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一笑,叹口气,手指逗弄桌上的红梅,联想到昨夜,“走一步看一步吧。”
眼下的年宴才是重头戏。
毕竟若是赵御礼硬来,我又能如何?如今我们还相安无事,便先随遇而安着吧。
“使臣来京加上年宴,事务繁忙,我让念巧选了几个得力的宫女太监,你十五的时候挑挑看,帮帮忙。”
我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倒没放在心上。
不过姑母说抄佛经可以静心,我便在德安宫带了本回去准备尝试一下。
十二月十五,天气晴朗,微风轻柔,倒让我最近疲惫不已的身心有些放松。
点着熏香,凝神静气,抄着佛经,倒真的平静了下来。
“嬷嬷,沏壶茶来吧。”我闭眼,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脖颈。
“是,娘娘。”
怀显嬷嬷再进来的时候,还带了一碟梅花糖糕,放在我桌前。
“奴婢见凤栖宫里的梅花开得好,便摘了些做点拿手的点心,娘娘尝尝看可还好?”
嬷嬷总是如此贴心,入宫这三年帮里我不少,若非怀显嬷嬷,只怕我的麻烦有不少。
“嗯!入口香甜,嬷嬷的厨艺当真一绝,以后多做些吧,不然白白衰落了也是可惜。”
怀显嬷嬷笑得慈爱,应着点头,忽地想起什么,一边补我的茶水一边说:“德安宫已经将宫仆们送来了,在前厅候着呢,娘娘准备何时去?”
将茶水一饮而尽,解了渴,润了喉,站起身,“就现在吧,午后还有事要忙。”
去往前厅,我在主位坐下,底下跪着一片宫婢和太监,都低垂着头,齐声说着:“参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慵懒开口,今日阳光灿烂,只刚刚晒了一会儿竟就有些懒懒的了。
抬眼看去,他们虽站起了身,却还是将头垂得极低,看不清样貌,站在后排的人更是如此。
怀显嬷嬷让他们依次介绍自己,一一听着倒有不少听着不俗的,中意了几个我点头让嬷嬷记下。
日头渐上,温度上升,斜倚在一侧扶手,撑着头,我竟有些困意。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个,准备来个完美结尾,便努力撑开眯着的眼睛看去最后一名低着头的太监。
他低着头,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发型,却与旁的人有些不同,要高大清瘦些,总之不同,不过说来也只是直觉。
待他抬头,待他开口,待我再次望进他眼里。
元安三十三年,阳光明媚恰似春日,我在冬日与春天重逢。
“奴才羽青拜见皇后娘娘······”
他说他叫羽青,后面的话我听不见了,我只记得他说他是羽青。
是羽青。
他的相貌我早已在梦中描绘无数遍,无数次回忆他的声音,眼前的人就是他。
而我怔愣着,一直到他说完都还是茫然无措的,他又重新垂着头,大殿寂静,无人言语,我能感受到怀显嬷嬷在身旁不解,只是此时此刻我无心在意。
“你,过来。”话落,我紧盯着他一步步迈向我,迈近我,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耳畔一点点开始轰鸣。
止步,我又开口,“你抬起头来。”
他开口,恭敬俯身,回答我的问题,“娘娘身份尊贵,怎能仰视奴才?”
我也并非没有幻想过,或许我会听到他的名字,或许我会看到他,只是应当说的是玉京新有才子,说的是朝堂新有能人······
而不是在凤栖宫见到身为太监的他。
紧紧盯住他,这熟悉的回答只会让我心情无比复杂,而我仿佛入了魔,希望又不希望是他。
“本宫说了,让你抬头。”目光炯炯,寥寥几字却是我深藏三年的执念。
但我似乎听到轻笑一声,“奴才遵命。”接着他缓缓抬头,不再低垂回去,而是挺直腰,大胆直视我,目光沉沉,哪里像是宫里的太监?
