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月心里有些诧异,她没想到,李温瑜死前不肯听她的话,如今命不保了,反而这样乖顺。
乔月心里忍不住发寒。——她在金陵参与的两次丧事,李温瑜都在,见她坚持要取消人葬,李温瑜甚至暗暗笑过她。
如今,他成了她在金陵触到的第三件丧事,他这是同意了,要以自己的身后事支持她的决策。
李温瑜的声音细如蚊声,捂着腹部的手无力地跌下来,他还在喃喃道:“我死了便死了,不用任何人陪我......这辈子活的混不吝,不害人了......”
乔月静静望着李温瑜,见他瞳孔已经涣散,她知道,他是真的死了。
“这里!郎中!这里!快快!”外头的人拉着郎中踩着尸体赶了进来。
一堆人围上床边,将乔月挤了出去。
乔月站在一旁,见众生忙碌,她长叹了口气,心里只剩苍白。
“乔月。”齐元冷笑阵阵,似癫似狂,“燕初青的命,再加上李温瑜的命,这一回,你可有把握胜我?”
第95章 有仇报仇
乔月一届商女,又是事外之人,并没有资格上朝堂。
她将所有收集好的罪证交给顾怀玉,纵然知道不是一朝一夕能出结果,但乔月相信,这一回,这些可公可私的案件进了圣上的耳朵,定能换个交代。
事情可大可小,可她不信圣上愿意继续包庇滥用职权的下属们,她给出由头,也是利于圣上拨乱反正,整治朝纲。
当然,顾怀玉清楚,乔月也知道,圣上有圣上的御权之术,所以,这些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并不会突如其来地发作。
筹谋的时间可能会很长,但“问斩”的时候,一定是快而狠的。
回到京都,齐元进了大理寺听候,乔月跟着李温瑜回到李府,坚持完成李温瑜的遗嘱。
此行一同回来的,还有从金陵跟来送葬的小辈。
金陵来的小辈们在院里跪了一地,一个个俱是副黯然神伤的模样,暗地里又议论着,称这都是头两次背信的报应。
报应,此话甚重,便向李府的心里扎了根刺,府上人也跟着半信半疑起来,再加上李温瑜又是这座宅子里不受喜欢的那个,这一次,便更没人为他争。
乔月从京都的创世娘娘殿里,搬来了自己烧制的瓷人与创世娘娘,压在李温瑜的陪葬里,迎接道士的超度。
乔月的诸多安排,李府从头至尾没驳她一句,几乎顺从到可怕。
倒是乔月,唯恐忧秘隐而不发,心里一直放不下,直到李温瑜顺利下葬,这一回,真无一人枉死!
这是一个开始。
京都跟着忐忑,直到恍恍惚惚又过了几天,不见变故,所有百姓才后知后觉地相信了。
没有人葬,没有人葬。原来,真的可以有这么一天?
“李温瑜!李温瑜!”京都开始为一个人的名字而欢呼。
所有人都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和这个人带来的开始。
从京都爆发的第一声欢呼开始,如浪潮滚滚而下,十三座城市,跟着沸腾起来。
取消人葬,给了一部分身不由己但想要好好活着的人希望。
所有地方的创世娘娘殿人满为患,香火也越发鼎盛。
世道日新月异,见人心涨,乔月渐渐也闻到了风里藏着的雨腥味。
乔月重新整理了旗下的所有账目,并在九月下旬给了苏有金七千两银子,又送了两艘千吨重的船,让他收拾行礼,带着愿意跟随的人乘船前往暹罗。
乔月留给苏有金最后的话是:“去所有地方,传承瓷道,万古流芳。”
苏有金拱手作别,“等我消息。”
十月初,事态骤变。
当奴才的生活和生命都得到了尊重,权贵终于反应过来,跟着坐不住了。
被限制了生杀予夺的自由,贵人们只觉得自己的权势似乎也跟着被动摇。
他们不动声色,但为了逼乔月关掉创世娘娘殿,所有人开始自发地冷落第一瓷局旗下的所有业务。
乔月旗下的生意一落千丈,而面对腰斩级的折损,众人隔岸观火,却见乔月没有丝毫慌乱,更没让步。
继续维系创世娘娘殿,乔月见生意掉入她预估的低点便止了,她心里了然。
齐元的案子一直压着,这个圈子便如一池浑水。
有的人本就是耳朵软的墙头草,听风便是雨,见第一瓷局势落,便着急忙慌地抛断。
有的人谨慎,见乔月淡然自若,见以长公主与顾小王爷为首的勋爵人家,还是一如既往与乔月来往,便也没断了这头,留一丝余地。
如此藕断丝连,风风雨雨,乔月浮沉其中,见各地的明争暗斗隐隐约约。
与此同时,顾怀玉带来了皇家的第一道旨意,天子要在景德开办浮梁瓷局。——这是乔月的主意,当她不准备将第一瓷局变成皇商时,她便有了这份心思,只是没想到顾怀玉这么快就做到了。
这几年,他国使臣来大庆时,对瓷器的关注与购买也越来越深,如今圣旨颁出,便是皇家对瓷器作出的最正式的认可,也是大庆瓷器走向天下的一纸身份。
未来,大庆瓷业终会成为国家富利的一部分。流向其他国都,卷回金银。
随着而来的,是天子招贤纳士,广招瓷匠。
所有瓷师们都跟着沸腾了起来。若能入工部,跻身为士,便是光宗耀祖!
