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还在中都的时候比这价钱还贵呢,都是论把卖的,也有人买。”
钟予槿看着盘子里的青嫩的芥菜,越发盼望着旧年快快过去,春日早日到来。
饭后,众人围在火炉边上,一起熬夜守岁。
钟予槿打开食盒,端出来里面的山楂糕和彩虹酥,放在了桌子上,还有一大把板栗,放在炉子边上烘烤。
曹嬷嬷把自己酿的酒取出来几壶,“都是些米酒,想来酒劲不是很大,姑娘也可以尝尝。”
钟予槿看着从酒壶里慢慢流出的酒液,想起先前自己喝了点白酒,醉得脸色红成一片,后来才知道那是用高粱酿出来的酒,哪能不醉呢。
她抬头看了看谢有尘,两人对视,她想起来酒后的憨态,垂下眼睛,“给我来一碗吧。”
这回是真真切切的米酒,还是用玫瑰味的甜酒,钟予槿喝了几口,慢慢品着酒里的甜味。
“这还有我铺子里的点心,你们都尝尝看好不好吃。”
一盘开胃山楂糕和几样酥点,谢有尘看着那熟悉的糕点,想起来自己昨日在宴席上见到的那些花样,嘴角泛起笑。
这糕点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面前。
喝过酒,又吃得那样撑,众人一直熬到了后半夜,等鸡打第一声鸣的时候,钟予槿还是精神抖擞,她在和谢有尘下棋。
这种脑力运动是格外消耗人的精力,钟予槿已经和他下了将近一个时辰,中间经历数次休憩,又接着战,眼下黑白的棋子和各种横格交错在一起,一时间分不出胜负。
也幸好她小时在各种各样的补习班里选了围棋,才能在这个时候扛上几轮,她的棋艺说来有大半是靠手感,若是心里有兴趣下,便能和人斗上几轮,可是这次她的兴趣都要被磨得没有了,怎么会,明明都快赢了,却还能被对面生生地给板回来。
她脑袋发懵,可对面那位还在紧紧盯着棋盘,看样子是不打算让一让。
钟予槿举着白棋摇摆不定,随意地下在一个地方,她已然有些困倦了。
谢有尘抬起手将她赢取的白棋挨个收在掌心中,放在棋奁中,一阵哗啦响声,他看着她困乏的眼睛,笑道:“你赢了。”
钟予槿此刻已经不管赢不赢了,屋子里的火炉烧得旺盛,她被这温暖的炉子烘得脸色发红,脑袋昏沉,这句赢了可算是让她心里那一点点胜负欲满足了。
作者有话说:
涮火锅这一美食自两千年前就有了雏形,汉代江都王刘非发明了分隔鼎,相当于现在的九宫格,还配的有蘸料。五熟釜是魏文帝曹丕所创,宋朝时开始有了涮这一美食烹饪方式。后来食物放入锅里时发出的咕咚声,还被叫做古董羹。
古代可以用地窖或者腌制来保存蔬菜,冬天可以吃到蔬菜,并且在春节前后,一些野菜已经开始冒出嫩芽。
第57章 初一
下完这一盘棋, 外面的天已然破晓。
钟予槿将身上的外袍叠放好递给了曹嬷嬷,对着谢有尘弯了弯眼睛,“多谢先生给我拿了件外袍, 这后半夜的天确实有点寒意。”
屋里的炭火烧了一夜, 现已殆尽, 虽还残留着余温,可人坐久了, 还是觉出些冷。
谢有尘从怀里拿出来一个红色的香囊递到钟予槿面前, “槿姑娘的风寒还未好全,不可随意添卸衣物。”
钟予槿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手心里的香囊上。这是给我的吗?
