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油尽灯灭,或许这便是娘的宿命吧,世间万物因果轮回,这是娘应得的报应。
只是可怜你才十五岁便要应对这九重宫阙里遍地的尔虞我诈,余生困难重重,娘却不能陪你了。
姑母良善,公主纯真,想来樛儿在宫中也不会太过孤单,只是万事小心,一定要平安。
我这一生有许多遗憾,却从不后悔生下你,是你让娘这十几年来如此快乐,只是若有机会,千万不要再过娘这样的人生,你还有大把光阴,要随心而动,找到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娘的小樛儿,我的女儿,娘亲永远爱你。
这张纸上有许多母亲的痕迹,干透的水渍,是母亲流的泪,信纸最后还有绽放的红梅,是母亲的血迹。
除信以外,还有一张糖蒸酥酪的食谱,同是母亲亲笔,上面还有一行字:
“若是想娘了,便吃口糖蒸酥酪吧。”
我也在这张娘亲笔书写的纸上添了痕迹,是我止不住的泪,坠落在已经被我攥皱的纸面。
不停蔓延,就如同我无尽的思念与悲伤。
如果那天我没有向母亲生气,若没有恶语相向,若我没有伤她的心,娘她会不会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或许是我闭门不出,终于懂得洛辞那些天失去翊妃娘娘的心情,当真是一点也吃不下,只想一个人静静。
可就如我破开昭阳宫的大门,这次是换赵洛辞破开了凤栖宫。
赵洛辞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看着我,神色是那么那么认真,而我红肿的眼睛,颓废的神情,破败的模样倒像个孩子。
可我就是想做个孩子,永远永远待在萧府,宁可不踏出府门一步。
洛辞拥住我,娇小温暖的身躯艰难包裹,耳畔是赵洛辞颤抖的声音。
她也有着哭腔,与我说:“洛辞和姐姐都是没有娘的孩子了。”
洛辞让我哭,好好地哭一场,她会一直陪着我的。
“伯母在天上也不愿看到姐姐如此伤心。”
“姐姐从前与我说,洛辞是母妃活着的证明,姐姐也是伯母活着的证明啊!只要,只要姐姐记得,伯母一定就在的。”
“洛辞就是这样活下来的。”
姑母也来了,只是摸了摸我的头,拥着我。
“不怕,还有姑母呢。”
我的身影倒映在她的双眼,紧紧回抱姑母,只是可惜她的身上并没有母亲的味道。
再见长生婆婆,她却是来与我告别的。外祖母早逝,是婆婆一直陪伴母亲,如今母亲离世,长生婆婆不会再待在萧府了,而母亲早已将卖身契归还,只是婆婆一直不愿离开。
在最后离宫之前,婆婆告诉了我有关母亲的一些往事。
而我终于再次听到了“阿九”这个名字,他果然不只是婆婆当初所说的一个婢女。
母亲李烟是李氏名门嫡女,一出生便承载了家族厚望,父族母族皆倾力悉心教养,诗书礼仪,音律女工无不出色,最好的夫子,最好的礼仪嬷嬷,或许从某一方面,我和母亲的童年是无比相似的。
只是与我不同,她时常出席玉京各类宴会,弹琴作赋,都城那时盛传李烟第一才女之名。而母亲又容貌清丽,端淑大方,上门提亲者数不胜数。
只是李烟并不喜欢那些世家公子,而李氏也早已定好了姻亲对象——萧氏嫡子萧源。
萧源满腹经纶,又是独子,是铁板钉钉的继承人。
萧李多年结交,才子配佳人,早已是京中佳话。
只是这全京城人期待的完美姻缘,李烟却并不开心,她曾见过萧源,只觉得是个无趣呆板之人,毫无魅力。
更何况······李烟已有心仪之人。
阿九,无父无母,是李烟的护卫,与贴身婢女妆安自小陪在李烟身旁,感情甚好。
只是岁月变换,青梅竹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是两情相悦,私定终身。
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萧李订婚的消息传出,众人传颂称赞,送礼祝贺,可惜李府外无人知晓李烟在府中为抵抗婚约以命相挟。
阿九计划要带着母亲私奔,只是偌大的李府,他们不过是掌中之物,插翅难逃。
“那夜老爷发了大火,将阿九扣下,执意要处死,即便夫人跪地求情也毫不动摇,甚至还要提前婚期,只是侍卫动刀时妆安跑出来挡了,血流不止,险些丢了一条性命。”
“最后是老夫人求情,饶了二人性命,只是夫人,终究是妥协嫁进了萧府。”
而那婢女妆安在京中治完病后,便和侍卫阿九一同被驱逐出李府,此生不得入玉京。
母亲加入萧府后,长生婆婆一直陪在她身边,她情绪低落,思虑过重,经常生病,总是盯着那支垂丝海棠的绒花发簪出神,长生婆婆怕日子久了会出事,就让她在院子里种些花草,调节心情,转移下注意力。
只是身子薄弱,生育困难,成婚后的第二年才怀上我。
生产那日,大出血险些难产,虽母子平安却还是落下病根。
“夫人原本打算成了亲,生了女儿便算完成了宿命,原先准备将你丢给奶妈养活,夫人每每与老爷欢好都无比痛苦,她原是恨小姐你的。”
长生婆婆的眼里泛了泪,想到下一句却又有笑意。
“可是啊,小姐你那么小,玉琢似的小人,一双眼睛就只盯着夫人笑,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夫人她怎么忍心啊!”
