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时, 耳朵靠近车壁, 听着车外的动静、
还好,这个音量说话, 外面的人是听不见的,还在该做什么做什么。不然的话,她真的羞愤欲死了。
崔决的手指一顿,回答道:“已经收起来了。”
“可是我没衣服穿了呀。”她将帕子挂在一旁的支架上,又将自己缩回被衾中,“还有我那个包袱,在哪呢?”
里面还有好多银两,还有张乾送给她的玉坠呢……
崔决不紧不慢地将熏香重新添好,问她:“你认为我会把你的衣服还给你,方便你随时再准备离开?”
“可我!”徐燕芝的声音骤然提高,又无奈地憋了回去,忍气吞声道:“我也不能就这样天天这样在床上呀,你不觉得这样太奇怪了吗?我、我……”
她越想越气,“本来昨天那样一闹,你我之间的关系又快说不清了,你是崔氏大房嫡出的郎君,犯了错最多也是跪跪祖祠,说不定有人心疼,连板子都免了,可我呢?这样闹下去,我还怎么嫁人……”
从小的经历,让她习惯了被人取笑,早就不把什么所谓的清白放在心中,所以当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本是随口说给崔决听的,企图唤醒他这辈子中可能还存在的良知,但说着说着,又想起上辈子的种种,本来说好的不在他面前哭,现在泪水又不争气地在眼眶中打转了。
她是气的。
徐燕芝,赶紧收回眼泪,不值得!
崔决听她说这些,心中不免堵得慌,甚至觉得她这番说辞十分耳熟,总觉得刚听过不久。
当然,他也并未觉得她说的不妥,他这两日是一下子做过了火。
他是打算好好照顾她的。
崔决侧身,将缩在柜子中的包袱拿出来,从中取出她换洗用的衣物,放在她身边,看到她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将她说过的话和记忆勾兑起来,得出了新的结论。
许是上辈子那人,误了徐燕芝。
他又坐回茶几旁,翻动书页的动作轻快了几分。
徐燕芝看着颜色根本配不上的衣裙,也很无奈。但事到如今,她也不能一直光溜溜的躺在榻上,混到长安不是?
待她穿戴整齐,药也差不多煎好了,随着马车继续前进,徐燕芝套上罗袜,也坐到茶几旁,捧着那一晚药咕咚咕咚地喝。
不一会,满嘴都是药的苦味。
要是这个时候嘴里塞一颗饴糖,或者是来一颗蜜饯就好了。
崔决见到那碗药很快就见了底,徐燕芝喝药都是一气呵成,乖得很。
不像他的妹妹崔芸苼,害了病就要死要活,恨不得府上所有人都去哄她,才会把药吃下去,吃完了还要吃好些甜的东西,不然又要哭闹许久。
他的余光轻轻瞥见徐燕芝正将下颌压到矮几上,由下往上抬眼,眼睛亮亮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这模样又激起了他有关上辈子的回忆,他仿佛觉得,在曾经的某一时刻,徐燕芝也像这样,下巴垫在手掌心上,歪着头看他读书。
就像一只突如其来的燕雀,停在他的身边,静静地等待他。
不过再多的记忆,他也没有了。
他不知道徐燕芝此时会想说什么,打算做什么。
他下意识地多翻了几页书,来掩盖自己此时的凝思。
会像山中的野雀,像路人讨要一点可食的糕点吗?那药应是十分苦的,只可惜他不喜甜,身边从不会有这类东西。
那应当夸一下,她这身穿着吗?
他身边的女性少之又少,说这话的机会便更少了。
要夸她吗?夸了她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会缓和吗?
会让她分清,他和前世的自己吗。
崔决抿着唇,对上她抬起的眼眸:“好、”
“要是我要小解怎么办啊?”
崔决:?
崔决的剑眉一蹙,听到徐燕芝说出这句话,不亚于他看到前世的自己低下头,埋进表姑娘身/下来的震撼,他摇了摇头,收回了他方才的想法。
徐燕芝看到崔决面色僵硬,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她刚算了算时间,这个时候的崔决,还不是后来那个没廉耻心的狗东西,接受能力不是很强,“说话!”
车外的能武车旁一颤,运着内力猫腰走到一旁的马车内,一回来,又有几个人将他团团围住。
“怎么样?你听到什么了?”
