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安静,暗流涌动,我想起嬷嬷昨日说的那句“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宫暗暗中有着太多双眼睛和耳朵。
“本宫多谢惠嫔关心。”淡淡开口,虞梓萱这些话于我来说不痛不痒,圣宠与我无关,姑母更不会为难我,或许我在这深宫算是难得舒心之人。
我的回应让惠嫔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她不满地撇撇嘴。
“既然皇子还病着,婉妃不如先行回宫照料吧。”婉妃身上对我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莫名想要亲近她,我朝她笑得真心,见她无心留此,这殿里聊天也甚是无趣,不如就各回自己的寝宫,也让凤栖宫清净下。
池婉朝我点点头,这一次她看我,我才觉得她真正将我看了进去,看在了眼里。
当凤栖宫重回平静,我与赵洛辞一同向凤栖宫的花园走去,那棵我种下的玉兰树又长大了些,夏日万物生长,它也满是生气。
“嬷嬷,萧府嫁妆里的玉兰树呢?”我急声开口询问。
赵洛辞不解问我,明明凤栖宫有了一棵玉兰树,还要将萧府的树带过来。
我只摇摇头,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小声应答:“不一样。”
“回娘娘,在库房里呢。”
走上前,我抚摸玉兰树的枝干,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只觉得安心。
“今日就吩咐人栽在这棵树旁边吧。”
这样玉兰树就会陪着我了。
一点苦涩蔓延,脑海是熟悉的人再次浮现,我好像又想他了。
第46章 御花园
凤栖宫的宫侍做事向来迅速,那日下午我便看见了已栽好的玉兰树。
日子好像回到了平常的模样,赵洛辞依旧日日来凤栖宫寻我,品茗吃食,学琴识礼,她已经渐渐走出了翊妃娘娘逝世的阴影,但又与以往那个天真活泼的小蝴蝶有所不同。
如今她越来越勤奋,练琴到细嫩的手指破皮生茧,抄写经籍到深夜,越来越好。
因为她曾说过要给翊妃娘娘,她的母妃争光,让整个元安都知道。
而我也没有忘记我曾经许诺的,要做元安的好皇后,用自己的力量为百姓谋福祉。不过宫中事务繁杂,处理之法需得姑母和嬷嬷慢慢教授我,倒比之前的日子忙碌些,好在我也和洛辞一样一点一点进步着。
惠嫔不久在宫中受了皇上独宠,珠宝玉帛如同流水一般涌入棠梨宫,惠嫔也不再是惠嫔,赵御礼下了旨意已经升为惠妃,风头正盛的她是宫中嚣张跋扈第一人。
不过池婉和赵御礼的故事玉京人人皆知,宫中众人包括我都以为入宫圣宠最盛的也只会是她,可惜婉妃的春华宫却是后宫第一冷清。
十五月圆,皇帝需来凤栖宫用膳就寝。
那夜我看着赵御礼神色严肃,眼眸里挣扎复杂,终究化为一滩平静。
他歇在了偏殿。
池婉年长我和洛辞太多,已然二十多,她来凤栖宫时总是神色淡淡,不喜言语的模样,早早就退下,回她的春华宫照顾幼子。
赵洛辞常问我,“姐姐你说,婉妃娘娘是个怎样的女子啊?”
