只有这些吗?”她向旁边雇佣的大娘确认。
大娘点点头:“找了很久, 只找出这些粮食, 应该就是了。”
奚新雨皱着眉。
大娘看着她的神情, 劝慰道:“你别嫌少, 这里都是些半大孩子,虽然人多,但其实每个人吃不了多少。再省着点吃,每月也差不多够了。”
抚幼堂目前没有经济来源,孩子们日常开支全靠官府那边支援。目前情势未定,官兵都人心惶惶,给过来的支援自然不可能太多。
“就靠这些东西养孩子,怎么可能养好?”奚新雨踢了踢那一小麻袋泛黄的糙米。
大娘叹了一口气:“唉,这世道,能活下去就不错了,还怎么想着把孩子养好?”
她转过身,来到灶台边,揭开盖子搅了搅里面的清粥,看向奚新雨道:“差不多了?开饭么?”
奚新雨点点头:“嗯,先这样吧,辛苦您了。”
“不辛苦,不辛苦。”大娘低下头开始盛粥。
孩子们和大人们使用的饭碗不一样大小,奚新雨分明注意到她有意在自己那碗中多滤了些水,让粥更稠一些。
但奚新雨只是皱了皱眉,别开头什么都没有说。
简单吃过早饭之后,她嘱咐燕樾看着院子里面的孩子,自己转身出了门。燕樾很好奇她出门的目的,但很听话,老老实实坐到门口看守。
出门后,奚新雨先是走了一趟医馆。
清早时候的医馆人有些多,老大夫诊台面前排了六七个人。奚新雨在旁边坐着等待,也没完全闲着,打开其他人看不见的系统界面,浏览上面的商品。
因为是疗愈副本,系统给了很大的便利,这个附带的线上商场产品种类齐全,只不过大部分都是跟养育孩子相关,只要奚新雨愿意,甚至能兑换50元一袋的超强吸水纸尿布和动辄两三百的儿童益智玩具。可惜这些东西是目前她完全用不起的,奚新雨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略过,开始比较那些性价比高的营养食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人推了一下,才发现是老大夫指使了一个药童来喊她。
奚新雨进入号脉的房间,那老大夫刚送走一位病人,看到她便问:“怎么?那些孩子又出事情了?”
“没有。”奚新雨摇摇头,“今日过来,是有些其他事情要找您。”
老大夫有些疑惑:“什么事?”
奚新雨看了眼外面还在排队的病人:“不是很急,您要不要先看完那些人?”
老大夫点点头,招手又唤进来一位病人。他叫住想要出去的奚新雨,又道:“之前你说你接触过一些医理,恰好趁此机会,我看看你的水平。”
奚新雨也没推辞,站在一旁,只是口中谦虚道:“确实接触过一段时间,不过没往深处学,恐怕要辜负您的期望。”
老大夫抬头看了她一眼:“也是,你一个女子……唉。”
他不再说话,低头认真诊脉。
这位病人是个中年男子,但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强悍体魄,反而瘦得厉害,双颊凹陷,整个人透着一股明显的病气。老大夫望闻问切一通诊断下来,大概能确定对方是在流亡途中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导致的肠胃疾病。
“这病本来是小事,但你郁结在胸,心气躁郁,小病也给拖成大病。”老大夫一边开方子一边告诫道。
那病气缠身的中年男子叹了口气:“现在这情况,能不能活下去还不确定,哪里能高兴起来?”
老大夫抬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等药方开完,药童本来都要下去拿药了,但没走出去多久又折返回来:“师父,这个‘褐茎’已经用完了。”
老大夫眉头一皱:“用完了?”他接过药方,口中喃喃:“我记得之前还剩一些的,怎么消耗得这么快?”他又问:“甘草还剩下多少?”
药童嘴角一撇:“也不多了。”
老大夫揉了揉额角,思索片刻,转头对那个病人说:“你先回去,明天,呃,后,后天再过来一趟吧。”他温声嘱咐了一些饮食上的忌讳,暂时把人先送走。
这之后,后面的几个病人也偶有没有药材可供的情况出现。
看诊的人都离开后,奚新雨凑过去,看着愁容满面的老大夫:“城中已经没药材了吗?”
老大夫看了她一眼:“嗯。”他以为奚新雨担心的抚幼院,又开口:“不过你放心,那些孩子的药我早就准备好了,不会短缺你们。”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奚新雨在他对面坐下,“城中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我们还能得到南边的支援吗?”
老大夫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能问出这种问题。
奚新雨微微眯起眼睛:“你别想糊弄我,我知道你应该了解的比普通人多。”
老大夫回过神:“你这个小娘子,这……”他勉强扯出个笑意:“现在情况很不明朗,你就算到将军面前,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朝廷将这一片都割让给了匈隼族求二十年和平,契约上个月在北方的宿都已经签下,照理说,这边的土地应该被匈隼族接收。”奚新雨说出自己在其他流民口中得到的消息,随即用食指敲了敲,“可为什么他们没有来?”
老大夫看了她一眼,“唉”了一声:“我们目前所在的沧州由沈家世代镇守,朝廷虽然懦弱,沈家儿郎却各个英雄善战。这一片确实被割让了出去,但我们后面就是沈家的军队,匈隼族这些年征战也有损耗,他们暂时不敢往沈家的地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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