第一瓷局的好些瓷师心动,下定决心要走,乔月也是拱手欢送,与大家好聚好散。
一切都在乔月的预料中,如今这样,倒也减轻了第一瓷局在人员薪资支出上的负担。
临近十一月,琳琅瓷坊的生意火热,乔月则是直接让所有店铺挂牌,七天后休业,放所有人回家过年。
忙了几年,是时候好生休息一阵子了!也多陪陪家人!
今年是想正儿八经过个好年,乔月拉着乔珍上街买年货,从这头逛到那头,最后拉上乔珍进了一间胭脂铺。
“第一瓷局这回算是完了,哎,我早看那乔月不耐烦了!”
“下贱人终归是下贱人,瞧瞧她的种种做派,先是勾搭顾小王爷,后来又跟薛将军交好,再然后又缠着齐公子……她啊,是商女还是妓/女,也未可知吧?”
“还有那个李温瑜!哎哟,乔月把他害得那么惨,可最后呢?他的身后事竟然又交给了乔月?真是稀奇!”
“你们说……乔月不会是懂什么巫术吧?给男人都下了蛊?”
“就得管好自己男人!以后啊,少买些第一瓷局的东西,更得小心带回来的不干净……别活了半辈子,倒沦为下堂妻。”
“哎呀!我有句话早就想说了,你们仔细想想,第一瓷局的女子,哪一个不动人?啧!尽是些卖弄颜色的!”
“妖精,真该烧死她!”
倒没料到一进门,便听见这些风言风语,乔珍气的直瞪眼,刚想冲进去,倒听见里面跟着吵了起来。
“男子爱拿□□看人就算了,你们都是女子,说话也要这么难听的?”一个女子的声音冲了出来,“再说了,真要是图颜色,直接去青楼不就行了,还需遮遮掩掩?去瓷馆逛窑子?你们是傻子不成?”
“偷不如偷不着......”有人刚想顶嘴。
那女子打断她:“馆里的女子也不过占了小半,大多也是来伺候你们这些女客的,你们没觉得方便?哦,我知道,你们是不是早就想让那些男人来给你们介绍了?哟,别说,那些男子也都又高又帅,都是些漂亮的小白脸呢!”
女子三言两语辩驳,不仅给第一瓷娘的所有女子都正了名声,也往她们的身上泼了浑水。
“你!你胡说什么?”
“谁胡说了?谁胡说了?”那女子跟着顶回去,“你们又不能去逛窑子,还不只能这么望梅止渴!”
“贱女人,我撕烂你的嘴!”
听里面动静不对,乔月干脆闯进去,恰逢对面的人扬着胳膊手便要来拿人,乔月直接掐住对方的胳膊。
乔月转头望了一眼身后人,见那女子面嫩,大概只十八岁的模样,看穿衣打扮也不像是大庆人,乔月确定,她不认识。
只是萍水相逢的正义。
“乔......乔......瓷娘......”满屋子的人连话也说不利索了,眼神也躲闪起来。
背后说人坏话就是肆无忌惮的没谱,到了人前反而心虚。乔月了然,反手将那人推了回去。
“哎呀。”那人脚下踉跄,狼狈被身边姐妹接住。
满屋子,乔月一眼望尽,七八个女子,瞧着穿着打扮,大概都只是些五品左右的官家妻,还夹杂着一两个商家妻。
倒不觉得她们真能蠢到敢在世风日下传谣,大概是背后有人授意,有些事,便也只能心怀侥幸去做。
直到东窗事发。
乔月气定神闲寻了张凳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香气四溢,她浅浅闻了一鼻子。
似是才想起般,乔月转头望向瑟缩在一起的众人,轻笑道:“怎么啦,接着说呀,要是不知道什么细节,我还能给你们补充补充呢!”
那些人吓了一跳,一个个静若寒蝉。
乔月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漫不经心提醒道:“这天还没变呢,就别急着站队躲雨了,小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是是是!”那些人忙应和,眉眼里尽是懊悔。
“但你们今日的确是惹我不高兴了......”乔月睨向她们,似笑非笑道:”若我放了你们,以我眦睚必报的性子,你们安心吗?”
那些人面面相觑,眼里都是不安。
乔月:“我也不知道你们是嘴坏还是心坏,这样吧,觉得是自己只是没管住嘴的,就扇自己的嘴,我满意了,就可以走了。”
“这......这未免欺人太甚!哪有......哪有......这要是真......让我们怎么见人啊?”那些人小声说着,让乔月听见,又不敢直接叫嚣。
乔月置若罔闻,“要是觉得是自己没错的,那也简单。咱们一起坐下喝喝茶,我会请你们家大人来评评理,让他们领你们回去。”
那些人顿时色变,一个个只觉得脊背发冷。
乔月不想等,有干脆向外头道:“来个人,帮忙跑跑腿吧!”