其实我也想知道,却只能摇摇头。
赵洛辞还偷偷在凤栖宫骂过赵御礼好几次,说当皇帝的没一个好东西,薄情无心,吓得怀显嬷嬷又多了好几根白发,给她好一顿说教,真是杀头的大罪。
而与姑母说起婉妃的事,她叹口气,只叮嘱一句,“留个心眼,多加小心。”
目光不经意间看到姑母的发间也多了白发,再端详脸色比以往沧桑不少,私下问念巧姑姑,她也是担忧模样,却只是让我多来德安宫看看姑母。
风雨总会来的,一日怀显嬷嬷来禀报,御花园出事了。
我赶去时已经围了不少人,其中有一波是跪下的,为首的便是池婉,正低着头,不知神色。
她的对面是惠妃,还有跟在她旁边的零散嫔妃,她们的神情我看得一清二楚,骄傲自得,刻薄狰狞。
“这可是妹妹精心为陛下准备的糕点,既然是婉姐姐要替婢女受罚,那可就要在这好好跪着,届时妹妹向陛下求情定然不会怪罪的。”惠妃高昂头颅,心情愉悦地勾起嘴角,眼睛眯在一起,倒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身边的人亦在附和。
再仔细看,池婉一只手正紧紧拽着旁边一脸愤懑的粉衣婢女。
“臣妾多谢惠妃娘娘恩典。”池婉她,额头贴地,向虞梓萱行了磕头礼。
正准备冲上前,却是一身红衣的柳玉嫣先在前,惠妃一众还没来得及反应,虞梓萱倒是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柳玉嫣!”虞梓萱还没尖声叫完,身边的仆从已经有眼力见地高呼。
“皇后娘娘到——”
柳玉嫣笑起来,朝我开口,“皇后娘娘安好。”其余的嫔妃此时也开口附和着,俯下身来,虞梓萱依旧捂着脸,不甘心地嘟囔一句。
“平身吧。”
“皇后娘娘!怜妃她目无宫规,竟在众目睽睽,娘娘眼下殴打臣妾!此等委屈娘娘可一定要为臣妾讨个公道,否则臣妾日后如何在这后宫自处啊?!”惠妃跪下了,露出红肿的侧脸,泪流不止,倒是可怜的模样。
赵御礼便是爱她这番模样吗?
柳玉嫣在旁嗤笑一声,淡淡开口,“皇后娘娘明鉴,刚刚有一只蚊虫飞到了惠妃娘娘的脸上,臣妾一时情急就动手驱赶,这才不小心伤了惠妃妹妹,真是抱歉。”
嘴角向下撇,明明面上装得委屈,柳玉嫣眼里看向虞梓萱时却满是挑衅。
虞梓萱与她对视,气极又要开口,我强忍此刻想笑的冲动,真是后悔没将书房里的洛辞喊来。
“本宫也看见了。”
开口一瞬,满场寂静,柳玉嫣眉毛一挑,已经维持不住刚刚装好的委屈巴巴的样子,而虞梓萱更是瞬间就将目光转向我,满脸不可思议。
“婉妃为何还跪着?快起来。”我走上前,将婉妃虚扶起来,我这才注意池婉是一直跪在御花园的鹅卵石上。
“婉妃娘娘的婢女撞翻了臣妾为陛下亲手准备的糕点,婉姐姐心善,疼爱婢女,在替她受罚呢。”她重音在“陛下”,直视我,仿佛找到了自己的靠山,挑衅于我。
“是吧?婉姐姐。”虞梓萱目光移转至池婉,笑意不达眼底。
池婉抬起头,我原以为能在她的眼里看到委屈、愤恨之类的情绪,就像她身边那个婢女一样,但······还是没有,池婉依旧神色平淡,只浅应了声算作回答。
看着面前因圣宠得意洋洋的虞梓萱,还有身边因为赵御礼那个负心汉受屈的池婉,我只觉得一股无名怒火从丹田而起,霎那间怎还会记得这些时日来的狗屁礼节?大气稳重?
