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形伞盖自车中伸出,招招摇摇地坠着九十九枚镂刻精巧的图腾银铃。车壁四面篆刻着三足虎、七目蛇等巫族传说中的毒虫,簇拥着飘荡丝缎的华丽车窗,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与和谐。
伽叶将车门打开,只见一个身着漆黑衣裙的少女走了出来。
她的对襟交领外露出一段修长的雪白脖颈,下裙前短后长,脚上穿着一双精致的缎口绣花鞋。
她抹额下坠的银珠刚好垂到眉间,好似冰融雪消时一点露珠,耳珰明晃晃地映射着黯淡的日光,将那张小脸衬得千娇百媚。
那双眼睛漆黑灵动,藏着些许笑意,松散的黑漆漆的头发在鬓边垂下几丝,令人想起出没在深夜的美人蛇。
巫族圣女倒是没变,秦默漫不经心地想,还是那么招摇,那么愚蠢——
他脸上讽刺的笑意直到看见陆怀沙时戛然而止。
立在少女背后的男人不管是和她,还是和整个灵墟,都显得格格不入。
男人肤色冷白,身长玉立,单是立在那里便令人感受到雪山崩塌于前的威胁。
那张脸有种超脱凡尘的虚幻,漆黑如同深渊的眼睛仿佛没有注视着任何人,然而世间万物于他却已经如在股掌之下。
秦默不由自主地想要试探他的修为,然而在灵力触及他时却如同碰到了一层高城深池般的屏障,将他死死隔绝在他三丈之外。
刺骨的寒冷预示着不可靠近的最后警告,连他神魂都开始为这种危机感发颤。
这到底是什么人——秦默直勾勾地看向了陆怀沙。
在见到秦默的第一眼,林涧便发觉怪不得原主要把陆怀沙当成秦默的替身,这两人确实长相相似。
两人都是少有的带着深褶双眼皮的丹凤眼,眼窝微陷,眼尾如刀锋上挑,明显的卧蚕衬托出不近凡尘的清冷感。
只是秦默更近似苍原上的孤狼,那双眼睛有种深藏利齿的狠辣和邪性。而陆怀沙则更似不可名状的神明,他身随着虚无和撕裂,有种超越时间的非人之物的疏离。
林涧亲密地挽住了陆怀沙的手臂,青年自上而下扫了她一眼,毫无波澜的眼神令林涧头皮有点发麻。
她厚着脸皮朝陆怀沙狗腿地笑了笑。
不过还好陆怀沙没有把她当场甩开,已经很给面子了。
“这就是许夫人吧?”
林涧叫得很是亲热,好像跟许碧梧是失散多年的好姐妹,“夫人一点也不像生过孩子的样子,身材这么好!夫人快带我去看看佩儿,一定跟夫人一样漂亮。”
许碧梧一身藕粉衣裙,低低用玉簪挽了个发髻。她容色温和,身材曲线优美,举手投足间都有种成□□人特有的风韵。
“圣女谬赞了,”她浅浅地笑着说,“我只是平妻,圣女叫夫人实在是抬高我了。”
许碧梧瞥了眼秦默,看向林涧道:“少主已经给二位安排了寝殿,圣女路途辛苦,不妨先去殿里歇息,再来找我看佩儿。”
秦默揽住了许碧梧的肩,向林涧点了点头,微笑道:“圣女请。”
林涧在来灵墟之前便已经了解过。灵墟之所以叫做灵墟,便是因为此地灵气分布极不均匀。各处灵脉毫无规律,破碎得如同豆腐渣一般。
灵气浓郁处山清水秀,可以胜过大宗门最好的修炼仙境。然而灵气枯竭之处又堪比巫族,并且灵墟没有悬塞谷那般与世隔绝的天然优势,因此这些地方往往恶瘴频生,妖邪出没。
好巧不巧,灵墟王城就在这么个灵气匮乏的地方。
所以在这里,林涧一点儿都不担心陆怀沙恢复实力。
闻言她立即高高兴兴地说:“好呀!灵墟王城这么漂亮,我早就想参观参观了。少主可要找个最好的地方给我们住!”
秦默不着痕迹地看了林涧一眼。
他方才觉得林涧和以前还是一样,但现在忽然又有几分不确定了。她看他的眼神就像一个陌生人,仿佛他这个人从未被她放在心上。
秦默派人将林涧带到了一间奢华至极的寝殿中,林涧进去的第一时间就把门锁好,屋内各个死角都仔细检查了一遍。
陆怀沙看着林涧里里外外地忙活,表情莫测地道:“你在干什么?”
“找有没有什么杀我的暗器呀!”林涧理所当然地说,“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当然要先检查检查有没有——哎等等,桌子上的水你别喝,万一有毒怎么办?”
