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度陷入僵持,他们不肯放她去,又不知道能从哪里攻入。
这时,又从远处快马行来一人,冲进他们的包围圈,眨眼功夫将五六个人掀翻下马。
姜严著见有一缺口,立刻起身跃到马车上,踢开了马夫,将那肥汉子劫持在手,慌得那汉子鬼叫起来,挨了她一拳旋即闭了嘴。
姜严著看着突然闯来的那人,面如满月,目似点漆,体形健硕,一身褐色短打,腰间悬一黑铁牌,上面刻着一个“蜀”字和一只豹子。
若此刻有人碰巧也在昨日军驿吃过午饭,便能认出这来人正是昨日偷听蜀军小队说话的那名浓眉女子。
其他人显然也认出了她的腰牌,又看到那肥汉子已被劫持,一时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应对。
这时那女子开口说道:“这么多人围殴一人,不如同去见官,大家有个见证。”
那肥汉子也看到了她的腰牌,想着不好沾惹蜀军的人,连连摇手,“误会,都是误会。”
姜严著笑问道:“既是误会,那你脸上这伤是如何来的?”
他讪笑答道:“是我自家醉酒跌了一跤摔的。”
她又问:“那你腿断了又是怎么回事?”
他不解:“腿?腿断?”
正在懵懂间,突然听到一声闷响,一股剧痛使那肥汉子哀嚎了起来。
她跳下车,叉腰看着他,“我问你,你腿是如何断的?”
那肥汉子此时已是疼得满头大汗,喘着粗气,“是...是我车翻了,摔...摔断的。”
姜严著听罢走到车轮旁,用随身短刀卸了车毂,一边车轮登时散了架,那汉子摔下车又是一阵哀嚎。
她站起来拍拍土,“这才有个翻车的样子。”
等那群人将肥汉子抬上马缓缓走远,那浓眉女子坐在马上摇头啧声,“没了车,等赶回城,他这条腿怕是废了。”
姜严著翻身上马朝她灿然一笑,“废了就对了。”
随后她驱马来到那浓眉女子面前抱拳道:“多谢同袍出手解围。”说罢将包袱内的腰扣拿了出来给她看,“雕枭营,姜严著。”
她看着那个银腰扣,眼里闪过一丝忧伤,随即赶忙笑着抱拳回礼,“原来是前辈,失礼了。在下雪豹营,妘花广。”
姜严著听到她的名字,先是一怔,随后忙微笑掩饰。二人叙了一番,发现都是往洛阳去的,正好同行作伴。
途中饮马时,妘花广摸了摸姜严著的那匹黑马,“真漂亮,这马叫什么名字?”
“她叫追风。”
妘花广听后轻轻蹙眉,又问道:“前辈军龄几何?”
姜严著答道:“整十年矣。”又问她:“你呢?”
妘花广低头笑了,“我才是个三年兵。”
姜严著奇道:“原来你不是进京参加武举的?三年就能腰挂黑铁牌,至少是个百户,真正后生可畏呀。”
妘花广从怀内掏出一个调令公文给她看,神色颇为自豪,“我是去禁军报到的,这一批调了十个人,我因在长安病了两天耽搁了,所以独自前来。”
姜严著看了公文还给她,“三年做到百户的将才,调到禁军从侍卫做起,倒有些屈才。”
妘花广不好意思地笑道:“前辈谬赞,禁军毕竟要求高些。”随即将公文仍旧揣好又问:“军龄五年即可参加武举,每三年一场,那前辈三年前就可以进京了,怎么拖到今日?”
姜严著听她这样问,思绪不禁被拽回三年前那个血腥的雨夜,怔了半晌苦笑道:“那年出任务耽搁了,未能及时到京。”
她们又说了些别话,便仍旧上马前行,由于并不十分急于赶路,二人当晚在一处农庄歇了一宿,第二日傍晚才来到洛阳城外短亭。
姜严著望着远处的城门百感交集,阔别十年的神都洛京,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此刻距离关城门还有半个时辰,她二人在短亭打水洗了脸,又将头发重新束过,衣服彼此掸了尘,正预备整装进城。
忽然姜严著听到有人呼唤她的表字,“见微!见微!”
