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上天多有眷顾,她的一颦一笑,真能叫人丢了魂去。
譬如,张乾就是丢了魂的那一位。他眼神沉沉,弯下腰,去捕捉她眉眼中的光,“有时间。我正好也要与崔兄说些旁的。”
然后在她好奇的目光中,大胆地在她的面颊上一啄,轻到如蜻蜓点水,徒留下她的错愕。
“忍不住。”
她下意识地捂住脸,双颊飞速染上红霞,呆呆地冁然着,格外惹人怜爱。
徐燕芝说:“张乾,我想离开崔家,但现在不是时候。其实,我不能确定是谁会带我离开,我希望是你,但愿我们不会让彼此等太久。”
说完,她也不敢看张乾,她还是将自己的私心说出来,她希望这么好的人,还能继续喜欢她。她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完全回应他的喜欢。
“我、我先走了!”
徐燕芝跑走了,张乾看她,像极了一只雀跃的稚鸟。
稚鸟心中也雀跃,看临漳院都顺眼了几分。
随手捡起几块石头在手中掂量着,在路过崔决的房间时,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
她看到他依旧在临着窗边的榻前,老神在在地下他的单人棋。
只不过,棋盘上的棋子比她走之前落子还要缭乱,让她更难以看懂了。
这并不妨碍她的接下来的小动作。
她可真讨厌他呀,瞧他现在那个可怜的样子,落上一子,就要重新在棋瓮中摸索一番。
徐燕芝意识到,他眼睛坏了,手中的势力被分到崔琅那边,而崔家大郎马上就回来了,虽说上辈子到后面四郎君和大郎君都被崔决按在地上,但他们在此之前也能算是乱世中的有名有号的英雄豪杰。现在这个情况,把权力往回去争,更难。
也就是说,这是他难得的失势时刻。
她自知自己斗不过他,但她打算趁着这个时刻,再踩他一脚。
徐燕芝闭起一只眼睛以求精准,执起石子向他的棋瓮中投掷。
第一下,没投进去,石子打在瓮边,弹到榻上,奏出清脆的微响。
她顿了一下,紧张地等待着崔决的反应。
不料,他什么都没做,依旧从棋瓮中拿棋,落子。
于是乎,徐燕芝又投了第二下,这次石子微微一滚,正中瓮中。
崔决的手再度探入棋瓮,摸到一颗不同于圆润玉石的凹凸不平的块状物,
“……徐燕芝。”
她一向是有些幼稚的。
一次不行,还要两次。
崔决向着脚步的方向转去,却感到眼前的光被人挡住。
阳光只漏出一条缝,落在崔决眼上的白巾上,一边是室内的暗,一边是外界的明,如要将他分成两半。
“徐燕芝呢?”
“崔兄。”
张乾斜过眼望着徐燕芝逃跑的背影,告诉他:“我亲过她了。”
崔决二指夹着的石块被反手紧握在手心,坚硬的石子被他的内力震碎,争先恐后地从他的手心逃出。
被击碎的不仅仅是石子,与此同时,在那无边无尽的黑暗中。
崔决也握紧了拳头,心中躁悸。
他明白,这是挑衅。
肃冷自持的君子面,在无人时,竟露出了几分狰狞。
他恨不得去揪起张乾的领去质问他,问他怎敢在他院中,在他眼皮底下做这些事?
然此刻,无边的黑似是被什么东西劈开一样,破开一道直白的口子,直射进来的光射得他睁不开眼。
崔决毫不犹豫地冲那道光芒跑去,手臂刚刚接触到光口时,又被一股力道弹开。
紧接着,纵使他跑得再快,也无法阻止那道口子愈合的速度。
崔决再度被锁在这里。
理智驱赶着他心中的恶意,让他逐渐平静下来。
刚刚那道光,一定能让他离开这里。
吃一堑长一智,他学会将这几个月来他经历过的怪事关联起来。
每一次,让他失去意识的每一次,他都见到了令他不愉的场景,让他产生了极大的情绪波动,抑或他的身躯正处于弱势。
倒回来想,他这次受到了重创,才能让那人在他意识模糊时霸占他的身子。
而不是像上回生热,半夜退了烧,那人就没办法再赖着不走了。
崔决抚平自己的衣衫,静坐片刻,心中又有了思路。
要尽量让自己产生比较大的情绪。
虽不知自己在这里该如何影响自己的身体。
但他深知,自己不用再漫无目地乱走了。
……
“所以?”