陆怀沙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瞟了她一眼道:“秦默不会傻到在这里杀你的。巫族的一千军队就驻扎在王城外面。”
“那可说不定。”
林涧从腰间储物袋里取出一根银针,探进了桌上的水里,“万一他一上头,不计后果地把我杀了,倒霉的还是我。”
“你不是喜欢秦默么,真以为他会杀你?”
林涧瞪圆了眼睛看他,“我说了我不喜欢秦默,你怎么就是不信呢?你要我怎么办才能证明?”
陆怀沙凝视了她半天,忽然道:“你移情别恋了?”
“我才没有!”
林涧脸上烧红了一大片,她嘀咕着说,“我天天跟你在一起,哪有移情别恋的功夫……”
陆怀沙微微蹙起眉尖,没有言语。
恰好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道:“圣女,许侧夫人请您去看佩儿。”
“我走了。”林涧将那根细针塞到陆怀沙手里,小声说:“你小心啊,不要在这里乱跑。”
门外侍立着个蓝衣侍女,她见林涧便躬身行礼,笑道:“我是许侧夫人的侍女藕夏,圣女这么叫我就好。”
藕夏——
林涧微微一惊,她不由得想起来那个扮演藏音的人。面团人也曾叫她为“莲平”。
这两个名字都不是正式的姓氏,冥冥之中似乎有说不清的联系。
林涧强行按下心头的疑惑,这些字眼大都是侍女名字里经常使用的,即便相似,也不能说明什么。
藕夏带着林涧穿过青池宫中长长的画廊,林涧便随口问道:“听说许夫人是喜乐天门门主的女儿?那年岁应该比我大一些吧?”
“是,侧夫人今年刚好二十五岁。”藕夏微笑着说,“门主一直很宠她呢。”
“那这么说这次满月宴喜乐天门门主也会来了?”林涧道,“从中原到我们这儿,距离可不近。”
藕夏的声音忽然有些生涩,但是仍然带着笑意,“是,太远了。门主还要留在宗门,事情太多,估计是没空来了。”
“哦……”林涧正想说什么,却忽然听见前面的角落里低低的交谈声。
“就她还想升夫人呢……估计这辈子没希望了……”
“嘘!小点声!少主都没发话,哪有什么确定的事。”
“从她生下孩子,到现在一个月了。少主就去看过孩子一面,态度这不是摆明了么……只有她还做抬正的美梦,天天把孩子当成个宝似的……”
“那是你不小心烫了孩子,不然她也不会骂你。我说你还是别抱怨了,被少主听见,我们骨头都得打断……”
藕夏面色蓦地一变,她提高了声音厉声道:“谁在那里!”
林涧只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侧脸往宫殿拐角处一看,果然刚才的两个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叫圣女见笑了。”藕夏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我们快走吧。晚了佩儿该睡了。”
她将林涧带到了一处装饰素雅大气的宫殿,将林涧安置在外间道:“圣女等一下,这个时间侧夫人估计正在喂奶,我进去看看。”
林涧点点头,便在桌子边坐了,打量着室内的陈设。
这里和他们所住的那间宫殿一看还是不同。虽然打眼一看不如那间奢华,但是每一处装饰都是经过人细心摆放的,不少地方看似布置得很是随意。但是仔细一想,却觉得没有更好地东西能替换那里的装饰了。
一个侍女走上前来给林涧倒茶,林涧正要说不喝,那侍女却飞快地往林涧手里塞了个纸条,低声道:
“这是少主给圣女的,请圣女保管好,不要叫旁人瞧见。”
秦默?
他为什么要送纸条?
林涧握住纸条的手心渗出了一层细汗,她正要展开,藕夏却从里面推开门道:“圣女进来吧。”
第22章 [VIP] 檀木
林涧慌忙攥紧手指, 朝藕夏点点头道:“我就来。”
这里许多人围着,她已经不方便再展开纸条看,只得先将它揣进了衣袖里。
纸条在袖袋里微微硌着她的手, 好像一块刺骨的寒冰。
林涧按捺下心里的不安, 跟着藕夏走进了室内。
内室一看便与外间不同, 原先的装潢也是一样素雅的色彩,但是如今却在上面添了许多彩色的婴儿用品, 多了不少活泼和跳跃。
“嘘, 圣女过来罢,小佩正睡着呢。”
许碧梧不似方才见时那般仪容端瑾, 她只穿着一身浅桔色的交领长裙, 领口和腰间都微微散开, 眸子里带着碎星般温柔闪动的光辉。
林涧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正见她怀里的婴儿握拳在嘴边睡着。孩子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扇动,圆润的小脸泛着奶油般柔和的光泽, 脖子上有一粒朱砂般的小痣。
“真可爱。”
林涧忍不住伸手去戳了戳佩儿的小脸, 却只见孩子拧起眉头,像是要哭着醒来的样子。
林涧吓了一跳, 许碧梧却微笑着挥手止住她。她轻轻在孩子脊背上拍了几下,嘴里哼唱着模糊不清的歌曲, 孩子的眉毛又渐渐松开了。
“圣女觉得可爱, 便自己也生一个吧。”许碧梧笑着看她,“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动静?”