只见从城门方向,拍马赶来一个宽额方脸的人,原来是她姑表兄姜陶岭。
到得跟前,他擦着汗,露出憨厚的笑容,“可算接着了!我母亲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也不来,赶着催我出城来迎你。”
三人互相见过了,进城后与妘花广道别分手,姜严著和姜陶岭一起回到陇西郡公的府邸——鹿园。
一进入正堂,姜严著便见到一个丰腴华丽的妇人在堂上踱步,正是她姑母——陇西郡公姜严倾。
见到她们来,她急忙赶上来,将正欲行礼的姜严著一把搂在怀内,含泪道:“我的儿!难为你这一路风尘辛苦!”
随后又有她姑父妫云氏上来见过,郡公还仍只是拉着姜严著左瞧右看,“离家十年了,我看着倒没甚变化,我记着当年走的时候,才刚做完十五岁生日吧?”
妫云氏在一旁搭话道:“瞧着是健壮了不少,也长个儿了。”
寒暄过一阵,姜严著见都是熟悉面孔,便问:“大嫂嫂怎么不见?”姜陶岭听了答道:“她往两淮巡盐,昨日刚去。”郡公亦说:“这次不巧了,来日方长,容后再见罢。”说完忙吩咐传饭。
到了饭厅,郡公拉着姜严著要她坐在身旁,姜严著再三推辞不肯,只得还由郡公独自坐上首,姜严著坐客位,姜陶岭坐主位,妫云氏打横相陪。
待到饭毕,众人又往偏厅喝茶。
郡公拉姜严著坐在身旁道:“你的那三大车行李几日前就都到了,你哥哥先还不让人卸车,说恐怕你仍想回鹤园去住。我没听他的,还是叫人卸了。你父亲如今成仙去了,母亲又随你大祖母远在蓟州,那园子空了这几年,器具也旧了,铺盖也不齐全,连个使唤人都没有,你回去看了那样凄凉场景,怎不伤心。还是留在我这儿,东南角你兄弟旧日读书的梅香院,我都着人收拾好了,又清静又雅致,那里还有个连着后巷的角门,你进出办事也方便。”
姜严著笑答道:“梅香院就很好,鹤园我改日再回去看看也就罢了。”说着忽又想起她姑表弟姜云璎,原来郡公的幼子两个月前,已同当今圣上的皇长女——晋王姬燃成了亲,那时姜严著还在蜀中。
对于没能赶回来,参加儿时好友和弟弟的成亲礼,一直颇为遗憾,于是问道:“璎弟近日可都好吗?”