能武一脸纠结:“我觉着吧……”
能文催促道:“别磨磨唧唧的,有话快说!”
众人点头。
能武不满,虽然他对于侦查之事十分跃跃欲试:“你们胆大你们自己去听啊!干嘛让我去!”
“好好好,你快说,不催你,到底里面什么情况啊?”
能武模棱两可道:“不好说,反正表姑娘对三郎君说话挺凶的,感觉和我们听过的那些传闻都不一样。”
能武又道:“三郎君对表姑娘不一般,表姑娘也愿意跟他说一些密话,真不知他们是因为什么闹掰了,才让表姑娘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还遇到了危险。想到那人的实力,真是令人后怕。”
能文:“我也觉得是!就这几天表姑娘哪里下过车了?昨夜你们也没听见表姑娘骂的那叫一个难听,还是没看见三郎君脸上的爪印啊?三郎君生气了吗?他没有!三郎君必定心悦表姑娘,不然为什么不远千里也要将表姑娘寻回来?周蒙,你打赌输了!”
周蒙悲痛地掏出一串铜钱,“真没可能是兄妹情吗?如果我妹妹这样,我也不会跟她计较的。”
薛郎中把他手中的钱串子夺走:“兄妹情个屁!表姑娘和三郎君哪有这么多血缘关系?又不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哪那么亲!还有你们,赌兄妹的快点给钱!”
周武看着痛失金钱的一众人,他忽然觉着,他的好哥哥和薛郎中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顿悟了。
这俩人一定早就知道内幕,在这忽悠别人骗钱呢。
幸好他从不沾赌,不然就要被他们忽悠了去。
而车内的崔决看着大放厥词的徐燕芝,有些头疼:“你现在要?让能文带你去。”
“你老麻烦他干啥啊。”徐燕芝感知到崔决好像有些窘迫,乘胜追击,语气带着笑,“你这么喜欢看着我你带我去得了。”
崔决:“……那好,等你想如厕再叫我。”
这回轮到徐燕芝说不出话了,她只是想恶心他一下,没想到他还真准备带她去啊!
她再怎么不注重自己,也不需要别人陪她如厕!
他看到她不再多说,便拿出她临走前写的那封信摊在茶几上。
一旦找到了她,许多东西他都想挖掘出来。
“表姑娘,你的字,是跟谁学的?”
徐燕芝见他跳过了话题,便也将之前那件不太堪入耳的事先抛在脑后,“三郎君,我是没像你一样学富五车,但我还是认得一些字的,我阿娘教我认得字!”
崔决的指尖敲了两下桌面,显然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我是说字迹。”
徐燕芝这才明了,实话实说:“这是上辈子的你教我的,希望我的字能写的再好看些,但你也看到了,我就这个水平。”
上辈子,这辈子,明明是同一个人,还专门用不同的时间段来将他们分开,徐燕芝只觉得奇怪,而且,她并不觉得眼前这位崔决和前世的那位有什么不同,等到时间一长,他也会成为那个人的。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是怎么……交换的?也不知道是否那人能够听见,但她就打着他能够听见的想法,愤恨地说:“每天都要让我学,不学就要罚我,可烦人了!”
她的话刚说完,就看到崔决拿起信,凑到烛火前,把信烧了。
徐燕芝猜不透他什么想法,只觉得都很有病。
崔决将心中的躁意隐藏,敛了表情,又问她:“你来九牛镇后,是否回了一趟幼时所居的茅屋?”
不该再问这些,都过去了,之后他会好好照顾她的。
看她的模样,虽然还害着病,但思绪清晰,当下重点,应是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查个透彻。
“去了呀,那间茅屋是我阿爹留下来的,我地契还在包袱里呢,就是被我阿爹曾经的友人强占了去,我当时一个人,也怕生事,就在屋中坐了一会就上山了。”
徐燕芝说起这个就来气,说话时,脑袋耷拉着,要怎么将阿爹的地再抢回去呢?