“不太清楚。”林涧羞红了脸, 含含糊糊地说,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我二十四岁嫁给少主, 一开始就想要孩子,但也是大半年都没怀上。”
许碧梧抚着她的手背安慰道:“生孩子嘛, 无非就是两个人的事,要么是丈夫,要么是妻子。你的夫君,身子没问题吧?”
林涧虽然之前自己叫陆怀沙“夫君”叫得挺顺口,但是这个词从别人的嘴里冒出来,还是让她脸颊一烫。
“没问题。”
林涧支吾着说,“我应该也没问题。我听说喜乐天门多奇门异术,其实我是想问问,夫人知不知道什么不用同房就可以怀孕的办法?”
“你不想同房吗?”许碧梧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我不想。”林涧赶紧解释道,“不过真的不是为了……秦默,是我有别的原因。”
许碧梧善解人意地摆了摆手道:“不用担心。刚刚见面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现在对少主没有别的心思。不过若是不用同房还要怀孕的办法么……”
她支着下颌思索了一下,起身将佩儿交给侍女抱走,对林涧道:“你等一下,我很快就来。”
许碧梧起身走出了房间,接着外面传来了翻找箱笼的声音。
林涧自己坐在房间里,顺手拿起梳妆台上孩子的拨浪鼓玩着,却忽然听见外面响起了沉闷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似许碧梧和侍女声音的轻柔,虽然步子是放轻了,但是踏在水磨青砖上,仍旧重得让人心底一惊。
“你怎么还在这里?”是男子带着不悦的声音。
秦默!
林涧手心一紧,几乎想要藏起来,但是紧接着她却发现,这句话似乎是对房间外面的人说的。
许碧梧回答了一句什么,但是声音非常轻柔,林涧听不清她的字句。
秦默的声音随即压了下去,但是却带上了怒意。
外面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激烈,林涧没想到自己来看个孩子还能撞上夫妻吵架,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在绣凳上如坐针毡,好不容易外面的说话声停了,传来男子大步踏出门外的声音。
林涧正纠结着要不要出去看看,忽然见许碧梧一掀珠帘走了进来。
她眼下有一丝浅淡的红色,像是刚刚哭过。
许碧梧用衣袖拭了拭眼角,为难地向林涧笑了笑道:“这个给你。”
她没有提起刚才的事,林涧正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好接下了许碧梧手里的东西。
那是个雕刻精致的檀木盒子。
“这是灵墟鸣筝泉的钥匙,就在东北,离青池宫不远。那里灵气氤氲,方圆百里的鱼群夏季都在那里产卵。日出卯时,阴阳交合,人灵感应。我听说你夫君是修士,让他在那里引你入道,说不准于怀孕会有奇效。”
林涧收下了盒子,便起身道谢告辞。
仍旧是藕夏将林涧带回了她的寝殿,告诉她今晚上可以好好休息一番,明日才是满月宴。
林涧随口答应了下来,却有些神思不属。
她将那个檀木盒子放在桌子上,便快步走进内室打开了纸条。
“今夜寅时初,秋仙殿相见。——秦默”
“这是许碧梧给你的怀孕秘方?”
陆怀沙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林涧吓得手抖了抖。她赶紧重新把纸条藏了起来,回头看向他道:“你怎么知道?”
陆怀沙眉眼挑起,他手指轻轻在盒子上一敲,林涧这才看见,那盒子上雕刻的竟然是一对赤身相缠的男女。
她登时感觉一阵热流从面上流过,都怪她当时一直在看许碧梧的神色,压根没注意盒子上雕的是什么。
林涧慌慌张张地将盒子从陆怀沙手里抢过去,“没什么……”
陆怀沙任由她将盒子抢走,淡淡道:“不过是男女之事,你紧张什么。”
“什么不过是男、男女之事……”林涧结结巴巴地说。
她瞄了陆怀沙一眼,只见对方神色浅淡地立在门口,眼底冷寂得像覆了冰雪,那玄黑念珠从手腕上垂下来,将他整个人衬得如同玉雕一般。
许碧梧那句“你的夫君”忽然又在林涧耳畔回响起来。
在此之前,她一直对生孩子都没什么概念。见了许碧梧,才猛然觉出其中的不同。她好像还是个孩子,但是许碧梧却已经是个举止成熟的妇人了。
这么一看,连陆怀沙仿佛都有了些不同的含义。
她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人的直肩窄腰,线条流利的修长脖颈,飞鸿般挑起的冷淡眼尾,连手背上一小片透着青色血管的雪白肌肤都在勾引她。
陆怀沙看着林涧瞬间爆红的脸蛋,蹙眉道:“你在许碧梧那里做什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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