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觉不妙的卢倾倾猛然间回头。
吕伯庸秒收动作,朝卢倾倾恭维一笑,拍拍手:“还会锯琴呢,老温这表妹牛大发了!”
表妹?
温杞谦跟人家说自己是他表妹?
这个屁诺曹!
卢倾倾慢悠悠地挥着弓子,暗暗宣势:“急了眼也能锯人。”
吕伯庸立刻双手投降:“你还有什么才华没展示?”
还有最硬的第三招!
卢倾倾立刻抄兜,拿出浪了一个暑假的成绩单,甩给吕伯庸,示意他拿给温杞谦看。
吕伯庸拿着成绩单退到温杞谦凳子旁,展开。
温杞谦本就胳膊拄在椅背上,偏着额心,成绩单送到眼底,他姿势都不带换的,只是一瞥,算是看完了。
也太漫不经心了!
卢倾倾忍住气,自己解释:“我考上本校高中了!”
“哦,很厉害?”吕伯庸这一问的语气显得特别不看事儿。
切!
“朝阳区重点!”给卢倾倾气得摇头晃脑。
土鳖!
吕伯庸朝温杞谦愣了一下,碎碎念:
“咱们学校和北京四中是什么盟友来着?和人大附的课件也有共享吧?可那都是海淀的吧?”
那俩牛校和朝阳区群众卢倾倾没半点子关系。
噎的她只好标出自己高亮:
“中考成绩说是不排名,可我看我们老师后台留底了,我考我们班第15呢!”
即使是夏末,这个点室内也暗了,温杞谦起身按亮了灯,没有围着卢倾倾引以为傲的成绩单。
“哦,那你们班一共有几个学生啊?”只有吕伯庸还在这个话题里。
“28个。”卢倾倾准备马上分析和多少人没关系,别管白猫黑猫,擦着录取线也能上高中,但未及张口——
“倒数第14?”开灯还未转身的温杞谦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要不说他情商低呢!
气得卢倾倾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忘记踮脚,也结了舌,白猫黑猫的理论哑在喉咙。
半天,她才憋出一句:“倒着数?显得你算术好?”
卢倾倾随身携带了一暑假、鼓舞周围人为自己吹擂的成绩单,被温杞谦的爪子从吕伯庸那里夹走。
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看也不看,对折,两指指腹轻舔过折线,放在餐桌上,食指轻点了一下。
成绩单在长指间被调转、衔挑,显得轻飘飘的,连带着成绩似乎失去了辛辛苦苦、挑灯奋战的分量。
仅成了标注的数字那般轻巧。
卢倾倾心里爆哭,一个暑假的傲娇!
他轻拿轻放也掩盖不了狗崽子温杞谦的轻蔑。
但她脸上一副不输的表情,脖子昂成女战士。
“老温,成绩单和体检表给你了,你想好了直接答复班主任。要住宿的话,最好把房产证复印件拿给学校,重点班学校给买保险可能用得上。”
吕伯庸见势不妙要撤。
本来他送完成绩单和体检表就要走,只不过和邓雨菲不一路,准备再叫一辆出租的,被突如其来的卢倾倾打了岔。
温杞谦拿着户口本接的电话,也是他俩的,不曾想天降奇兵。
“我今天刚从房管局拿证回来。”处于变声期最尾端,温杞谦声音低嗡。
他站直,似乎比吕伯庸高一些。
卢倾倾懒得看他!别过头。
临走,吕伯庸又盘了一把卢倾倾的脑袋,“改天请请你,小表妹。”
温杞谦也到门口,转头朝卢倾倾:“在家等着,我去买饭。”
准备了如此热血的一出,最后他不跪服就出门?
卢倾倾握着弓子,有点震愕,跟摆了大方阵杀敌,军令下了,号子吹了,敌人他妈溜了。
坐在陌生的客厅,要不是握着大提琴,卢倾倾简直质疑自己刚才是否真有一番热血较量来着。
那为什么此时安静得跟墓地似的!
卢倾倾有点渴,找水的时候才发现茶几上就蹲着一瓶可乐,上面插着吸管。
之前就是吕伯庸帮她拿的可乐,居然还知道给她插跟吸管,也就不计较他说自己装扮像圣诞树了。
可乐还冰,显然不是进门就开的那瓶了。
重开的。
易拉环背扣着,这样吸管用起来不会飘来飘去,固定在一个方向。
卢倾倾直接不恨吕伯庸了。她一直学不会这样打易拉环。
但她依旧恨温杞谦,越来越恨,越想越恨。
被对比的。
这是他家,他还没一个外人懂事呢,低情商!