“跪下!”我厉声喊道,紧盯着虞梓萱。
她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反应,以为搬出赵御礼我便会怕了她。
可惜我不会。
于是我便以僭越之名罚了虞梓萱在御花园跪了两个时辰,听怀显嬷嬷说她起来时已经走不了路,脸上红肿更加没办法去紫辰殿了,在棠梨宫发了好大一通火。
如此我,柳玉嫣,池婉算是与虞梓萱彻底结下了梁子。
第二日,赵御礼便去了棠梨宫看望虞梓萱,柳玉嫣和池婉皆被禁足,而我则是被禁止与萧府的书信往来,便再也不能与母亲通信了。
对此我只能说,他倒是真会戳我的痛处,洛辞也被他气得不轻。
日子还是这样,赵御礼几乎去过每一个妃子那,惠妃虞梓萱最为得宠,他只有在初一十五时才会来凤栖宫,自从看出他没有解禁书信的意思后,我就鲜少与他说话了,而赵御礼也没有提过圆房之事,我们就这样相安无事。
柳玉嫣最是不怕虞梓萱,虽不及她得宠,但世代名臣之后,底蕴深厚,与她自然不同,倒是互相都吃了不少亏,但都不痛不痒的。
池婉自此像是将自己锁在了春华宫,鲜少露面,明明是妃位,却在宫中宛如透明人一般。
我好奇着池婉,心中遗憾,原以为再难有交集,却又是如同命运般在御花园相遇了。
“嬷嬷不必跟了,本宫想一个人待会儿。” 怀显嬷嬷总是如此担心我,那眉头在我犯险时也总是皱的。
最近宫中的事情格外繁忙,前段时间举办惠妃生辰宴,大大小小的事情烦不胜烦,状况百出,欺负了不少宫中晋位分的妃嫔,整日与她周旋当真是累,待明年新人入宫,怕得是好一阵腥风血雨。
不过虞梓萱怀孕了,在棠梨宫安生养胎,也给了我点时间好好喘息。
今夜御花园月色难得的好,不赏倒是可惜了。
第47章 遗书
月光如洗,照射在御花园的湖面,夏荷绽放,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在那条熟悉的鹅卵石小路悠悠漫步,随着温暖的微风一同到来的是越来越近的歌声,悠长婉转,带着些许哀伤,在这深夜听着甚是惹人心碎。
我本无意惊扰,奈何或许这本就是命中注定,脚边碎石绊脚,打破寂静。
面前一身轻薄素衣,墨发长垂在身后的是池婉,她不着粉脂,却比平时更加动人,是如同平静湖面一样的易碎感,好像立刻就要随风远去。
“臣妾拜见皇后娘娘。”池婉低垂着头,向我行礼。
走近她,我开口让她平身,场景却与平时不同,此时此刻唯余我和池婉二人。
“皇后娘娘也来赏月吗?”与我想象不同,倒是她先开口,而看向我的眼睛里是与刚才歌声不同的笑意。
“算是吧,刚刚婉妃唱的什么曲,很是特别,本宫在玉京还不曾听过。”
只见池婉表情一瞬怔愣,转瞬又笑得温和,“回娘娘,是臣妾家乡的民谣。”
仔细算来,池婉离开家乡也应当有好几年了,赵御礼一直冷落她,这么长时间去春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整日还得守着年幼的皇子浩安,是个人都会累的,更何况她在玉京城内还毫无背景依仗。
“上次惠妃的事,臣妾多谢皇后娘娘了,只是臣妾身份低微,手中也并无名贵珍品,那花糕也是臣妾家乡的小吃,想来算得几分新奇。”池婉接着说。
我笑起来,默默开心,我就是控制不住地喜欢池婉,能这样闲聊,好似近日的疲惫都好了许多。
“没事,本宫很喜欢,婉妃的厨艺比本宫好多了,洛辞吃了许多,一直夸呢。”
池婉脸上的笑意加深,点点头,“那便好。”
提到虞梓萱,我忙开口接话,“惠妃她一直对你敌意颇深,若下次还来为难你,就来找本宫帮忙吧!如今怀孕了,估计宫里更不太平,你······”
池婉打断了我,笑道:“娘娘为何要帮臣妾?”
没反应过来,到底是为什么呢?
