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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荒郊野岭的独栋小院。
不大的屋内,点了多盏明亮的油灯。
谢惜玉坐在铜镜前,怔大眼,道:“翁大夫,您也太夸张了,我的额头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明日就能好了,您怎么给我缠了几圈呀?”
弄得她好像受了极其严重的伤一样。
“什么夸张,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不然要你来诊病救人?”
翁慎边捣碎缸内的草药,边凶巴巴道:“虽说只是小伤口,但若是不好好上药很容易会加重。你身子那么弱,若是一个不小心弄得发热怎办?还得要我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子照顾你,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心地怎这么坏?”
谢惜玉抬手摸了摸额头,眉眼弯弯,笑道:“好啦,我就是小小小的抱怨一下嘛,翁大夫每回就知道凶我。”
他将草药捣好,拿热水冲开,端到谢惜玉面前,“喝了。”
“这是什么?”
“身上是不是还有别的伤?喝了化淤。”
谢惜玉吐舌,心道果然什么都逃不开翁大夫的法眼。
她从马车上摔下来,腰部和背脊都被重重磕伤,现在指不定已经淤青了。
谢惜玉伸手接过药碗,冰肌莹彻的皓腕从衣袖里探出,翁慎双眸一眯,攥住她的手腕。
“这是什么?”
谢惜玉垂眸望去,正看见她手腕处几点红红的印记。
想起这是昨日里魏陵烙下的,心里怦怦乱跳,神色闪躲,小声道:“没什么……大概是不小心被虫子叮了。”
“你将老头子当傻子糊弄?我一个大夫若是分不清虫子印记和别人吻的印记,就白当了这几十年的大夫。”
翁慎说的过于直白,谢惜玉脸色骤然涨红。
他搬把木椅坐在谢惜玉对面,眼里带着紧张,问:“是谁这样对你?”
翁大夫的语气很和蔼。
闻声,谢惜玉心里浮起酸涩,红唇微抿,道:“没有谁。翁大夫,您能否别问了。”
她显然想逃避这个问题,翁慎是过来人,一眼就看穿小姑娘的心思,不悦问道:“你喜欢他?”
谢惜玉抬头,望着他慈善的面容。
一直以来,其实比起她的生母和养母,在她心里最敬重的长辈,是翁大夫。
幼时她在安阳侯府时,时常孤单一人。
阿姐虽然疼她,但大多时候不能总跟她待在一处,每当府内来了贵客,亦或是庆祝节日时,她总是落单。
而正巧,翁大夫曾在侯府以府医的身份居住一阵时日。
那段日子,都是翁大夫日日陪着她,看到她哪处受了伤,生病此类,虽说都会凶巴巴骂她一顿,但每回都是他在细心照料。
面对翁大夫的紧张询问,谢惜玉焦思苦虑,对于魏陵和她母亲之间的恩怨,她不想告诉翁大夫,不想翁大夫为她担忧。
“不喜欢。”谢惜玉道。
翁慎没错过她稍纵即逝的为难,眉头紧紧拧成疙瘩,正想追问,忽听到大门被推开,惊诧之下顺着望去。
门外夜色浓重,但见来人身披雪色披风,腰间狮纹玉带勾勒出他颀长挺拔的身形,往上看去,俊美的面容冷寒似不带一丝温度。
屋内明亮的灯光照耀下,五官渐渐清明。
眉似墨描,狭长的眸底仿佛含着炼狱,一瞬间的错觉,入目之处皆被焚烧殆尽。
男人薄唇紧抿,轻抬乌皮靴缓步踏入,淡漠无波的眼神扫了一眼这间窄小的屋子。
“谢惜玉,你可真让本王好找啊。”
谢惜玉从见到魏陵为止,还未回过神。
见此状况,翁慎起身,冷脸问:“你是谁?”
魏陵的视线越过翁慎落在谢惜玉身上,见到她额上缠着一圈白布,眼底更加冰冷。
谢惜玉水眸流转,镇定地走到翁慎面前,将他拦在身后,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魏陵不知自己废了多大的劲才压下想要泄愤的心情。
他找了谢惜玉一整晚,一个时辰前才从薛闻查到的消息里得知,她还有一个关系极其亲近的人。
顺着目标,他马不停蹄赶来,方才屋内的对话他也一字不漏听了进去,当下的确平生怒意,可在看到谢惜玉安然无事时,悬着的心这才放落。
未曾想,他找了一整晚的人,看到他时,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他怎么来了?
魏陵扬起淡薄的冷笑,踱步走到谢惜玉面前:“这就是你在我跟你母亲之间权衡下来的结果?”
谢惜玉仰脸看他,问:“不然殿下想让我怎么做?”
他轻笑一声,语气寒凉:“谢惜玉,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让你竟觉得我是个大善人?”
“你知否,若是本王想,本王现在就可以让你的母亲,和你所有在意的人,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谢惜玉难以适应魏陵的转变,踉跄后退一步。
她眼睫颤动,想要看清面前这个人。
“殿下是在威胁我?”
