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倾倾笑话邓雨菲:
“那你跟我讲?不怕你女儿长大了,我告诉她?”
邓雨菲得意的:
“女儿跟我亲!我当时想着,天啊,小婴儿少皮没毛的样子,好像最初我见你的样子!外貌上已经和你小时候有点像了,千万不能见你,性格再像了你,只怕我想收养你!”
卢倾倾破口大骂:
“邓驴子!”
“长脚怪!”
俩人挂了视频。
每次,卢倾倾和邓雨菲都以急切告诉彼此自己生活为开头,以相互辱骂为结尾。
坐在一旁看书的温杞谦摇摇头:
“你俩,相爱相杀吗?”
卢倾倾拉着温杞谦起身:
“给驴子的女儿买礼物去。看她小姨我亲自挑的拉风礼物,保证她长大后,是汉堡最拉风的小孩!”
果然,等孩子会坐了,邓雨菲把婴儿篮固定在电动滑板车上,牵着四处溜街,引得德国小孩馋疯了。
电动滑板会唱歌——
凤凰传奇的······
一首比一首带劲。
“娘子——”
“啊哈——”
——那个四人一起吃麻辣香锅的记忆,从时空隧道穿梭而来······
温杞谦朝卢倾倾:
“你真是走到哪儿,把哪里的人改变。跟在滑板车后面的德国小孩都会哼蹩脚的中文歌了。”
卢老板背着手,得意:
“弘扬中华文化。”
——转头就被现实创飞liao~
她信誓旦旦讲,要做点挣钱之外的事,去投了个儿童剧。
赔了。
因为是原创,制作团队都是新人,放开手让她们干,成品确实内容新颖,积极向上,宣发倒也积极,但这行的水太深,销售渠道被卡得很紧。
看了的都说好,但几乎没有和观众见面的机会。
儿童们能看到的,还是播来播去的那几样。
网络上也有一定的资源,但是文化这种东西,是需要“氛围感”的。
同学们都看一样的片子,回到学校有谈资。
只有你一个,看了个很好的、不一样的,是很难和别人聊在一起的。
会感到被排斥和难融入集体的寂寞。
于是,产生了某种妥协。去看讨论度高的东西。
然后,以为越有知名度的,越好。
那部儿童剧,被推了一段时间,热度过去,就悬浮在那里,不为人知。
其实,最初投钱的时候,卢倾倾心底有数的。
虽然文创基本盘被骂飞,但是越迎合的文化产品越挣钱。
搭了卢祖音的桥,卢倾倾投了一部偶像剧,马上就给新人女导演投了那部儿童剧。
一手挣着钱,一手扶持着赔本的文艺。
但凡知道她这么做的,都有点戏谑的心态:
“卢老板,光投挣钱的好了,搞那不挣钱的东西干什么!儿童嘛,又不是没动画片可看。”
卢老板嘻嘻哈哈遮掩过去:
“生意嘛,做十个,赔九赢一,也是赚。”
只有温杞谦和她有一样无可言说的心情:
所谓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是很多人羞羞答答,不肯承认的——为了走仕途,并非真的追求精神。
艺术,在这个只有价值衡量的环境,是毫无经济价值的。
但,艺术是洞穴口的一点点光,让孤独的人,转头时,看到自己的影子。
影子捉不住,没有用,但它是“活的”。
做儿童剧,更是有种心照不宣的谁也不会承认——“你他妈的莫不是还有点情怀?”
情怀和儿童一样——都是被“聪明人”心底瞧不起,但嘴上却被评价“了不得”。
往往这时候,温杞谦理解卢倾倾,却找不到合适的安慰。
只能陪在她身边。
就像他那些沉默的时刻,卢倾倾也只能无言地陪在他身边一样——
因为治病救人,医生的职业被神圣,也被激烈的矛盾随时刺着。
温杞谦所在的病房,有时中断治疗,反而是保全了病人最后的尊严。
——但,有的子女,宁可把躺在那里的老人浑身插满管子,让病人成为一块还存活的肉,也不结束病人巨大的痛苦。
因为可以有不死病人的高昂补贴与退休金可分。
有的病人,因为贡献特殊,甚至成为某种行业的精神代表,必须用最高科技的医疗手段维持着生命体征。
——病人的家属看不下去了,求医生中断治疗,结束病人的痛苦。
医生也毫无办法。
温杞谦在诊室或者病房,有不停提高医术之外,有完全无解的面对。
所有的医术,无论发展到什么地步,都是“亡羊补牢”。先有疾病,后有治疗。
温杞谦常常面对回天乏术、死亡和论文高压,但从未跟卢倾倾讲一个字。
一般,他回到书房,静静坐着。
看着卢倾倾和他的照片,握着她曾捏过的“土豆鸡”,有时抓着带她气味的衣服闻一闻······
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出来,又是从容镇定的模样。
当下,多的是从女人身上汲取力量,以饱私囊的男人,可卢倾倾的檐下,有个默默给她力量的男人。
时代的洪流,淌个不停,到处是漂浮着无可安顿的灵魂,人的手头上,可抓住的东西甚少。
唯一能抓住的,给予安全的,是身边的那个人。
小小檐角,慰平生。
(二)
回北京探亲。
机场安检,对着卢倾倾惊讶:
“是卢倾倾吗?”