郡公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倒没什么不好的,和晋王成亲后,也不似往日淘气了,只是晋王近况不大好。”
说罢她朝妫云氏和姜陶岭说道:“你们先去吧”,二人起身告辞带人退下,整个偏厅只剩郡公与姜严著私话。
郡公仍旧拉着姜严著的手道:“晋王如今成亲开了府,也该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了,又是皇长女,按理说早该立为储君了。只是皇上这些年总是明里暗里想着恢复汉唐旧制,不欲传位于女子,只碍着小儿豫王年纪太小,还是个奶娃娃,不好力排众议立他的,只是拖着。前些日子又有光禄大夫劝皇上立晋王为储君遭到贬黜,你看晋王这境况,岂非尴尬难熬。”
姜严著听了也叹道:“我正想着明日要看看她去。”
郡公听了点头道:“对,你明日瞧瞧她去,我打发人告诉一声,让璎儿来接你。”
喝了一口茶,郡公又道:“我的儿,我这一生无福没能得个女儿,统共只有这两个不醒事的孽障,我看你就如同我亲女儿一般,如今你回来了,我也能有个膀臂。你从小和晋王亲厚,这些年你们通信从未断绝,你说话她必定肯依,明日你去了定要时时劝慰,使她放宽心切莫忧思过度。”
姜严著一直点头倾听,口中一面答着:“是,是。”她心里想到晋王母家和姜家,包括大祖母那一支上都是世代老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感叹晋王身上系着不知多少个家族兴衰。
郡公见她神色有些倦怠,想着白日里奔波,晚间又被自己扯着说这一通话难免劳神,便站起来送她来到梅香院,嘱咐了一番让她早些休息。
姜严著看到她早先着人送回来的军中行李,整齐的摆放在东厢房里,六个大箱还未拆封,又见卧房一应被褥陈设已安置妥帖,想着明日再启封不迟。
洗漱罢,她躺在床上,想着幼时活泼伶俐的晋王,十年未见,不知她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
第3章 随园
鹿园的清晨格外静谧,姜严著还是卯正二刻起身,洗漱过换了衣服来到大堂,正见妫云氏在打点郡公上朝各项事宜,执事人等往来走动,一丝声响不闻。
郡公见她来了道:“怎么起来的这样早?我还特意嘱咐了不叫他们去吵你,好让你多睡一会儿。”
姜严著笑答道:“常年都是这个点起,习惯了,要再睡也睡不着。”
郡公这边见各项已齐备便往外走,姜严著跟着妫云氏和姜陶岭将她送到大门口。
郡公上轿前拉着她道:“璎儿说他午初来家接你,你吃些东西,要是困了就再睡会儿,连日奔波还是要好生休息。”
姜严著听了连连答应,一家子见她起轿方回。
用过早饭,姜陶岭往衙门当值去了,姜严著仍旧回到梅香院,找来几个执事人开了一箱运回来的兵器,在院子里架好。又将其他箱子也开了,各式物品摆放好,在院子里耍了一回棍才停下来休息。
她在院子闲逛,想着这里虽不大,却很雅致,只可惜梅香院这个名字俗气了些。
待踱到正屋,她才注意到堂上挂着一副仔细裱好的字:“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笔迹歪歪扭扭,一团孩气,再瞧落款处竟是:姜严著。
这时她才想起来,这是自己初开蒙时写的,这梅香院的名字似乎也是她从前起的。
正在她暗自发笑间,忽见花园角落有一只胖橘猫在扭动,细看原来是头卡在了一个陶罐内。
姜严著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猫儿解救了出来,拎起抱在怀内刚走出院门,正撞见一个执事人走来,他笑着行了个礼,接过猫道:“原来在这里,真叫我好找。”
她问道:“是家里养的吗?”执事人回道:“是太太养的,叫做‘福豆’。”
她正欲再摸摸这福豆,却不料它一翻身,从执事人臂上跳了下来,钻到一个架子底下。她便也跟着趴了下来,从架子另一头底下伸进一根树枝逗着它玩。
正顽笑间,忽然听见有人从背后唤她:“阿姊?”
姜严著回头,见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华服男子,正弯腰看着她:“你做什么呢?”
原来她离家时,姜云璎才只有八岁,见到他如今长成了个身量颀长,面如冠玉的贵公子,一时倒有些迟疑:“璎弟?”
姜云璎笑道:“好哇,一别十年,阿姊没变样,却认不出我矣。”
姜严著也笑着站起来,作了个揖:“还未参见晋王后殿下,失礼失礼!”
姜云璎也深深作揖回道:“劳动长姊行礼,岂敢岂敢!”