“是不是威胁,你大可试试。”
魏陵不再看她一眼,大步往门外走去,冷声吩咐:“严尘,把那个男人带回王府。”
严尘侯在门外,听到命令忙喊了两个王府侍卫跟他一同进去,眨眼之间便将屋内的翁慎按住,直接往屋外拖。
谢惜玉见翁大夫被拖走,心尖颤抖,喊道:“不要,殿下我求你不要伤害翁大夫。”
魏陵驻足,背对谢惜玉,嗓音毫无温度:“谢惜玉,你知不知道,光凭你是宋锦的女儿这点,在本王面前,死一千次都不够。”
翁慎因这个场景惊到不明所以,被两个侍卫抓住后,只顾着喊:“玉儿――”
即使他再搞不清状况,也知道谢惜玉这次是惹到大事了。
“玉儿,你别担心我这个糟老头子。”
谢惜玉泪如雨下,泪眼朦胧看着翁慎被两个侍卫蛮力对待,心里后悔不已。
她稳下心神跑上前,纤细的双臂牢牢缠上魏陵的腰,哭得梨花带雨:“殿下,我求你,翁大夫他是犹如我父亲一样存在的人,求你不要伤害他。”
魏陵疏离地一根一根掰开她缠上的手指,转过身面无表情看她:“同样招数使用两次可就无效了。”
“还是你认为,本王就是这样色令智昏的人?”
谢惜玉难以忍受他的冷言冷语。
可她知道,现在只能牢牢抱住眼前这个性情骤然大变的人,即使魏陵推开她,她也不能就这样松开。
谢惜玉又抱了上去,抬起盈盈水眸看他,摇了摇头,软声道:“不是的,殿下。玉儿从没有那样想过,你在玉儿心里一直都是特殊的存在,求殿下不要这样说话。”
瞧,这张小嘴有多甜,多会哄人。
上次为了一个婢女,这次为了一个老头。
次次都为了外人朝他撒娇卖乖。
而对他,却能安心欺骗转身逃跑,能毫不犹豫的说出“不喜欢”三个字。
魏陵勾唇嘲讽:“这是你选择的,并非本王逼迫。”
随后在谢惜玉紧张的面色下,打横抱起她往门外走去。
严尘见状,吩咐那两个侍卫也将翁慎也带上。
第49章 回王府
天边乌云密布, 夜色深沉如墨。
微风徐徐,魏陵披风摇曳,阔步跨出宅院, 臂弯处正抱着娇小的少女飒飒往骏马前行去。
他轻巧将谢惜玉放至马背坐稳,转而翻身上骑。
刚坐下, 身前的人将纤柔的手心搭在他的臂上, 可怜兮兮看他:“殿下,能否让你的下属好生对待翁大夫, 他身子骨不是很好。”
魏陵凝眉垂眸, 望向她水润如波的眼, 默了片刻, 吩咐严尘:“听她的。”
严尘瞳仁震动,嘴唇微张。
心里不由纳闷,方才在屋内那样强势的殿下,怎么才这么一小会儿,就又依了谢姑娘。
可殿下的心思, 他哪里敢猜, 殿下的命令, 他哪敢违抗。
这不, 赶紧到后头去找了一个侍卫下来,亲自给翁大夫牵马。
魏陵视线移回, 看向她被白布包了一圈的额头,嗓音不知觉放轻:“坐稳了。”
谢惜玉缩在他怀里, 闷闷地点头。
旋即, 他驾起缰绳策马往城内方向行去。
策马速度适中, 微凉的夜风轻柔刮过。途中,魏陵感觉到胸前衣襟湿润了一片, 便放慢了骑马的速度,蹙眉问:“哭什么?”
谢惜玉抽噎几声,牢牢抱住他的腰,试探问道:“殿下方才说的是气话对不对?”
她真的怕极了。
魏陵说他完全可以让她身边的人消失,她可以确信,他方才是认真的。
闻言,魏陵沉默不语。
眼见天色已经极深,便加快手中的动作往城内行去。
回到桓王府时已子时过半,魏陵翻身下马,打横抱起谢惜玉进入王府。
谢惜玉攥紧他的衣襟,“殿下,翁大夫那边……”
他步伐未停,边走边道:“你若乖点,本王就好生待他。”
回到景澄院,魏陵轻缓将谢惜玉放置榻上,面色十分不快盯着她额头那块布,问:“你这怎么弄的?”
谢惜玉抬手摸上去,讷讷道:“其实就是一个小伤口,翁大夫包的太夸张了。”
“怎么伤的?”他仍是追问。
谢惜玉怯怯地看着他阴沉的脸色,方才他放的那些狠话,导致她现在心里隐隐有些害怕魏陵。
她踌躇不定,可在他阴鸷的目光下,只好老实交代:“我雇了一个马车带我出城,路上遇上了劫匪……”
魏陵听完,站起身冷笑,原地走了几步,再看向她时面上掠过讽刺的冷意。
“姑娘家夜里独自出城,这不明摆着给匪徒送上门?谢惜玉,本王还不知你竟如此愚蠢!”