明明是府里的羽青。
对视的那一刻,心潮翻涌,顷刻红了眼,嘴里泛了涩,却哑声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还是嬷嬷唤了我一声,让我回了神,转头看向嬷嬷,她眸里是不解,我微皱眉头,思量许久,向她摇头,我是不会留他在这儿的。
怀显嬷嬷报了入选的名字,然后他们齐齐跪下向我谢恩。
“嬷嬷你领着人去凤栖宫里安下吧,待明日再分配事做。”
“是,娘娘。”怀显嬷嬷便离开我身边,带着殿里的众人离开,羽青跟在最后,未有动作。
看着他的背影,在他将要踏出门槛的那一刻,我还是出声了。
“慢着,羽青留下。”
羽青回眸,他的眼里倒无不解,只是微勾下嘴角,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然后自然地颔首应我一句“是。”
屏蔽众人,宽敞明亮大殿内此时此刻唯余我和他二人。
捏紧了膝上的裙子,他在我面前却是自然随意,依旧是清风朗月的模样。
“你,为何在此?”他不该穿这身衣服的,不该在此处的。
羽青抬起头,他虽是自称“奴才”却无半分奴才的样子,眼角带笑,直看着我,张嘴缓缓回答。
“羽青思慕小姐。”一双黑眸宛如无底漩涡,美丽又危险,薄唇轻启,一字一句,落在我心上。
“你在胡说些什么?”心中惊慌,避开视线,手上却越来越用力,开口亦是慌乱,只觉得全身紧绷都起来。
但他一步步走近,走到我的面前,心跳越来越快,仿佛立刻就要蹦出我的身体,与他贴在一起。
“站住!”我只想止住这种失控。
但他不停下,一点一点缩近距离,我想退后,却是退无可退,只能扶着扶手,贴在椅背,寻找一点微弱的安全感,怔然着,他是会迷惑我的竹叶青,咬了一口便万劫不复。
仰视他,看着羽青慢慢俯下身,撑在我身前,我们近在咫尺,呼吸可闻,冲入颅腔的是清冽熟悉的味道,而他的手指也触碰到了我的指尖,被他笼罩着。
我无处可逃。
他的眼眸里倒映的是我满脸狼狈,呼吸相缠,肺腔中充斥的也是他的气息。
我在颤抖,而他笑着开口,“小姐呢,是否也思慕我?”
推开他,我站起身来,尝试拿出我平时的模样,“放肆!本宫是皇后。”
这也不是假的,是啊,我已是皇后,为人妻早已三年,他唤的哪门子“小姐”?
羽青退后,却只是微皱了眉头,看着我不语不答。
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背过身不忍看他,我们此时虽近在咫尺,却早已相隔天涯,再无可能。
“这皇宫不该是你待的地方,你走吧。”
“娘娘何意?”他听起来似乎有些生气?只是我顾不得这些了。
“念在我们相识多年的情分上,一会儿我会吩咐人送你出宫,不必在这宫里低声下气地伺候人。”
这样的重逢没有意义,我是思慕他没错,他与我种下的玉兰树此刻就好好活在凤栖宫中,我房中的榻上软枕知道我在梦里流过多少泪,可是我们不该是这样重逢的,短短三年,却已是沧海桑田。
“本宫累了,你退下吧。”长痛不如短痛,我不能自私留他在这九重宫阙里与我一同蹉跎沉沦。
“奴才身残,一介阉人,只会被世人唾弃,娘娘若是舍弃,羽青不如一死。”他跪下,话里带着狠绝。
我闻及,迅速回头,“你威胁我?”
他抬起了头,眉头一挑,口中字字拿捏我,“威胁与否,全在于娘娘在不在意。”
盯他良久,终又是我输了,他的命,我又怎么赌得起?
“好,你留下吧。”终是我妥协。
石子落入水中,片片涟漪,风波将至。
午后紫辰殿的人来了,今日十五,赵御礼要歇在凤栖宫。
初一十五是惯例,从未禀报,无需禀报。
赵御礼今日授意,今夜怕是······
为何偏偏今日?
怀显嬷嬷听到消息却是喜的,毕竟她常与我说无子之人在宫中的艰难,还在一旁说着:“娘娘要不要去梳洗打扮下?陛下他······”
但我摆了摆手,一脸愁容,只觉是三千烦恼丝,烦不甚烦,想一个人静静。
今夜究竟该如何?
第51章 心意相通
我在房中呆坐了一下午,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只是晚膳时分外面还是响了敲门声,我原以为是怀显嬷嬷来催我用膳。
但推开门,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却是羽青。
我弹起,紧张地看着他,问道:“怎么是你?”
羽青神态自若,回答我:“我和怀显嬷嬷说,娘娘让我做了贴身宫侍。”
贴身宫侍???!!
“贴身宫侍?我何时说过?你你你这是得寸进尺!”我噌的一下站起身,声音都大了好几分。
他倒是慢条斯理,从食盒里拿出饭菜摆在一旁的圆桌上,也不搭理我。
可我却是着急,提着裙摆跑到他身侧,紧拽他看着我,“不行!”
我已是皇后,他是太监,有违宫规,若是流言一经传出,事情揭发,我与他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他怎可如此大胆?
情愿他离我千里万里,也万万不愿他活得卑微,死得凄惨。
羽青却在霎那之间紧紧抓住我另一只手,弯腰停在我面前,“为什么?你不开心?”
挣脱开被抓进的手,我狠心回答道:“不开心!我才不开心!”然后又撇开头。
却在此时让他乘机靠近我的耳朵,话中似带调笑:“小姐不善撒谎,凤栖宫里那两棵玉兰树,长得极好,羽青已经看到了。”
心口一跳,我像是□□着在他面前,他将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颗泪落下,雨便开始下了,为何我在他面前总忍不住哭?
