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到我便猜到了,问我是不是为婉妃来的。
我说是。
“你救不了她。”姑母淡淡的,只说了这一句。
“为何?”我不甘心。“不是她做的,为何要让她受罪?”
“即便你我知道不是她做的,即便皇帝都知道不是她做的,也救不了她。”姑母无奈。
姑母说,朝廷那些官员本就不满婉妃,钰嫔母族在朝廷当官,虞梓萱若是授意她母族在其中添油加醋,何况钰嫔还是怀着孕死的,池婉只怕是必死无疑。
“不会的!赵御礼爱她,不会让她就这样遭人陷害的。”赵御礼不是为了她在金銮殿外跪了三天三夜吗?我不信。
姑母此刻却来了一句我听不懂的,“樛儿,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而她的嘴角是那么苦涩。
出了德安宫,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池婉被打入了冷宫。
只是那些官员还在闹,上书要将池婉处死。
而我一听这个消息就去了冷宫,即便打入冷宫又如何?虞梓萱定是要让她死的。
当我到时,池婉好像还是以往的样子,只是多了些苍白瘦削,这冬风宛如刀割,就好像她一样。
“皇后娘娘为何来此?”池婉站在雪地里,一点点落雪飘着,落在发顶,她抬头看着,半眯眼睛,安安静静,一如既往。
提着裙摆,我走近她,“我来救你。”
池婉浅笑回眸,“娘娘为何总是要救我?”
我愣住,一时答不上来,最终又是没头脑的回答,“不知道。”紧了紧手。
池婉嘴角的弧度变大了,这是我见她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娘娘有没有什么特别特别想实现的愿望?”她不像是在冷宫,恍惚间好像时三年前的御花园夜,我们只是在闲聊罢了。
“我想你活着。”我想不出其他,只是此时此刻笑颜如花的她好似我出嫁那日看到的母亲,于是我此刻的愿望就是想她活着。
池婉不回应我,伸出手接住纷飞的雪花,她的一双素手都冻红了。
“娘娘何必趟这滩浑水?我啊,活不成了。”她风淡云轻。
她转向我,应当是看见了我眼里的黯然,“娘娘也不喜欢这儿吧?”
“可你还有孩子,也不在意吗?”我瞧见了她眼里并无生气,却在我提及孩子时掀起了波澜。
“池婉想求娘娘一件事。”她看着我,眼里泪花微微闪烁。
“可否替我照顾浩安?他还小,在宫里活不下去的。”
她就像是在交代后事。
明明我不该答应她的,明明只要答应了,赵御礼必然会怀疑我是心思深沉,杀母夺子。
可我还是说“好”。
“以后要是有机会,娘娘带浩安去见见江南吧,那里的景色很美,他一定会喜欢的。”池婉的脸上是我幼时在娘亲脸上见过的神情。
温暖和煦,像春日午后的阳光一样。
然后我走出了冷宫,我在她面前再说不出一句让她等待,让她忍耐的话,或许也是因为我给不了期许,我救不了她。
池婉也好像早就料到跟赵御礼入的是死局。
背后熟悉的江南民谣传来,池婉她应该想家了吧。
回到凤栖宫的时候,我像失了魂一般,羽青问我怎么了我也不回答。
“公主去了紫辰殿。”羽青与我说,而这早在我预料之中。
可我知道她这次还是会像上一次一样无功而返。
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我,听说元安百姓都向往玉京繁华遍地,听说玉京女子都向往这金玉皇宫,可是为什么我进来了,却还是觉得里面只是空无一物,徒有无尽萧瑟?
池婉是不该衰落在这的,于是我不语,冲向房间的书案,拿起笔墨,只想搏一次,求父亲能为她谋一条生路,哪怕机会渺茫。
可是天不遂人愿,我还没来得及将写好的信送出去,池婉在冷宫自尽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凤栖宫。
六宫动荡,有人喜亦有人悲。
赵洛辞跑进了凤栖宫,一身狼狈,“姐姐,婉姐姐她,她自尽了!”
捏皱手心里原准备送出去的书信,我闷闷地应了一句“嗯”。
“婉姐姐她是被逼死的!是被陷害的!姐姐我们去找皇兄好不好?”她拉着我的衣服,乞求我,话里带着哭音。
“没有用了。”我哑声,不是虞梓萱要她死,不是赵御礼要她死,是这皇宫容不下她,这世道容不下她。
这句话却像是断了赵洛辞的最后一根弦。
“为什么?!明明她没有错,明明她那么好,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她要死?!姐姐你告诉我为什么?”赵洛辞揪着我的袖角,双眼通红,像块碎了的红玉。
喉间酸涩,我皱了眉,眼圈泛红,我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池婉要死。
下一刻赵洛辞的话只会更揪着我的心,“为什么她们要死?”