崔决感受到张乾伸过来的手掌拍到自己的肩膀上,听他缓缓说:
“朋友妻,不可欺。”
他自克着,不去将他伸过来的手腕折断。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张乾:“没什么,我会回来的。”
“我听闻,城中女眷们还不知你受伤,在她们心中你与之前无异。你好好养伤,你把眼睛养好了,依旧会是人人称道的崔三郎。”张乾探进来半个身子,欲将他榻上的石子取走,下一刹,他手腕一转,接过一个飞来的黑子。
“那你且看她跟不跟你走。”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崔决,轻而易举地感受到自他散发出的戾气。
“我走了。”
临漳院外,洛浅凝正和自己的丫鬟拿着几瓶药,正向着临漳院走去。
她看到徐燕芝一边回头一边跑出临漳院时,面色松愣。
她身旁的丫鬟说了话:“娘子,她怎么又来了……您不是说她最近变得很奇怪,不去叨扰三郎君了吗?”
“你莫说,燕娘约莫有自己的事,不是三郎君救了她吗?知礼的人都懂要去道谢的。”洛浅凝也这样宽慰着自己,在丫鬟撑着的伞下借过几步,挡住了徐燕芝的去路。
“燕娘,你刚刚去看过三郎君啦?”
徐燕芝因为一直向后看,差点一头撞到洛浅凝身上。
稳住身形后,看到洛浅凝,捉弄到崔决的好心情一下子也没那么好了。
“看了一眼吧,怎么了?”
洛浅凝蹙着眉,“燕娘,你怎么还笑呢,三郎君不是因为你才受了伤吗?我听说伤得很严重,若我的话便是笑不出的。”
徐燕芝没好气地“哦”了一声,“那我哭吧。”
“你,你天天都在说什么胡话!”洛浅凝身旁的彤儿不愿意了,她就是她主子的走狗,一个唱红脸一个白脸,在以前可是把徐燕芝耍得团团转。
可今非昔比,她们的话就如同现在崔决的话是一样的。
狗叫,不听。
“可是是你们说不让我笑,那我只能哭了。”徐燕芝拿出手帕做作地说:“你们放心吧,我刚刚抱着三郎君大腿狠狠哭了一顿呢!”
洛浅凝想象得出那个画面,三郎君一定心中恼坏了,又不知该如何遣开她,受着伤又受了苦,真叫人心疼。
“燕娘,你年纪小,我说这些是为了你好,你还刚出临漳院,这副样子被人看见,又要遭人诟病了。”
徐燕芝点点头,就觉得她这句最中肯,“那行,我先走了。”
洛浅凝看着她油盐不进,不赞许地摇了摇头,对彤儿说:“走吧,我们去探望下三郎君。”
不料刚刚走到门口,就被守门的小厮拦住:
“对不住,洛娘子。三郎君说了,除了大房的人,一律不许进。”
洛浅凝没想到自己被他拒之门外,脸由白变红,只能听身旁的彤儿说:“可表姑娘就进去了啊!”
小厮干笑两声,“这不是,她也是大房的人吗……”
他刚说完,张乾从门口出来,绕过他们几人,轻车熟路地离开。
彤儿:“可他呢?张郎君怎么在此?”