安检哥哥已经眼睛红了。
卢倾倾也惊讶,盯着半天,终于认出。
是曾经把她扔在大街上的保姆——常桂花的儿子。
卢倾倾给温杞谦介绍:
“这就是我叫他转告‘叫你妈小心点大门口草丛,我叫阿轲刺杀她’的常桂花家的哥哥。”
温杞谦和安检哥都笑。
了解卢倾倾的人,已经不把她的言行当做奇葩。
温杞谦拉着行李箱,抚抚卢倾倾的头发,和安检哥打招呼。
安检哥抬头看看温杞谦:
“哦,你是妹夫?”
温杞谦点头:
“是。你好。”
“明星?”
“医生。”
“有星相,怎么做医生?”
温杞谦:
“都是职业而已。”
卢倾倾问安检哥:
“常桂花呢?在家养鸽子呢?她养的鸽子,还拉屎在我脚脖儿上呢。”
安检哥不好意思笑笑:
“拆迁了,没有鸽子了。我妈在丰台公园门口卖风筝呢。”
不知为什么,一听到点出门、按时回家的鸽子群没了,像听见了没家可归产生的同种心情,惘惘的。
看完父母,卢倾倾溜出来,拉开车门。
温杞谦抢了驾驶室:
“我陪你。”
卢倾倾:
“你知道我去哪儿吗?”
温杞谦开玩笑也一本正经:
“找阿轲蹲着的人。”
哎······
这个男人的心,长在了自己腔子里。
丰台公园门口,卢倾倾戴着墨镜到处找。
她的后背被拍了一下,转头。
拉着一把风筝的常桂花盯着卢倾倾。
卢倾倾有墨镜保护,问:
“你谁?”
常桂花哼:
“我谁?我把你带大,你不认识我是谁,我也认识你是谁!”
卢倾倾故作陌生:
“我谁?”
常桂花索性收了摊子:
“我谁,你谁?把你扔大街上不管的那个!”
卢倾倾摘了墨镜,呲牙咧嘴:
“哦,你还知道把我扔大街上!你个拆迁迷!搬到新房子,你良心也睡不着!”
常桂花也嘴上不饶人:
“自从不伺候你,我天天睡得可香!我不知道良心是什么!喂狗的东西!”
气得卢倾倾扯了常桂花一个风筝就走。
常桂花牵了一把风筝和气球,跟在卢倾倾身后小跑。
“你个圆圆蛋,现在长高了,腿长了,我老了,膝盖不好了,你不会等等我?!”
卢倾倾没好气:
“你才圆圆蛋!”
以前,常桂花净嫌卢倾倾胖乎乎的,一边嫌她胖,一边换着花样使劲喂她。
卢倾倾吃成了球,常桂花就叫她“圆圆蛋”。
常桂花撵上卢倾倾,扭了她一把,卢倾倾还回去。
“你来看我,也不让我记得你的好!”
常桂花怨。
这口怨,隔着十几年的恩仇,永远无可融合的精神世界。
卢倾倾甩开常桂花的胳膊:
“拉倒!我路过!谁还特意看你!你老公都不看你!”
常桂花指指不远处的一片楼,又用手指隔空拨着楼里的其中一栋,指给卢倾倾:
“那就是我分的房子。我跟了老庞一辈子,还回来一套房子。瞧见了我,就那栋,那扇窗,我贴窗花了,跟别家都不一样。”
很远,很远的距离。
很密,很密的楼层。
谁都觉得自己的屋檐和别家的不一样,总是特殊的。
但在卢倾倾看来,都是一样的,完全不知道哪栋哪户是常桂花的。
常桂花:
“我可有自己的家了,不是你家,不是老庞的,就是我自己的!我儿子都不叫他住!就我自己!我回家爱干嘛干嘛。不用伺候婆婆的婆婆,不用伺候婆婆!没有老公,没有儿子,没有主家,没有任何人使唤我!”