赵洛辞说的是被她父皇亲自赐死的母妃。
“我要去找玉嫣姐姐!我要去找虞梓萱问清楚!”赵洛辞气极,松开我便向屋外跑去,眼里燃着火,像是必要为池婉,又或是同样无辜惨死的母亲讨回公道。
可我牵住了她,她不能去,她虽是公主,事实上却是势单力薄,不可在此刻出头,虞梓萱的心狠手辣这回我才终于见识到。
“你信我。”我只与洛辞说了这一句,她眼里挣扎,却还是背影落寞地回了昭阳宫。
站在光秃秃的玉兰树下,红梅繁盛,雪还未停,满眼寂白。
“羽青我现在,该怎么做?”有些迷茫。
是做好和虞梓萱以及日后千千万万个虞梓萱斗智斗勇的准备,顺从开局命数,做好元安皇后?还是在这囚笼里斗上一斗,为婉妃争一口气,也为自己要一个答案?
羽青只说:“小姐想怎么做?”
羽青只问我想怎么做。
我想要池婉这短暂人生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答案。
我想要我自己这辈子一个完完整整的答案。
所有人都该如此。
侧头看着羽青,那么巧,他今日穿的青色衣袍,霎那间,一个大胆荒诞的想法直冲进脑海。
我还想逃,和羽青一起,逃离这里。
记得母亲遗书,她叮嘱我,要随心而动,找到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第54章 过继
临近新年,宫中不宜有丧,池婉又是罪人,丧礼便潦草办了。
而失去生母年仅五岁的赵浩安毫无疑问需要一个继母。
我看着紫辰殿门口威严贵气的牌匾,心里想着池婉生前的嘱托,那应当是她最想实现的愿望吧。
羽青只能留至殿外,我进入内殿,才发现不过一两日功夫,赵御礼憔悴了不少,是因为池婉的死吗?
“何事?”他冷淡开口。
“臣妾恳请陛下将皇子过继到凤栖宫,由臣妾抚养。”我跪下开口。
“啪!”赵御礼立刻摔了手里的毛笔,双手再用力按在书桌上,便又是一声巨响。
“皇后,你很好。”他走到我面前,而我只能看见他绣着龙纹的鞋靴,听似平静的言语下是难以抑制的怒气。
我觉得可笑,池婉都死了,他现在朝我生气有什么用?
抬起头,我直视他的眼睛,反问他:“陛下觉得是我设计杀了钰嫔和婉妃?”
“昨日最后见她的人是你吧?你以为朕不知?杀母夺子,你倒是敢!”他眸里恨意难掩,赵御礼这是被猪油蒙了心?为何他这么圣明却还看不穿那夜虞梓萱一张哭脸的假皮?
“不愧是你们姑侄俩。”赵御礼咬牙说出这句。
从前我和赵御礼还能算得上相敬如宾,他对姑母虽不亲密,但也敬重孝顺。直到十五那夜,他截然不同,嘴里都是那句“杀母夺子”。
记得三年前,十五岁的时候,我去东宫参加太子赵御礼的生辰宴,他温润亲切,我当时心里想着的是,元安有储君如此是元安万千百姓之福。
可惜却独独不是池婉的福气,如若池婉真的爱过他,那也一定是当日生辰宴上的赵御礼,而不是此刻瞎了眼还不能为她报仇的陛下。
“若我说这是婉妃生前唯一所愿,陛下信吗?”他当真就那么肯定是我?
“闭嘴!朕才不会信她是自尽!”他粗暴拎起我的衣领,将我从地上拉起。
“你不就是想有个孩子好保住你的皇后之位,保住你们萧氏的荣华富贵吗?”他将我拉近,我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而那眼神是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好!朕现在就给你!”他用力一扯,衣衫撕裂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大脑一片空白。
赵御礼这是在干什么?!
他还企图将头埋进颈侧亲我,我立刻就抬手推开他,还甩了他一巴掌,声音响亮,“你疯了?!”急忙笼着破损的衣领遮住裸露的皮肤,朝他吼道。
爱人至此,当是失望至极。
“对,池婉她才不是自尽,是被你逼死的!”我恍然大悟,只为池婉感到不值。
“放肆!你懂什么?”赵御礼像是被我的话刺激到了,“你什么都不懂!”
“她的孩子你休想!现在给朕滚出去!”赵御礼指着我,用力甩了袖子又背过身去。
喉间酸涩,我突然有些明白,或许池婉这样的结局也是好的,否则活下去的余生又还要经受什么苦楚?
记得三年前我在紫辰殿发了誓,用萧氏满门清誉,说我嫁入皇室绝不后悔。
果然是我太轻狂了。
失魂落魄地走出紫辰殿,冷风吹得我直发抖,可捏紧衣领是我身为女子最后的尊严。
看到羽青那一刻,眼泪自己跑出来了。
他紧皱眉头,跑过来,像从前无数次一样为我穿上披风,为我系结,戴上了披风的帽子,身子顿时就暖了。
“我们回去。”羽青的声音太温柔了,不像是这冰冷冬日里该有的。
“嗯。”皇宫的眼睛太多,我不能牵他,不能抱他,只能闷声应一句。
怀显嬷嬷为我拿了新的衣服换上,羽青添了屋里的炭火。
“娘娘这是怎么了?”嬷嬷出声问道。
手抖着接过羽青递来的姜茶,我喝了一口不说话。
嬷嬷见我不想回答也没有再问,“老奴知道娘娘心善,可还得劝娘娘一句,婉妃的事少参与为妙。”
双手握着茶盏,姜茶的温度一点点传过来,“嬷嬷是让我明哲保身?”