看门的小厮也觉得有些尴尬,“洛娘子,真对不住,这些话真是刚刚庞青哥哥才告诉我的。人家张郎君是早就来了,在这等了快两个时辰呢。”
……
徐燕芝将雏鸟喂好,拖出两罐托人从外头买的酒。
她偷偷在穿起她那身最好看,有很多挂饰的舞裙,在铜镜前描眉抹粉。
她与张乾约好了,她要给他送行。
她想给他唱歌,给他跳舞,让他能再将她记得深一些。
可惜,她从下午等到了傍晚,一直到太阳落山,月亮上升,都没等来张乾。
夜晚有些凉了,她去屋内找了件秋衫披在肩上,
她知道他定不会失约的,一定是被什么要紧的事绊住了脚。
明明快到夏季,夜间的风也依旧不留情面,吹得徐燕芝脸色发红。
银杏的花期快过,粉色的花瓣纷纷而下,徐燕芝打开一壶清酒,啄了几口,以此来暖暖身子。
她又打开院中石桌上的油皮纸,将添了钱才买来的莲花酥放入口中。
吃一个应该不打紧。
要不,还是吃两个吧,这辆留下两个,还好分。
她静静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
月华凝光,映在春夜的大地,对应出三人的影。
从暗处走来一人,他好似早已无任何光的环境,缓缓摸索到趴在石桌前睡着的她,轻车熟路地拨开青丝,指腹落在她的脸颊上。
稍一用力,就将睡熟的她拦腰抱起。
柔嫩的触感瞬间放大,似乎,落在了两个人的心尖。
黑暗中的崔决面色微红,他不知道他是做了什么,但那香气,他几乎一瞬就辨认出来了。
徐燕芝就在他怀里,那豆腐般的肌肤,正紧紧地与他的手掌心贴合。
在黑暗中,他的恶再次被放大。
他不再甘心,不再满足,这应是他该碰到的。
崔决。
冷静些,毕竟,机会来了。
第27章 窒息
许久以前, 崔决是问过徐燕芝,她名字有何意义。
那时,徐燕芝拒绝不了他的好奇, 探究。
她拨开他逗弄她腿肚的手, “你是不是今日听见绿姿姐姐说我胖了?好啊你个崔决, 居然这么肤浅!燕又不是只有身轻如燕的意思!”
徐燕芝娓娓道来,似一道跃动而灵动的长风, “是这样的, 我阿娘说,希望我像一只小燕, 自由自在, 天地任我游!怎么样?是个很好的寓意吧!”
崔决又将手放回她的小腿上, 轻轻捏着她身上的软肉,“确实是个好名字。”
“那你呢?崔决,你家其他郎君, 都用玉石命名, 为何唯独你叫‘决’而非‘玦’?”
“我不知道。”崔决从未问过自己的父亲,也未从自己的母亲口中听说过, 他名字的含义。
当他看到她如流说出自己名字的寓意时,一时间竟生出几分艳羡之情。
“哎呀, 天大地大, 原来也有我们三郎君不知道的事情喔。”徐燕芝调皮地摇晃着自己的双腿,甩来他的手, 又被搭上, 再次甩开, 你来我往间生出一场小小的追逐。
最终,星河月落下, 她躺在他的腿上,想要伸手摘星辰,可天穹遥远,只能观望眼前人。
她便能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故意将他披在肩上的长发绕在指尖,向她的方向拖去。
就如现在这般,与他回忆中的那些美好一样。
她伸手攀上他的肩骨,徐燕芝眯着那双惑人的狐狸眼,半醺半醒间,精准无误地唤出他的名字。
“崔决……崔决?”
他蹙着眉,侧着身顶开半阖的房门,顺手又上了锁,“你不知自己的酒量?”
她并未回答他,喝了酒的少女,眼神中带着无可比拟的痴幻,缠绵如缕。
“崔决啊……”
她依旧去勾他半束的发,这一次却是生了狠劲,用力去扯,同时自己也迎着力道的方向与他贴近。
手掌勾到他的后颈,身子急急用力向上挺,另一只手掌覆盖上来,紧紧锁住他脖颈。
喝了酒,她才是真正的清醒,她自知心底在怨他,恨他,甚至她在上辈子,还来不及怨与恨。
她尝试使自己绝狠,锁住他脖颈的双手开始用力,拇指扣在他的喉管处,指甲深深地刺了进去,在边缘留下清晰的,带着弧度的血痕。
崔决握住她腿弯的手稍稍用力,掐到她的皮肉,换来她更深层的愤怒。
她更用力,双手直往里缩,直让崔决白润的皮肤生出异样的红。
分不出来是兴奋,还是旁的什么。
崔决抱着她一齐倒向她专门熏过香味的榻上,
因为缺氧,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喑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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