后来我便只知道萧府那个喜欢种花制香,能做出最好吃的糖蒸酥酪的李烟——我的母亲。
于是我出生后,李烟对待萧源的态度变了,以往只是府外和睦,如今即便是府内,在我面前,他们也要是一副恩爱夫妻的模样,母亲她不愿我活得痛苦艰辛。
只是,早在生下我的那一刻便是命中注定,萧家之女,我便已在生死局中。
她听闻皇宫之中有多少一尸两命,多少阴谋算计,世家贵女不过花季就身死异处,有罪名的牌位也入不了宗祠。
我的姑母,萧云溪,不就正是在□□争斗中失去孩子,再也不能生育吗?
可姑母说过的,我们女子,身出名门又如何?因果缘由,身如浮萍,不还是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母亲不告诉我,是害怕我像姑母一般,爱上一个根本不可能真正回应自己的人。
而母亲带李蛮入府,是想到了自己的少女时,想到了她和阿九,是为了让我爱一回。
“夫人说,即便结局不能更改,也想让小姐您尝过情爱,日后在冰冷的皇宫,起码心里有一处还是热的。”
所以······母亲便是如此活下来的吗?
送走了长生婆婆,我站在宫门口,这凤栖宫可真冷啊······快到冬日,花神节会和新年一同到来,只是母亲走了,羽青不在,看着眼前华丽又单调的景色,我双眼酸涩。
今年不能去梅树下挂纸花了,也闻不到母亲制的新香了。
第49章 小姐
年华光景似水流逝,转瞬即逝,这已经是我第三年来金谷禅寺祈福。
“娘娘昨日吃得少,今日祈福怕是会饿着。”怀显嬷嬷每到这时总会是一副愁容。
“只一日而已,不碍事的。”这些天我心里只记得母亲忌日,哪里吃的下去。
“娘娘,这几年惠妃在宫里猖狂,时时冒犯,除了因为她得势的兄长,还诞下了一位公主,如今前朝□□皆议论娘娘子嗣一事,若不是太后······”
悠悠走着,我淡淡安慰道:“嬷嬷不必过于担心,陛下会处理的。”
左右这个皇后我都当得安稳,姑母已与我说过,正因为虞家权重势大,虞梓萱根本不可能当皇后,而柳家将门的柳玉嫣如今还未有子嗣,池婉的儿子依旧平安,这两年梵刹崛起,边境战乱,赵御礼政务繁忙,鲜少入后宫宠幸,子嗣尚少,也难怪大臣们着急,只是宫中制衡之势不容轻易更改。
越走近越能闻到熟悉的檀香味道,愈发浓烈,我独自踏入庙堂,巨大的金佛雕塑就近在眼前,香火燃烧着,从外面传来轻微的诵经声。
跪在熟悉的软垫上,双手合十,便开始了今年花神节的祈福。
寺庙,我原觉得无趣的地方,如今却也爱上了此处寂静。
果然人总会有变化的。
一日过得也是快的,仿佛只是呼吸间天就黑了。
起身时有些颤抖,好在怀显嬷嬷进来扶住我,我都快要分不清她的眉间究竟是皱纹还是愁容了。
只是开口带着心疼,“娘娘去年为给婉妃求情,在紫辰殿外跪了那么长时间,要是年年这么跪下去,恐怕是要落病根。”
握紧嬷嬷的小臂,我摇摇头,若我不护着婉妃,只怕她在宫里更难熬。
“娘娘先吃点东西吧。”只是这时候寺庙外倒不似白日安静,有些热闹。
我有些好奇,便开口询问:“嬷嬷,这寺里怎么如此热闹?”
嬷嬷笑了,“这里的梅花开得最好,祈福许愿也最灵验,花神节这几日百姓都会来的。”
在一汪黑暗里,寺中梅树旁烛光明亮,甚至要胜过天上明月,而我实在少见这样的人间景,不禁心生向往。
“我想一人去看看。”这是我第一次向嬷嬷开这样的口。
“娘娘这,人多危险······”嬷嬷也是为难。
“带上面纱,就看一会儿,不会有事的。”或许是因为自娘亲逝世后我便一直少言少语,也从来没有央求过什么,终究嬷嬷心软。
摘下头上贵重显眼的珠宝,披上素净的披风,带上了面纱,我倒与寻常女子差不多。
只是簪了出嫁时母亲赠与的绒花发簪,垂丝海棠的模样,是母亲最喜欢的花。
我一直贴身携带这支发簪,难得出宫,今夜也想带母亲去赏赏今夜金谷禅寺的梅园景色。
人群熙攘,虽是黑夜却灯火通明,宛若白昼。
百姓穿梭在梅园中,脸上都是喜色,我的嘴角上扬,仿佛被传染般,或许我可以暂时忘记尘世烦扰。
即便宫中宴席华丽,倒不如今日万人相聚祈福的热闹场景令人舒心,烟火气总是暖人的。
一阵晚风吹过,梅香扑鼻而来,花瓣被惊扰,缓缓落了下来,在这冰天雪地里怎么不算一番美景?