“自我上玉京以来,众人都视我为陛下的污点,家中亲人也不过商贾,远在江南,如今更是失宠,娘娘究竟为何要帮我?”池婉接着说。
池婉应当是知道了,知道宫里多是利益交织,她无权无势,于我无半分用处,就算我现在伸出援手,也可能觉得我是心有图谋。
可我不恼,只是笑着摇头,淡淡道:“想帮便帮了。”
池婉看着我,神情一瞬有些僵住,匆匆略过,将目光放在湖上,却半晌不语。
其实有些事情可以不用那么复杂,姑母叮嘱我小心池婉,可我见过她的容貌,听过她的声音,实在讨厌不起来,只觉得这是个我会喜欢的人,于是便不想看她香消玉减。
思及此,我与池婉并肩,看着落足在宫荷的萤火虫,补充道:“你不属于这里。”
但是却已经一生被禁足在这红砖绿瓦之中,毫无退路。
就像我一般。
赵御礼身为皇帝,做不到还在江南时对她的宠爱,只要一日他位在龙椅,只要他一日身着金玉黄袍,便不能让池婉安生度日。
“娘娘何出此言?只要臣妾的孩子在这,我就属于这里。”池婉提及孩子时,言语温柔得即便我看不见她的神情,好像也能肯定她此刻的满目温情。
可惜池婉的孩子是男儿,又是长子,在宫廷之中,必然少不了一番争斗。
“那日惠妃为难,你难道不曾想过告知于陛下吗?”
人们说着夫妻一体,既然赵御礼当年肯违背众意娶池婉入东宫,并且从未纳过姬妾,我想他们之间定然有情,宫中所传肯定是假的。
“不过徒增烦恼,没有意义。”池婉像是不在意,并未放在心上。“臣妾多谢娘娘挂心了。”
她所言非虚,与我不同,池婉如今不得圣宠,与我相比在宫中算是如履薄冰。
“今夜有娘娘相伴,月亮似乎也好看了许多,夜深露重,臣妾就先回宫了。”池婉俯身退下,背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中。
怀显嬷嬷在我身侧,我们俩向凤栖宫一步步走去。
心中不解,摸不着头脑,便开口询问自小在宫中长大的嬷嬷,“你说,陛下爱婉妃吗?”
嬷嬷没有被难住,自然就回答了我的问题,只四个字——圣意难测。
所以或许赵御礼是爱池婉的,宠虞梓萱却不爱她。
宫中之事果然令人烦心。
凤栖宫的玉兰树过了花期,渐渐衰败,天气越发冷了,赵洛辞如今大不相同,我也终于舍得将白玉琴借给她弹弹。
虞梓萱的肚子渐渐大了,大约年底便能生了,听怀显嬷嬷说,能平安生下来,按惯例便会被晋升为贵妃。
而我和萧府的书信往来虽已解了禁,但母亲回信却比往常慢些,但她在信中写道,年底宫宴会随父亲一同进宫参见。
算着日子,我觉着也不远了。
柳玉嫣在宫里一如既往,听说前些日子在芳华宫养了只猫,日日带着去御花园游玩,有时在宫中舞剑,也是潇洒。
赵洛辞来我这的次数少了许多,自己请了夫子日日在昭阳宫学习,只是隔三岔五还会来凤栖宫找我用膳聊天。
我好像也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说到底皇后在宫中生活到底要比其他人容易许多。
可是老天从不遂我愿,比年宴先来的竟是······母亲的死讯。
是萧府传消息进来的,长生婆婆入凤栖宫见我时,手里攥着一封信,面容不止比我上次见她要憔悴多少。
一对上我的眼睛,她的双眼便湿润了,紧接着开口,唤我是久违的“小姐”。
长生婆婆说,这封信是她最后留给我的遗书。
原来母亲前些日子都是在骗我,她的病根本就没有好转,我如今甚至不敢想象她在萧府满面苍白,还在书案前强撑着写信给我的模样。
只觉得如梦一般,我根本无法接受母亲离开的事实。
于是我遣散众人,等到夜深人静,再打开那封母亲的绝笔遗书。
第48章 李烟
樛儿,待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约已经不在人世了。
原本答应要去宫里看你的,终究还是失约,娘在萧府已经不知道夜里梦见你多少回了,真想最后再看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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