门响,温杞谦回来了。
不知道在回谁的电话,语气冷而低:“······到了,你可以自己问她。我的事情就此打住。”
卢倾倾已收了大提琴,装模作样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实为不想搭理温杞谦。
改道去深圳的计划,因为生气,暂时也在她脑子排不上号了。
温杞谦说完那句话,不知道那端说了什么,电话挂断了。
他推上入户门,餐桌上放完东西,去了洗手间。
再从洗手间出来,温杞谦朝卢倾倾走来。
她立刻板正坐姿,绝不输一丝一毫的气势,也不给他半个眼色。
“恐龙——”他伸手过来,说。
气得卢倾倾回嘴就骂:
“你还傻狗呢!我就忍着不说,哪有你这么低情商把心里话说出来!光头就恐龙?!我光头也是没办法!”
“——拖鞋。”他接上没说完的话,“楼下商店只有这个图案。”
啊?
卢倾倾抬头一看,温杞谦伸来的手里拿着一双新买的拖鞋,上面是恐龙的图案。
她小脸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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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闪闪
拖鞋内底边缘槽处有酒精的积液,浸到袜子约莫一指甲盖大,贴在一走一扇风的脚后跟上,有种异常清晰的凉意和湿濡濡的。
她内心闪过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像陌生的指腹捏在了脚后跟上。
卢倾倾把换下的玛丽珍鞋提到玄关柜,转身看到桌上竖着一丛塑料袋,温杞谦买回来的饭。
想瞅瞅买了啥,并没打算吃。
刚伸手扒塑料袋,她的额心被不轻不重一抵。
霎时有种过电的感觉从额心串联到脚后跟上的凉。
卢倾倾浑身一颤。
温杞谦蜷回修而长的食指,声音在恍惚的卢倾倾听来略微杳冥:“去洗手。”
他手伸来、撤走的空间里,散着幽隐的柠檬味,不浓烈,被海洋的底味稀释。
她伫立了几秒,拐到洗手间才想起来应该破口大骂:点我脑门干嘛!你汪汪叫我又不是听不见!
但吵架就讲究立时爆炸,扇一巴掌俩礼拜后才知道还手,不光显得傻叉还小气。
卢倾倾像吃了苍蝇,闷头洗手。
她从洗手镜上抬头,盯着并没留痕指纹的额心。
上回被点要追溯到幼儿园。
汇演上台前,老师在指腹上蘸了口红,一把薅住正在嬉闹的她,对着额心,匆匆一点。
她一直几天不舍得洗,像个唇印。
突然无比清晰起来······这奇怪的联觉。
温杞谦已分好了筷子,拿好了碗,坐在餐凳上回电话:“不用把我拖进去,你们聊就好。”
扣下手机,他用纸巾揩揩触过屏的手指,见卢倾倾出了洗手间,他起身去洗手。
卢倾倾瞥瞥嘴,抓起一副碗筷拨了点饭菜,端茶几上,把电视开到轰隆隆,让屋子瞬时不再像静谧陵园。
可不敢和这种人一起吃饭,丧胃口!
洗手回来的温杞谦只看了一眼茶几这边,也没再管她。
温杞谦在餐厅喂狗没一丝动静。
吃完饭就开始擦地,一会儿吸尘器,一会儿蒸汽拖把,每个空间都遭两遍他的细折磨。
唯独,放过了卢倾倾盘踞的茶几,整个客厅,他都没在她吃饭的时候来过。
卢倾倾本来吃饭就慢,在家也是边看电视边狼吞慢咽。
她本来还想:敢在我吃饭的时候打扫我脚下,掀起灰尘,叫我吸了土,直接把碗扣他头上。
没有。
还算小子唯一懂事的地方。
电视有点无聊,卢倾倾想拿手机投一个节目,才发现手机被遗忘在书房很久了。
饭吃了半截,卢倾倾跑去拿手机,不小心把温杞谦擦过的地板又踩了。
回身关门的时候,她飞速瞥了一眼正在低头擦地板的温杞谦。
他似乎碾起眼尾扫了一眼成串的浅印。
大概因为新拖鞋没灰尘,踩了地板也不显脏,只是有点水迹发花,发作只会显得吹毛求疵,他没吭声,继续擦着自己脚下。
她有点幸灾乐祸。
手机上有孙屹元打来无数的电话和视频。
卢倾倾“比武”前随手就挂了老爸的电话,他还在担心她初到桉城怎么生活,电话、视频不通,他留言几百字——
大意是已经通知了桉城当地的朋友,一个叫老黄叔叔的,附留了他联系方式,拖这个底实的朋友照顾照顾她。
孙屹元成天给卢倾倾发些“爸爸爱你”文学,有时喝醉了还能写酸诗,她都麻木了,基本不回。
主要是有更吸引她的——
卢祖音把她拖进了一个新建的群。
只有三个人的群,里面已经聊了几句了。
有个陌生的头像,点开,是大漠里的星空实景,微信名字:林辞林。
小林?
温杞谦的妈?