抬起手,红梅花瓣停在我的掌心,我又笑了,今夜我只觉得难得的平和,也只想就这样静静享受它。
双手合十,我仰头望向开满红梅的枝头,只许下简简单单的愿望:
所爱之人平安喜乐,别无他求。
梅树上也有纸花,我也曾挂过的,是和羽青一起的,虽已是三年过去,回忆却仍像昨日一般。
正出神着,却突然一阵人群扰动,不知身边哪处的人推了我一下,脚下一滑,失去平衡,我就要向前倒去。
却在刹那之间被抓住了小臂,我能感觉到那是一只男人的手,回眸入眼却是一袭黑衣,一张鬼面具,带着元安花神节的特色。
色彩斑斓的面具遮蔽了他的双眼,而我盯着他,却已经感觉是对视,他开口,声音古怪。
“祈福人多,小姐小心。”
随后松了手,转身离开,被熙攘的人群吞没,而我却失了神,手还僵着,是没来由的熟悉感。
我竟想起了羽青。
第二日赵洛辞早早来了凤栖宫用膳,说是有新鲜事说与我听。
“姐姐!你知道新年梵刹的人要来元安吗?”
听说是昨晚才传出的消息,我昨日在寺里祈福,自然还来不及知晓。
近年梵刹与元安多有摩擦,给赵御礼添了不少麻烦,此时来元安很难让人不多想。
“不知,他们来元安做什么?”我摇摇头,心中疑惑,因为两国交流实在是很少。
“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皇子也会来呢!”赵洛辞眉飞色舞的,想来她定是要好奇凑热闹的。
我失笑,“你都及笄了,还这样小孩子心性,等你皇兄给你指婚嫁了人看还敢不敢这么碎嘴八卦!”
“洛辞和姐姐相处都三年多了,姐姐现在可别装什么大人!”她竟还朝我做鬼脸,一脸得意。
没过一会儿,赵洛辞突然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姐姐,我都听说了,宫里如今都在议论你没有子嗣的事,还有的大臣在前朝也说呢,不过幸好姐姐的父亲还有些臣子上书挡了才没有闹得严重。”
我轻轻皱眉,随手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不以为然,“是吗?宫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没孩子。”
“可是姐姐是皇后,跟宫里其他女子不一样,惠妃她哥哥老是在皇兄面前做你文章,可烦人了。”洛辞也拿了一块,吧唧嘴说着,好不气愤。
“不过······姐姐到底为啥还没有孩子,难道皇兄······”她倒是不害臊,一脸淡定,我却是急了,红了耳朵,冬日里都觉得热。
“赵洛辞!”抄起一块糕点就塞了她的嘴,恶狠狠地瞪着。
“真是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嘴!”
结果赵洛辞咬了一口,再拿下来,不服地反驳我说:“我这不是担心姐姐吗!虽然姐姐是皇后没错,但姐姐你看这些年,她虞梓萱都给你使了多少绊子,带着那群妃嫔闹得后宫不得安生,婉姐姐整日抱病不出春华宫,可不就是躲着她?”
“也就玉嫣姐姐能治治她。”
这几年洛辞不再像最初那时讨厌柳玉嫣,倒还经常去芳华宫玩,一来二去也熟悉了起来,不过要说最开始是还柳玉嫣那一巴掌打得让洛辞痛快,现在我和柳玉嫣的关系多亏洛辞,倒也还行。
“你玉嫣姐姐又不玩惠妃那套花花肠子,直接上手,反正每次你皇兄都是轻轻责罚意思下,她能不怕?”
“果然还是拳头好使,难怪玉嫣姐姐对我那么严厉。”赵洛辞认真地点头。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第50章 羽青
到了德安宫的时候,姑母又在抄写佛经,而念巧姑姑在屋外浇花。
我将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念巧姑姑不要出声。
轻轻走进房内,姑母俯首抄得入迷,也未发现我。
刚好屋内的熏香快燃尽,便走近香炉添了些,只是掀开香炉的金属碰撞声惊了姑母。
“樛儿来啦?”姑母停笔,看向我笑起来。
我便继续手里的动作,开口回答,“嗯,听洛辞说您昨日头疼,我就来看看。”
姑母招我过来坐下,慈和地笑着,自己倒是不在意,“人老了难免有些病痛,不碍事的。”
“倒是你,外面风言风语的,虽现在还不打紧,但以后日子长了终归是不好。”
低眉不语,赵御礼三年未与我圆房,难道还是逃不掉吗?
“这三年宫中也并非没有怀孕的,只是我无论怎么护着,大多都难产夭折,死于非命。”
我不愿,也害怕。
“是啊,何况惠妃与你一直不对付,若当真怀孕,诞下的皇子便就是嫡子,少不了要被算计,来年新春选秀,宫里的水只会更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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