谢有尘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手停在空中缓缓说道:“在我的家乡有这样的传言, 说是年岁佳节生病时尽可能避免在家里熬药, 不然会招来疾病和瘟神,若是避免不了,就要为生病之人带上一道平安符一直到十五之后才能取下来,这里面有一道平安符和一些安神助眠的药材, 槿姑娘可以带在身上避一避。”
没等他说完, 钟予槿就勾起锦囊上的线绳,随即系在了自己腰间, “先生是我平生见过的最细致的人,这样一件小事也能挂在心上。”
钟予槿欠身道, “那就祝愿谢先生今年万事如意, 教授学业顺顺利利,遇见的学生乖巧懂事。”
谢有尘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祝他教学顺利的, 眼底里露出柔意来, 可等到钟予槿走出门外时, 看着那渐行渐远的灯火,心里陡然升起落寞,以后南街坊可能不会有谢先生了。
回去后,钟予槿浅睡了一小会。
早上煮了些薄皮馄饨,配了酥鱼,白菜炖油炸豆腐条,清炒芥菜,和腊肉片。
昨夜里涮的羊肉片实在太过鲜嫩,哪怕过了一夜,仍觉得意犹未尽。
简单吃过朝食,钟予槿便被书画拉着坐在了镜子跟前,开始倒弄着满头秀发。
镜子里的少女容颜如花般娇妍,瀑发经过桂花油的梳洗变得更加紧实黑亮,也容易扭出来各种花样,每挽一层便用掉一根木簪,等完工后再抽掉几根,留下两边对称的垂髻。
突然把头发全都挽在一起,钟予槿猛然觉得脑袋沉重不少,书画兴致十足,将木盒里的发簪挨个簪到发髻上,捧着钟予槿的脸,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姐生得这般美貌,就是不折腾这头发也好看。”
相处这么些时日,钟予槿已经习惯了书画的唯粉发言,瞧见她的头发还没倒腾出来,便自告奋勇地说道,“我来给你梳洗吧。”
书画将她从椅子上揪起来,“小姐,术业有专攻,这活你可做不来。”
时至今日,书画还记得她家小姐跟着梳头嬷嬷研究了好几日,最后给她折腾出来个奇特的发型。
钟予槿有些吃惊于那句术业有专攻,“书画也会说这些书上的大道理了。”
书画擦拭了些桂花油抹在头上,“还不是小姐给我请的小老师,整日嘴里就闲下来过,一会子曰,一会之乎者也,嚷嚷得我头都要大了。”
钟予槿长舒口气,有种孩子没白学的骄傲感,能读书认字已经是这个时代的一大幸事,看见桌上散落的纸张,“书画,这个你画的吗?”
“桌上的吗?是我画的,昨天晚上,小姐和谢先生下棋,我在旁边看了半天都看不明白,倒是注意到了你身上披的那件外袍,那上面的绣花真真是绝妙极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临州城里有几个绣娘能绣出来的,想着先画出来看看,等回来我也想学一学。”
钟予槿看着她画出来的纹样点了点头。
书画走过来拿起那张纸,“可是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咱们临州城里流行的花样,回来可以去咱隔壁的布店里问一问。”
“谢先生上个月不是回了一趟中都探亲吗?说不定这是中都城里绣娘的手法,我看何必等回来,一会出门遇见谢宅的人问一问就是了。”
书画赞同地点了点头,对着那纸上的纹样看了又看。
钟予槿看她一脸痴迷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她这个家长又开始发愁起来孩子的兴趣爱好,书画自小就擅长女红,现在已经到了入迷的地步,平日里看见什么样式都要画出来学一学。
不如找个绣坊将她送去学习一番,孩子的兴趣要趁早抓。
卫寅看着那纸上的纹样,顿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脑瓜子里快速争斗了半天,才在两个姑娘一脸疑问中憋出话:“这个是我们家大公子特意给我家公子找人缝制的,我家大公子啊在中都城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请来的绣娘也是不一般,经常给贵人家里缝制衣裳,这花样自然是与众不同。”