崔决眼皮一掀,给自己和她斟上茶水,“你的意思是,你见到他们时,他们还在。”
她伸出手指,将茶杯移了一小段距离,想着崔决能找到她,也是去了那茅屋才是。
“什么意思,你去了他们不在吗?不应该啊,他们屋中,还有个要吃奶的女娃娃,是随时要有人看着的。”
“他们死了。”崔决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杀害他们的人,与追杀你的人为同一人。男人的尸体是在山脚下发现的,临死前,应是被那人威胁着带了一段路。”
“什么?!”徐燕芝瞬间寒毛耸立,明明她喝了药身体开始发汗,她却依旧觉得冷,差点要去将床上的软衾拽过来披。
她不由得地摸上自己的手背,指尖冰凉到不可置信的程度。
她抬眼望了一眼崔决,希望能在他眼中看到说谎的痕迹。
当然,他的眼中平静无波,不在意这些人的死活,怎又会在这时对她撒谎?
陈伯一家被灭门,他只是在简略地告知她罢了。
虽然她讨厌陈伯一家,但从未想过让他们死。
甚至是她前脚走,后脚追杀他的人就赶来,将他们灭口了。
岂不是她这一路,都在被这人跟踪?
那她母亲的墓又是谁挖的,为什么会将她母亲的骸骨带走——大雨封了进山的那条路,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崔决低眉,顺着她的发顶向下看,看到少女那对长睫不安地颤抖着,似乎是他幼时在花丛中捉住的蝴蝶。
他知现在她内心如何想,便说:“不必害怕,我说过,你在我身边,会很安全。”
徐燕芝不想寄托于崔决的保护,她是不会再犯这种傻事了。
见徐燕芝没表态,崔决语气硬了几分,问她:“你可知你母亲,生前可遇到什么事?可能的罪过什么人?”
不可能是九牛镇的人,有这种身手的,怎会屈居于这种地方。
徐燕芝仔细回想,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们从来都没有说过这些。阿爹去世后,我一心只想给阿娘治病,只有清晨和夜里才会和阿娘聚在一起,就连阿娘是从长安来的,都是我听表舅父跟我说的。”
“只不过……”徐燕芝想到了什么,纠结地说出口:“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线索,我夜里是跟阿娘睡在一起,有时阿娘便会突然惊醒,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要掐我的脖子,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是我,忙跟我说对不起,她做了噩梦,认错人了。”
崔决了然颔首,又问:“她掐你一次,你为何不和她分开睡?”
徐燕芝理所当然地说:“崔府那么多仆人,自然不会为这种事烦忧。我家里只剩我了,我要照顾阿娘嘛。”
真可怜。
崔决心尖微颤,他看到她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背后,又黑又浓密,好像将她包裹住了一般。
徐燕芝再没什么可想的了,这时她又想喝口茶,来压压心中的慌,不料却发现自己的手酸软无力,怎么都抬不起来。
她崩溃道:“你又叫郎中往药里加料了?!”
崔决痛快承认:“我说过,防止你在路上耍心眼。”
“崔决,你是信球吧?!”徐燕芝直接冲他翻了个白眼,身子却绵软无力地冲他倒了过去,就这样跌进他怀中。
“我会把这事查的水落石出的,你且放心。”他将她翻了个身,手指撩开散了半脸的长发,双手捧住她的两片粉腮,从肩膀滑落的长发如蛇一般,与她的交缠在一起。
他那双目,闪着胜者的锋芒,对上她愤恨的表情。
“我会让你知道,我比他有用多了,表姑娘。”
随后,他的臂膀从她腿弯处穿过,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抱起,又放回榻间,还将她的姿势一板一眼地摆成他入睡时的模样。
徐燕芝真想一拳砸在他这张人畜无害的脸上,可惜她连手臂都用不上力,她干脆骂了两声崔决就闷声睡觉,等到她彻底好了,她一定不会再让崔决这么碰她。
可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双眼揽不住胡思乱想的心。
她怎么都睡不着,想到她的阿爹阿娘,除了人长得为人称赞之外,实在就是两个普通人。
她也从未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同的。
就连在她上辈子,一直到她离世,也没出现过这样的事。
她想着想着,便听到另一边看书的崔决终于有了动静,她静静地听着他的动作,借此来转移心中烦乱。
她听见他倒茶,听见他与外面的车夫问了问还有几日马程,又坐回茶几前,只余翻书声。
说实在的,很无聊。
都给她听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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