卢倾倾忽然看到了苍老的常桂花的半百人生路径,幸好墨镜遮着她的双眼。
她没有说话,转身要走。
常桂花把手里的那把风筝和气球,全部塞到卢倾倾手里。
她掉头,跑得比卢倾倾快。
那把风筝和气球,在北京的夕阳中,旋旋而舞。
北京晴天的夕阳,多是金洒洒的,无论哪个季节的夕阳,在卢倾倾眼里,总有一种大太阳照雪地的感觉——
明媚的凄凉。
坐在车里,卢倾倾和温杞谦从车窗外望常桂花指过的屋檐,无声,看了很久。
他握着她的手,她落泪了。
她在车里吼:
“我知道她家在哪儿!问问阿轲就知道!”
温杞谦说了一句,卢倾倾就笑了。
“你可是把阿轲放出去很多年了。总也没回来。是不是被常桂花收编了?”
(三)
飞机落地桉城,卢倾倾去看麦咚咚和孟晚晴。
麦咚咚和孟晚晴没有问,为何她们的好朋友,在成人多年的年纪,千里迢迢,带来一把风筝。
小王领着孩子们排队,到临时搭建的诊桌前。
温杞谦给孩子们挨个义诊,简单检查,写病历。
有的小孩伸手,摸温杞谦的脸。
小王制止孩子。
孩子笑着:
“他好看。”
小王低声呵斥:
“好看也不能随便乱摸!这是医生。”
孩子们:
“他不像医生。”
温杞谦取下听诊器,温和笑笑:
“那像什么?”
孩子抱住温杞谦:
“给我当哥哥。”
卢倾倾听见了,转身发风筝,打发纠缠着温杞谦的孩子们:
“来来来,一人领一个,领了的滚蛋!”
小王愣了,傻在原地。
孩子们高兴地拍手,抢风筝。
卢倾倾大声喊:
“一个接一个!排好队!谁不听话,滚蛋!”
温杞谦终于又能有序诊断孩子们了。
小王凌乱。
但见有效,也偷偷笑了。
小孩拿到风筝,指着温杞谦,朝卢倾倾笑:
“你给我当姐姐,他给我当哥哥,我们住到一起。”
卢倾倾猛摇头:
“你满脸大鼻涕,我嫌弃!”
小孩:
“我还是个孩子。”
卢倾倾:
“我还是个疯子呢。”
小孩盯着卢倾倾,笑:
“我去洗脸,等我啊!”
又给孩子们看病,又陪玩一天,卢倾倾和温杞谦被闹得脑袋疼。
卢倾倾把儿童剧的资源给小王,叫他领着孩子们看。
趁孩子们聚精会神的时候,卢倾倾拖着温杞谦跑了。
上了车,温杞谦有点做贼心虚似的:
“我们是不是还没告别?”
卢倾倾:
“拉倒吧,他们转头就把你忘了!你可没虚幻的剧集好看!”
他们的车被窜出教室的孩子围住了,手拉手,圈住车子,不让他们走。
卢倾倾从车窗里朝麦咚咚和孟晚晴招手:
“弄走他们!”
小孩拍车窗,一直拍,不停拍。
温杞谦先受不了,落下车窗。
小孩伸头进来,问温杞谦:
“你干嘛去?”
温杞谦认真答:
“回家。”
小孩:
“为什么不说再见?”
卢倾倾知道温杞谦遇到这种问题就心软,只会回答的一塌糊涂,搞得心情惆怅半天。
她抢话:
“怕你们纠缠着不让走!”
小孩嘿嘿笑:
“你为什么这么护着他?他是你什么人?”
温杞谦朝小孩,平视的语气:
“爱人。我是她的爱人,她也是我的爱人。”
小孩还扒着车窗,探着身:
“你们住一个家?”
温杞谦,答:
“是。同一个屋檐。”
小孩:
“为什么她总叫你哥?你一下午了,也总叫她小妹。哥哥妹妹,不能生小孩,你看我,就是个悲剧,只能上这种学校。”
温杞谦的眼底有点湿,一字一句朝小孩:
“我和我爱人,同一屋檐下,从不是兄妹。”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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