“在宫里生活不争一时长短,娘娘还是得长远计谋,赶紧与陛下生个皇子才是······”
放下姜茶,我看着这个一心为我谋算的嬷嬷开口,“嬷嬷今年六十多了,不该在宫里继续操劳,明日我便禀太后赐你银两房宅出宫吧。”
可惜她为我谋算的没有一样是我想要的。
怀显嬷嬷跪下了,给我磕头,“老奴自小在宫里长大,万万不能出宫啊娘娘!”
是啊,正因为她是在宫里长大,这些桥段手段她早就司空见惯了吧,也正因为她在皇宫内长大所以更无法在宫外生活一秒。
“嬷嬷你起来。”她一头花白,也终是忠心护了我三年的。
“你若不愿出宫,我也会给你寻个好去处,嬷嬷以后不必如此操劳了。”
“出去吧。”我闷闷开口。
怀显嬷嬷心里不愿,但还是开口不言,她最守规矩不会再求,只是走时留下了一句话。
“娘娘若留此宫侍,日后必定会引火自焚。”
羽青良久不言,只是站在一旁,为我添香,仿佛未曾听到怀显嬷嬷说的话。
“姜茶冷了,我去换一盏吧。”他要转身。
急忙起身,不管从膝上掉下去的小褥,我抓住他的衣角,“别走。”
他缓慢转过来,而我还低着头,明明屋子是暖的,身体却好像还在发抖。
然后,他就轻轻拥住我了,声音从头顶传来。
“小姐是害怕吗?”
我回抱他,越来越紧,只想将自己完完全全埋进去,埋进他怀里。
“羽青,你喊我的名字好不好?”开口竟发觉自己多了呜咽。
接着我感受到了背上传来的力度,他与我说:“好。”
“我答应池婉,要照顾好她的孩子。”但其实引火自焚,烧的不止一个人,池婉不知,她将孩子托付于我,实则我自己也是个火坑。
声名尽毁,遭人唾弃,祸及他人。
“可皇帝早就疑心我是杀母夺子,根本不愿将孩子给我。”即便如此,答应池婉的事我必须要做到。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他看着我,一双盛着星光的眼眸里再次倒映出我的身影。
我不解,疑惑问他:“你?”
事关皇嗣,羽青一个宫侍又能怎么办?
“樛儿是不是好奇?”羽青向前靠近,所有的鼻息落在脸上,痒痒的。
而他真的喊了我的名字,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转瞬又迅速跳动起来。
我点点头,尝试转移注意力,却也是真的好奇,暗暗地还有些激动。
可是他却卖关子,装得神秘,“那不如等事成了,我再好好告诉你。”
羽青嘴角浅笑,像是势在必得,我好像才反应过来,心里有些预感。
我自然信他,“好。”
第55章 邀功
宫里总是这样,浪起浪息,转瞬即逝,不过一两日宫里恢复了正常,而我又何尝不是这样?三日后便是年宴,梵刹的使团早就入了玉京,我要忙着准备,心里却时时惦记着春华宫的小皇子赵浩安。
可惜赵御礼不准任何人探望,就连他自己也不曾去过。
羽青从未食言,就在年宴的前一日,凤栖宫终于来了过继圣旨。
接过圣旨,赵浩安看着我,满脸紧张,小手紧捏着两侧的衣料。
我走近他,蹲下来好让他看轻我的模样,不必抬头仰视。
但赵浩安后退了一步,圆圆的眼睛直盯着我。
我笑了,冬日里衣服穿得多,他这样裹着倒活像一个软软的小团子,脸颊肉也冻红了,白里透着粉,煞是可爱。
“你叫什么名字?”或许和小孩子交流的第一步就是问一些明知故问的问题,我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让他觉得亲近。
可他还是只看着我,不说话。
有些尴尬,我扭头让羽青拿了点糕点,放在手上,赵洛辞也算小孩子,大约糕点能拉近点关系吧。
“这个点心很好吃,你要不要尝一点啊?”我也紧看着他,希望他答应。
可是他虽看了一眼我手中精美的糕点,明明很想吃,却还是说:“娘说,安安不可以吃陌生人的东西。”
“嗯···我不是陌生人,我是安安娘亲的朋友。”他的声音单纯软糯,话却让我一瞬心疼。
他立刻松了劲,眼睛一亮,向前一大步,“真的吗?你认识我娘亲?那你知道我娘亲去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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