羽青双手轻抚上双颊,微微抬起,我与他对视,偏偏他还对我笑,那般温柔的笑,我只觉得泪水都快要决堤。
“小姐不哭。”他拂走了滑落在我脸上的泪水。
待视线由模糊重回清晰,我看着他,哽咽开口:“你为何要来这里?你不该来这儿的。”
他该去实现他的抱负,羽青满腹才华,必能一展宏图,出人头地。
羽青却只摇摇头,神情越发温柔,轻声说:“因为小姐在这。”
“你该唤我娘娘的。”我早就不是什么小姐了。
“你是元安的皇后娘娘,可是对我来说,你只是羽青一人的小姐。”他是那么认真地看着我,仿佛我在意的所有都是尘土浮云。
声音那么轻,像是在我的心上挠痒,停止了思考,此刻好似我也唯看到他一个人。
所以我又哭了,双手像三年前离别的那个夜晚一样紧抓住他,抬眼看他时,泪水滑落。
可他又笑我,“三年不见,小姐怎么还是这么爱哭?”他刚准备抬手为我擦泪。
“皇上驾到!”外面的声音突然传进来,是赵御礼!只是现在房门紧闭,我却与羽青共处一室,要是被发现就完了!
我是眼睁睁看着他的笑容僵掉,下一秒取而代之的满面乌云。
“快快快!去后面的屏风躲着!”我飞快将羽青推到屏风后面,他倒还一脸不爽,刚刚的温情瞬间消失不见。
慌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将一切掩饰无恙,他却偏是气极,踢了一脚屏风,吓得我又心口一跳。
深呼吸,原来这就是偷情的滋味吗?当真不是一般人能受住的。
“参见陛下。”我俯身行礼,心里却没底,实在慌得很。
“起来吧,你还未用晚膳吗?”赵御礼在一旁坐下,指着桌上方才羽青端来的饭菜,却是早已凉了。
我在自己房里却是无所适从,总觉得哪哪不自然,“嗯,今日胃口不大好。”
偷瞄一眼外面,天已是黑了,我身上的汗便止不住地流。
赵御礼没有再问,却是挥手让身边的宫侍退下,所以现在我的寝殿里有我、赵御礼还有正躲在屏风里的羽青······
“坐吧。”赵御礼指了指他身旁的位子。
我讪讪一笑,照做了,却是如坐针毡。
“陛下用过晚膳了吗?”从前赵御礼十五的时候来凤栖宫都是草草敷衍,他忙他的,我忙我的,今夜是哪哪都有着非比寻常的味道。
“嗯。”赵御礼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梵刹的人要来玉京,年宴需得好好准备。”
“是。”我垂眸,余光却不停落在羽青躲着的屏风处。
“近日朝廷都在议论你我子嗣一事,你怎么看?”赵御礼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目光深沉。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赵御礼却也不在意我的回答,“当初朕知晓你不愿,太后亦与朕说过你年纪尚轻,不必着急,后又遭你母亲病逝,才拖延至今。”
双手收紧,我看到赵御礼站起,慢慢走过来,“只是,虞氏和柳氏虎视眈眈,正宫嫡子空悬,即便萧赵情谊再深厚也难以服众。”
“朕与你必须得有个孩子,稳定民心,巩固后位。”
可是姑母当初为后不也没有子嗣吗?我知道······可是当真要如此吗?
赵御礼伸手触碰我的下颚,将我抬至与他对视,那一眼,我恍然,三年时间,赵御礼早已不是当初的赵御礼了。
“不若,等到宫中嫔妃有孕生产,杀母留子,就像你姑母那样?”
!!!我心中大骇,赵御礼这是在说什么?杀母留子?
我推开他,猛地站起与他对峙,“陛下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姑母杀母留子?怎么可能?赵御礼今夜太不寻常,他对我似有敌意?
“朕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倒是皇后也要知道自己的位置,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赵御礼神色不变,满脸认真。
杀母留子?难不成姑母杀了赵御礼的生母?不会的不会的!
“姑母这双手,也沾了血的。”可是姑母对我说过这句话,这句话又究竟是何意?谁的血?
“朕慈悲,给你个机会,自己选。”
“是你自己生,还是别人替你生?”他的幽语轻飘飘却似穿心利箭。
“若是臣妾不生,陛下就会废了我吗?”我捏紧拳头,看着赵御礼的背影,他已经一步一步悠悠迈向屏风处,拉开帘子,再往后就是我的床榻,他这三年都未曾踏足之地。
我的心随着他的脚步颤抖,只觉呼吸都要停滞。
幸好幸好,赵御礼停下了,回头看我。
赵御礼与父亲简直是一路人,对于他们来说,社稷百姓才是第一位,其余的有什么重要?
纵然我真的不生,他也不会轻易废我,不过几句议论,我还不在意。
赵御礼快步走到我身边,伸向我。
却在电光火石之间,殿外又传出响动,这次却是救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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