说罢两个人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姜云璎见她还穿着家常短打,也不催促,只是说:“我在堂屋吃茶等你。”
待姜严著换好衣服出来,命人带上了她从益州给晋王带回来的土仪,和在长安买的玩意儿,姊弟二人一起上了晋王的华盖八宝车,往晋王府邸缓缓行去。
姜云璎不坐主位,只和姜严著两个面对面打横坐着,他想到刚才她逗猫的样子,问道:“阿姊喜欢猫吗?改日我抱一个奶猫给你养罢。”
姜严著想了想,摇摇头道:“还是不了,我成日家随军东奔西走,抛下猫儿独自在家多有不舍。”
“听我母亲说,待阿姊武举中榜,即可到禁军做大将,那时候就能长长久久地留在洛阳了。”
姜严著听了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武举还没开始,这些亦未可定。”
他见姜严著只顾掀帘看外面街景,说道:“这洛阳城也没甚好看的,和你走时一般无二,阿姊,你倒和我说说,军营里是个什么样的?”
她回过头笑道:“军营确实比城里有趣,平日里读书训练,旬休就上山打鸟赶兔子。”
“我读古诗总觉得军营里必定是飞沙漫天,恢弘壮阔,或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又或是‘北风卷地白草折’。”
“你读的那是西北边塞诗,你阿姊我在安南都护府,驻地在蜀中,飞沙是没有的,只是往边境去会有雪山。”
“阿姊,那你给我讲讲蜀军吧?我只知道天下五大军,皇上的中央禁军、东北的燕东军、剑南的蜀中军、西北的陇右军…还有一个什么来着?”
“还有一个江南军,不过这只是笼统的称呼而已,实际上每军还会划分出很多片区,名义上都归属这个大军统管。”
“那阿姊在蜀军的哪个片区?”
“我在松州军区,营地在益州西北部,我管着五千巡防侦察兵,时常要到边境巡查,以防吐蕃来犯,不外出时就在营地训练。”
“五千人…阿姊,我以为你在外统帅几万大军呢!”
姜严著听了哈哈大笑:“是我不才,叫晋王后失望矣。”
又解释给他道:“在军营里,未参加武举的,或落了选的,当到顶也就是个千户,统领数千人马。中举后才能真正成为将军,帐下才会有万人以上。”
姜云璎亦笑道:“是我无知了。”
又说了些别话,不一时车停了下来,姜云璎知是到了,未等通报就起了身,二人一同下车。
姜严著在门口立定片刻,看到正门上有一草书匾额:随园。
姜云璎引着她从东边角门入内,一路穿过两层院落,曲曲折折。
姜严著行来见各院中亭台楼阁无数,虽因无人稍显寂寥,却隐隐有股气势。
姜云璎一路介绍各处景致,说晋王平常只在后院起坐,因没有门客,前院轻易没人来赏,这样好景倒辜负了。
好容易来到后院正堂,正待执事人去请晋王,忽见一团淡黄色的身影,从东边回廊处跑出来,飞扑到姜严著的身上:“小著阿姊!我整整的十年未见你了!”
姜严著早瞧见她跑过来了,笑着抱她转了一圈才放下,看着这来人的面庞已是大人模样,但甜甜的笑容还和少女时一样,峨眉杏眼,正是晋王姬燃。
她也不让姜严著行礼,只是拉着她到正堂吃茶叙旧,姜云璎跟在后面问姬燃道:“你们十年未见?我记得你几年前曾去过益州呀?”
姬燃笑道:“去是去了,可惜未曾见到。”
姜严著回忆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时候我带队巡边,遇雪崩被困多日,若不是殿下私自离京到益州,闯中军大营下死命令增援,此刻我们怕是阴阳两隔矣。”
姬燃叹了口气:“只可惜你回到营地时我已被嬴都护送回京了,近在咫尺却不能一见。”
姜云璎在一旁插嘴笑道:“这事我记得,被‘遣送’回来,还被皇上罚了半年禁闭。”
姬燃忙朝他摆手:“这没什么,本来我也不大出门,有过自当受罚。你别在这里了,去小厨房瞧瞧午饭安排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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