他这次语气尤其狠厉。
魏陵其实极少用这样的凶狠的语气对她说话,今夜他的反常和恶劣让她无法适应。
突然被魏陵这样一凶,顿感委屈,就连从未向任何人抱怨过的小情绪也涌了上来。
谢惜玉的眼里不禁浮起雾气,小声反驳:“殿下不是大邺的摄政王吗?在大邺的境内发生这种劫匪的事,应该是殿下管理不当的原因,怎还能怪我?”
末了,她泪水滚落,寂静的室内响起她细细小小的抽泣声。
魏陵见她一张小脸哭得泪痕斑斑,沉着脸坐回榻沿,蹙眉给她擦眼泪,冷声问:“又哭什么?”
她摇了摇头,仰起脸看他:“殿下,我知道错了,今后再也不乱跑,我会乖乖待在国公府,你放我回去好不好?”
她不能在桓王府再待下去了。
母亲那边知道她失踪了肯定也十分担心,若是让母亲知道魏陵将她留在了王府,定会闹起来。
魏陵听到国公府几个字,面若冰霜:“放你回去,再眼睁睁看着你嫁到殷国公府?”
“我不嫁给他。殿下,我可以跟我母亲说清楚。但是我真的不能留在殿下的身边……”
他又站起身,居高临下审视她:“谢惜玉,看来本王先前说的还不够清楚明白。”
“那么你听清,从即刻起,你再也不得跨出桓王府一步。若是胆敢违抗,刚抓回来的那个翁大夫,还有你的阿姐和飞攀那个婢女,就休要怪本王心狠了。”
语罢,魏陵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出了屋子。
院内石阶上,他喊来黛翠:“今日起,盯紧谢姑娘,若是她在王府里失踪了,本王唯你是问。”
黛翠一脸正色应了下来。
屋内,谢惜玉失魂落魄地坐在床榻上,望着魏陵离去的方向抿唇流泪。
可不过片刻,魏陵很快又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瘦削着常服的男子。
男子一面走在他后面,一面小声抱怨:“我说桓王殿下,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
魏陵对他的埋怨不理睬,将他领到谢惜玉跟前,吩咐一声:“盛归平,给她诊脉。”
谢惜玉还没反应过来,方才还在生气的人怎么又反了回来,她泪水楚楚可怜挂在眼角,仰脸看他。
魏陵像是看不见她一样,转身坐在离床榻比较远的位置。
“真是委屈,白日里才进宫给皇帝看病,夜里还要给一个小姑娘看病。”盛归平强忍着睡着后被揪起来的郁闷,坐到榻前。
“手伸出来。”
谢惜玉眼睫轻扇动,乖巧伸出手腕。
盛归平看到她手腕那几处红点,怔了须臾,而后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也没多说什么,便静默帮她诊脉。
途中盛归平询问几句,谢惜玉将她从马车上摔下来的事都告诉了他。
片刻后,他站起身道:“回殿下,谢姑娘没有大碍,不过谢姑娘的身上兴许是有些淤伤,我这里有一罐药,给她抹了上去很快便会消去。”
魏陵取过那罐黑漆药瓶,颔首。
盛归平朝他淡淡挑眉,暧昧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很快,黛翠进屋备好了热水。
谢惜玉还缩在床榻上,因魏陵仍然冷沉着脸,她也不敢主动跟他说话。
二人只能一个坐在榻上,一个站着。
半晌,魏陵踱步走到榻沿落座。
“衣服脱了。”
谢惜玉警惕地捂紧自己的衣襟,摇头:“不必劳烦殿下了,我自己可以上药,或者让黛翠来帮我就好。”
魏陵笑了。
这是从找到谢惜玉为止,他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你在防我?”
谢惜玉不明所以看他。
见她呆滞模样,他继而又轻笑出声:“玉儿莫不是还没认清自己的处境?从今以后,你都只能留在我的身边。”
他缓缓逼近,谢惜玉有瞬间呼吸停止。
“更别说你的唇,舌,脸颊,手腕,肩膀我哪一处没有看过,哪一处没有亲过?你防我有何用?”
谢惜玉脸颊“噌”红到难以言喻。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她被谢寒打伤,在王府时她说要自己来上药,魏陵都非常君子的背过身,等她上完药,穿戴整齐。
现在怎会变成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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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还未灭灯的魏国公府,熙浣院。
宋锦靠在临窗榻边,迟迟睡不着,庄姑姑进了里屋,回禀:“公主,下人来了消息说亲眼看到桓王府的侍卫连夜出城又返了回来。”
“那我的玉儿呢?”宋锦激动站起身。
“下人说,桓王的骏马疾速,导致并没有看清桓王殿下有没有带着姑娘。”
闻言,宋锦浑身无力瘫坐:“魏云诘定把玉儿掳走了,他是为了报复我……这样欺负我的女儿,简直就是拿把刀扎我的心啊!”
庄姑姑心疼不已,含泪道:“公主,您先不要沮丧,不是还有陛下吗?桓王殿下他再是一手遮天,这个大邺还是陛下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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