钟予槿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开口,“我们家书画擅长女工,一看见这些花纹绣法就来劲,昨晚上一回来就把这花样给画了出来,看她这样着急,我就来帮她问一问,既然这样,那日后我们要是有机会去中都,也找个绣娘缝制一件衣裳。”
卫寅松了口气,笑得一脸灿烂,“书画姑娘要是擅长这个,将来可以找个有名的绣房里拜师学艺,这以后做个手巧的绣娘,一件衣服能赚好几两银子。”
书画听见拜师学艺,眼睛里亮了亮。
钟予槿抓了把核桃仁,枣干和果脯塞到卫寅手里,“多谢小寅哥,大年初一,先给你拜个年。”
卫寅捧着一把果干,急忙弯腰回礼,“也给槿姑娘和书画姑娘拜个吉祥。”
钟予槿好奇地咦了一声,“谢先生怎么还没出来。”
心里却道,不会是昨晚下棋,今早起不来了吧。
卫寅一边吃着果干,嘴里含糊道,“公子正在里面给人家写字呢,等下咱们南街坊里有舞狮庆,要几幅字。”
钟予槿带着一包果干一边吃一边往巷道外走。
小冉正带着弟弟在街上踢毽子,小豆包抱着个蹴鞠在边上看着姐姐一下一下地蹦着,自己也放下球晃着小短腿往前踢。
“阿槿姐姐,快来,一起来踢毽子。”
钟予槿将蹴鞠慢慢地踢回小豆包跟前,从怀里掏出来两张红封,塞到这兄妹两个手里,“一年一岁,岁岁平安。”
小冉看着手里的红封,不大好意思地扭捏道,“娘说不能随便收别人给的压岁钱。”
旁边的小豆包尚不知道压岁钱是什么,咿咿呀呀地喊着“压压岁。”
钟予槿就料到孩子会这样说,同她小时收到红包时先看向母亲时一个模样。
小冉看了眼钟予槿,羞怯地说道,“我娘还说了,家里没有嫁娶的人都算小孩,小孩子是不能给别人发压岁钱的,阿槿姐姐和书画姐姐都没有出嫁,都算是家里的小孩,我不能收小孩发给我的压岁钱。”
钟予槿听完这个理由,恨不得怒锤胸口,此等童言童语实在是扎了她这个万年单身狗的心。
这么一说她便来了劲,“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出嫁,说不准我明日就有了如意郎君。”
钟予槿不服输,不管什么事都要争一争。
小冉点了点头,靠近她悄声说道,“那你找的如意郎君是不是谢先生啊?”
小姑娘一脸真挚单纯,钟予槿脸上的笑忽然卡住,不知所措起来,小孩说的话纵然有些无厘头,可还是有根源的。
还没等她发问,小冉便急忙将压岁钱收在怀里,一脸乖巧地拿起毽子。
钟予槿往后看了看来人,怪不得如此,原来是见到先生了。
谢有尘从怀里拿出来两个红色荷包,递给小冉:“这是压岁钱。”
这个时候小姑娘也不敢和谢有尘说什么没娶亲的人算小孩子,不能发压岁钱的道理,乖乖地收了钱,又学着人家书生郎作揖,“愿先生岁岁康健。”
听见康健二字,钟予槿忍不住掩帕笑了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谢先生已经是个老翁了。
书画见她笑,也转过头笑了笑。
谢有尘无奈地转移了话题,“听说小冉今年还收了个学生。”
说起这个,小冉学着老夫子的模样清了清嗓子,颇为自豪地说道,“是阿槿姐姐专门请我来教书画姐学写字,我也就不好推脱。”
一句不好推脱,钟予槿更加绷不住笑,这孩子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先生做派,笑完后才意识到,在学堂里的谢有尘不会就是这般说话吧。
书画有些瞧不上这个小不点,明明自己年纪比她大,还要喊她一声老师,情急下喊道,“已经出师了,现在你照样要喊我姐姐。”
小冉也搬出大道理来,“一日为师,终身——”
后半句话,不知是小孩子自己察觉不对劲,还是被书画的眼神给唬住了,愣是给憋了回去。