“别别别!”那些女子忙制止乔月,有的一咬牙,干脆走到乔月跟前,狠狠扇了自己一嘴巴。
“没吃饭呢?”乔月冷声高呵,倒将她们也吓了一跳。
乔月:“你们是不是忘了那年我是怎么教训贩卖仿瓷的人了?需要我动手教你们吗?”
被提了醒,众人才记起,这不是瓷菩萨,这是活阎王。
只能接着扇自己,见乔月不说话,便不敢停,直到嘴都扇肿了。
“痛吗?恨吗?可若大家都讲道理,你们便不该在此嚼耳根。”乔月起身,“如今闲账立结,出了门,我便松手了。当然,你们想要找我寻仇,要记得先想清楚,到底能不能将我弄死。弄不死我,难过的一定是你们。——记得,下手要狠。”
放下茶杯,乔月静静看了几人一眼,才转过身,携着乔珍离开。
那个维护乔月,也被乔月维护的姑娘见状也跟着跑了出来,跟在乔月身后。
第96章 何为官
离铺子远了些,女子才开口:“瓷娘?第一瓷娘?你是乔月嘛?”
乔月知道她跟着呢,只是摸不清她的心思,便也没主动搭话,如今转头看她,乔月朝她一笑,“恩,请问你是?”
“我叫林婧!你不认识我,我是大邺人!”林婧兴奋地介绍着自己,“我特意来京都,就是想跟你学瓷的,你们的瓷做的真好!”
“哦。”乔月看了眼天色,招招手带着她去了最近处的酒楼。
吃了顿饭,也算是将林婧的情况都了解清楚了。
原来,那年盛诗晴去了大邺后,便开了一间瓷铺,铺名就叫乔月瓷坊,因着那些瓷器漂亮,简直和玉一般,凭着手艺,瓷坊的生意还算过得去。
日日经营,一年多过去,再加上瓷坊经常帮助女子,便在当地有了小小名声。
而这些年,随着贺舒安每每回去都会带上大量的精美瓷器,瓷器在大邺也一日日流行起来,便有了供不应求的趋势。
大邺人便动了心思,想开始学烧瓷。
林婧便是其中一个,攒了些积蓄,便在盛诗晴的推荐下,趁着年尾跟随来大庆的使臣,跟来了京都,便是想来第一瓷局学瓷。
林婧:“你做的是好事,我说不出来怎么个好法,但我知道,我一定要支持你!”
世道不灭,是因为人类不全都是耳聋眼瞎的。总有人勇敢追向光明。
林婧便是睁开了眼睛的所有人之一。
知道如今瓷器终于开始在各国各地扎根,乔月心里仅剩的担忧也跟着放下,又觉得心满意足。
乔月让林婧去文协学堂的瓷艺部参学,便带着乔珍回去了。
林婧的到来,正是向乔月确认了瓷艺如今的趋势,乔月如今确信:无论如何,她与圣上今年必有一见。
只是不知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后宫里私见。
她得早做准备。
——
扇几个妇人的脸,第二天,顾怀玉便来了府上,请乔月与他一起进宫。
两人走的是宫中正门,是直接上朝问话的。
乔月不太确定,“问我,还是问齐元之事?”
顾怀玉轻摇了摇头,“事发突然,宫里没透露半点消息,见机行事吧。”
乔月第一次上朝,侯在门口等里面传唤,她站在门外殿下,见太阳一点点爬起来。
“宣——乔月!”
乔月听闻,忙低下头,恭敬端正,跟着引路太监进去。
“民女参见皇上。”乔月站在殿中,朝圣上行礼。
“平身。”圣上不着痕迹将乔月上下打量,他看了一眼顾怀玉,朝他笑了笑,“说说吧。”
却没道明要乔月说什么,只准备以她的反应来瞧她这个人。
“回禀圣上,这一年,我在十三地建了创世娘娘庙,有许多家里因殉葬而去的亲属们会前来登名求佑......”乔月从怀里掏出折本,高高举起,“这里是近三年的殉葬名单,只是一小部分,共计三万六千四百五十一人。”
“三万......”谁也没想到竟会有如此庞大的数目,不禁骇然。
“三万余人命,我以前还在想,是不是真得陪葬才能全了奴才的衷心?若是活着,难道就不能为主家卖力?”乔月抑扬顿挫道:“后来在丞相的长公子李温瑜丧事中,见李府以瓷神、瓷人代替活人陪葬,留下人看家护卫......”
突然扯出丞相,朝中几人面面相觑,换了神色,装了几分警惕。
皆防着乔月提及齐元之事。
“这事一出,倒叫百姓们沸腾。只说这是成为大庆百姓的福气,由天子统治下的满朝文武,皆是懂得人命可贵之人!”乔月稍有停顿,又给圣上行礼道:“将奴才视为人,让奴才们知道,大家除了是各家的奴才,也是圣上的子民......而皇恩浩荡,实乃百姓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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