卢倾倾拖动了下聊天记录——
卢祖音:倾倾到你家了,见到哥哥了。
林辞林:我打给杞谦了,说是平安到达。
卢祖音:把杞谦也拉进来吧。
林辞林:才征求过他的意见,他说让我们聊就好。
······卢倾倾立时明白了,原来温杞谦买饭回来时不凉不热的通话是对着他妈。
——那“到了,你可以自己问她”说的就是自己了,看来是骨子里就不欢迎自己。
——“不用把我拖进去,你们聊就好”是他不想加入群聊。
再皮实,被排斥心底总是不太舒服。
卢倾倾想起书房门外的人就起烦躁,只好躲在里面继续看聊天记录。
卢倾倾发了个表情后,卢祖音的聊天又活跃起来。
卢祖音:宝贝儿,和哥哥处的怎么样?吃饭了吗?
喵的,这话问的。
在这群里,人家好大儿的妈看着呢,能怎么说!
卢倾倾:好极了,哥哥也好,饭菜也好。还给我买了拖鞋,恐龙的!我爱死这个图案了。
言不由衷,咬牙切齿。
她发完场面话,切到卢祖音私聊——
卢倾倾:阿音,她儿情商多少有点低,好像还有洁癖,吃了饭就干保洁。
卢祖音:劝你善良,劝你善良。小林阿姨一听狗仔堵你,二话不说借了房子给我们。
卢倾倾:你觉得她不在,他儿子会欢迎我?拉拉个B脸······但她敲着敲着,删除了——
改成:他买了新拖鞋给我,饭菜里居然有京酱肉丝和驴打滚······
打出这些字,卢倾倾忽然一怔。
吃的时候都没在意,这是北京口味。
书房外吸尘器嗡隆隆,好像飞机起飞、落地时的杂音。
卢倾倾抬头看了一眼陌生的窗户。
已到别的城市,已在不属于自己的家,理所当然并非唾手可得了,别人哪怕举手之劳,也要心存感念了。
她虽然出身算优渥,但其中的鸡飞狗跳也多,早早学会了独自飞行,漫长假期一个人居住,懂得些人情世故里的礼尚往来。
卢倾倾:【胖猫快乐打气球的表情】
群里忽然消息提示——
林辞林:倾倾,你好。
明明只是字面显示,配合林辞林的头像和名字,卢倾倾觉得她的声音应该是沉静的招呼。
卢倾倾客客气气回:小林阿姨您好,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卢祖音:【飞吻的表情】
过了约莫一分钟,林辞林:
倾倾不要客气,我和祖音是十四年的友谊。希望你和杞谦相处愉快,如有摩擦,请告知我和祖音,我们帮你俩协调。
卢倾倾看着短短两行字,头一次不知道怎么回复别人的微信。
瞬间就明白了温杞谦和他妈打电话时的那股子凉飕飕······遗传。
她甚至可以心底模拟林辞林的语气了——没有多大起伏、冷却称不上漠,声音里有独特的飞白,含着大漠孤烟的况味。
无声中召唤出了卢倾倾心底深藏的童年孤独。
她受不了三个人的群还能聊成这样,抓耳挠腮转身。
这么多年,在反反复复的自娱自乐中,她已经学会了暖场。
看到了书架上的相框,卢倾倾要以这个为话题,但作罢了。
青春期正当要好的时候,哪怕是小时候的上身光溜,她也觉得脸红耳热的。
她放下相框,把旁边温杞谦的成绩单拍下来,发到群里,准备吹捧两句,维持客套。
恭维话还没组织出来,卢祖音就噼里啪啦在群里一串孩子的教育问题,她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极其眼红文化人——
别人都趁当红圈钱,她属于过气后翻红,老树发新芽魔怔了,居然推掉了好几个真人秀,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
她得空就去人艺进修台词和剧本文学研析······
孩子的教育,终于触动了林辞林——
林辞林:抱歉,杞谦的学习我实在没怎么过问,我和他爸爸之前的学习方式有些苦闷,也不知道传授给现在的孩子还是否科学。
卢祖音:我去人艺看话剧,才知道台词表达多么重要,但我们剧组有那么多傻X把牙整得嘴里放屁都不囫囵,可见学习好他妈重要!
卢倾倾赶紧把卢方水平提一提:妈妈,你带好头,学好林阿姨,我学好小哥哥。
发完,她心想,我装X呢!他跟我学习做人的情商还差不多!
想起他把自己名次倒过来数就想给他投壶里煮熟。
卢祖音群里聊着,突然切到家庭群——
不停@前夫哥:给我女儿转学的事情,我考虑清楚了。
卢倾倾满头黑线:我转什么学?我都考上重点高中了!全班第15名!正数!
前夫哥:@前妻妹,考虑好了就行,别想起一出是一出,办完了再搞出别的鸟毛。
卢倾倾:hello?二位能看到我的微信吗?谁转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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