钟予槿笑得差点收不住声,但顾及到古代淑女气质,只好转过身,使劲笑了笑,直到看见谢有尘那张颇有意味的脸,这猥琐的笑容戛然收住。
不远处传来舞狮子的声音,她向前张望道,“好了,大年初一在这里干站着多无趣,跟着我去外面的街上看舞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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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都是先互相拜一拜邻亲,等明日初二才会出门去一些亲戚家做客。
张锦玉穿着清秀的粉色衣裙,在街上闲逛着,头上的发髻是她嫂嫂为她梳洗的,满头的珠翠一时晃得人眼花缭乱。
街上商铺都关着门,却并不冷清,邻里之间拜完年,余下的时光总有法子消遣。
临州城的各个街坊都会在大年初一请来舞狮子和杂耍的师傅,挑一处宽敞的地方来热闹一番。
有钱的人家更是会专门花重金来请这些舞狮进到自家门里,转上一圈,据传这样能将外面的福气带到家里。
宁枫跟在张锦玉身后一路转到了南街坊。
张锦玉今日穿了荷粉色的衣服,上面绣了粉荷绿叶和一对鸳鸯,发髻上簪了对蝴蝶珠钗,走动间展翅飞动。
她素日都是以便利的男子装束,今日换了衣裳,女儿家的靓丽便显了出来。
从前在无双宗,张锦玉都是穿着门派里的青烟色衣袍,偶尔换了衣服,也是极为朴素的淡青或是荼白,宗门里日日修习,这样的衣服清洗起来容易许多。
今日这身装扮,确是宁枫甚少见到的装束,他看着少女头上的扑棱的发钗,被那俏丽的容颜迷住了眼。
“你还要我拉着你走吗?”张锦玉握住他热乎乎的手掌心,有些嗔怪道,“大年初一怎么魂不守舍的,走个路都是心不在焉,还有你怎么还把剑背在身上,大白天的有人追杀你啊。”
宁枫对上她明亮的眼眸,“在想师姐不是一直拒绝我吗,怎么现在还口口声声说要拉着我的手。”
没脸没皮,也不嫌羞得慌,张锦玉甩开他手,“这有什么好在意的,你要记着我是把你当师弟看,才会想着多关怀你一下,若你和我从无瓜葛,我是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的,我们又不是没牵过手,你怎么心心念念这个。”
张口闭口都是师弟和师姐的情谊,硬是将两人的距离扯得远远的。
宁枫低头将自己的手递过去,“那师姐也像从前那样再牵一次吧。”
张锦玉皱眉转过身,冷冷道:“你要是还在这里和我扯皮,就不要再跟着我了,你想去哪就去哪。”
说完狠话后,下意识地去看他的脸色,少年垂下眼,整个人都笼罩在落寞中,听见远处的舞狮声,张锦玉放缓了语气,“大年初一,高兴点,你先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走,我带你去看舞狮。”
南街坊的舞狮是几个会武艺的师傅自己组起来的,以及一些会吹拉弹唱的手艺人也会在今日聚在一起,给坊里的人吹奏一曲。
空旷的十字街头,两只金黄色的貔貅跳上板凳,相对站在上面,一起扭动着脑袋,锣鼓震响。
砰——,一声铜锣响,一串大红鞭炮炸开,火光和红纸一起迸溅开来。
烟雾缭绕间,有人洒下枣干核桃之类的坚果,其中还有少许铜板,有人被狠狠砸上却不发怒,毕竟铜板砸头是个好兆头,这一年定要发大财。
待烟雾散去,舞狮队里有人敲着大鼓,红色的狮子和金黄色的貔貅一边扭着身子一边朝着适才洒铜钱的人家走去,这是主家专为请狮子进家门而发放的彩头,好运一起享。
钟予槿拉着书画从人群中挤出来,站在街边,适才明显感觉到头上被一块硬邦邦的东西给砸到,可是怎么拨弄都弄不下来,她今日的头饰繁复,估计是卡在上面,又不敢扯动,生怕弄散了发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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