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桌后面站起来,走到姚章青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行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事情虽多,咱们也得一件件做。若把你累坏了,我还能倚重谁呢?”
姚章青听了倒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将军器重我,你一手提拔起来的阿玉倒要往后站,我怎敢叫你失望。”
姜严著轻轻将身子靠在大案边上,抱着一双手,叹道:“阿玉在战场上是个猛将,但他心思过于简单,军中的一些弯弯绕绕,他弄不来。知意倒是个好苗子,但还太年轻,需要再历练。还有一个人,我瞧中了,这次准备让她跟着你一起留守,你也留些意,栽培栽培。以后带出几个人来,你也好腾出手做更重要的事情。”
姚章青听她这样说,眼珠一转,问道:“我猜你说的这人,是禁军来的妘花广不是?”
姜严著拊掌一笑:“知我者,丹羽也。”
她二人说完这番话,姜严著见天色太晚,便送姚章青出了营房,各自吹灯安歇不提。
到第二日,姜严著一大早来到校场,观看西军操练。她看见哈孜也站在一旁督练,便让亲兵去叫了他来,请他在台下帐中相见。
哈孜来到帐中,姜严著笑眯眯地连声请他坐在对面,颇为关心地问了几句近况,他也弓着身子,毕恭毕敬地作答。
随后姜严著又问道:“于阗镇的守将妫谌英,此人你可熟悉么?”
哈孜答道:“他是敦煌人,祖上从前是中原来到西域做生意的,为人倒是很爽朗热情。我虽与他不十分相熟,但关系也还可以。”
姜严著满意地点点头,笑道:“我有件事要劳烦你,咱们碎叶镇如今粮草时常短缺,需要于阗镇来运粮。我刚来到这,日后还要多仰仗他们,所以还是得有些表示。只是我军务繁忙,无法亲自去过去拜见,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这个统帅够这个资格,所以想请你代表我,去于阗镇走一趟,不知你意下如何?”
哈孜迟疑了片刻,随即欠身答道:“将军有令,莫敢不从,只是这路…”
姜严著看出他不太想去,只当做没看见,打断他站起来说道:“就是因为落月岭被占,我们后面需要于阗镇支援,所以此行事关重大。我看了地图,还有一条小路是从龟兹南面绕过去。我们这次从京城带了不少御赐之物,我挑几样,装上一车,你带着去,也显出咱们两军镇守望相助的情义。”
话已至此,哈孜不好回绝,也站起来答道:“是。”
姜严著又说道:“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去,等下我就回去打点,你下午带上一队亲兵出发。尽量早去早回,西军还有很多事等你回来处理。”
哈孜原本对她说今日就出发有些疑虑,但听到她又催他早回,便打消了心中的不安,说道:“是,最快三日,最迟五日,我便能回来。”
姜严著心中暗想,有三日足矣,于是仍笑呵呵地:“好!好!”
等姜严著将送给于阗镇守将的礼物打点完毕,中午召集了身边的重要副将,还有哈孜的几个亲信部下,在营房内简单摆了两桌送行酒,下午一行人送了哈孜出城。
原本他只带了自己的一个副将和六个亲兵同行,姜严著在他临行前,又将自己的四个亲兵调拨给他,以示重视他此次出行。
等送走了哈孜,在傍晚时分,有一队姜严著事先安排好的侦查队,冲进城中假报信:“落月岭有异动,吐火罗军队正在往碎叶镇方向开来。”
哈孜留在城中的几个部下一听,当即慌作一团。姜严著召集了一众部将,说道:“吐火罗军得寸进尺,先占落月岭企图断绝我军粮草,如今又要前来攻城,真正欺人太甚!我们城中现存粮草紧张,断不能在此坐以待毙,我决定亲自带兵到落月岭一战。”
众人听罢,除知情的几人外,其余人无不骇异,尤其哈孜的几个亲信部下,更是连连摇头。这些年他们在西域面对吐火罗军,多是退避守城的思维,这种以攻为守的路数,实在是没见过。
姜严著也不理会他们几个,仍旧继续宣布接下来的部署,由她本人带八千西征军,姞项玉带一万陇右本地军,在天黑之后出征落月岭。城内则由姚章青做临时统帅,妘花广为守城副将,带领其余部将留守碎叶镇。
哈孜的那几个部下听说派他们留守,皆松了一口气,连连称:“将军圣明!”
于是一个时辰之后,兵已点完,即将出征的将士在校场上整装列队,寂静无声。
姜严著站在台上,向下环视一周,良久才开口说道:“此次出征,只为把吐火罗军赶出落月岭,不要求你们多杀敌,只要求你们服从指挥,牢记军令。旦有违纪者,我必严惩,听清楚了么?”
台下将士皆异口同声:“明白!”声音整齐有力,在校场上回荡不绝。
待吉时一到,城门洞开,姜严著同姞项玉,带着这一万八千人,有条不紊地走进了厚重浓稠的黑夜中。姚章青站在城头上,看着她们的背影一点点消失,才轻轻对身旁亲兵说:“关城门。”
如今西域已是深秋,但入夜后,温度竟和中原的隆冬时节差不多。
碎叶镇城外通往落月岭的路上,是大片大片的荒原,偶尔能看见一两棵光秃秃的树在地上立着,枝桠朝天空艰难地伸展着,也不知是活着还是死了。
姜严著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队伍,一个个被寒风吹得深埋着头。对于西征军这种从各军挑选的精英队伍来说,这并不算什么艰难的行动,虽低头前行,但将士们的每一步皆沉着有力。
可这对于懒散惯了的本地军来说,就有些难以忍受了,刚走出去不上三里地,就开始步伐凌乱,队伍也拖拖拉拉起来,甚至有人在后面低声抱怨。
姜严著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她知道这短短几日的操练,很难对本地军的整体战斗力有什么质的提升。
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懒散兵也有懒散兵的可用之处。
于是她叫来姞项玉,低声吩咐了他几句新的部署计划。
第35章 首战
从西边吹来的寒风一阵紧似一阵, 姜严著骑在马上,不时抬起头来观看地形。
西域的地貌,与她从前在蜀中和在燕东看到的完全不同, 那些地方的山多是郁郁葱葱, 层峦叠嶂。
而西域的山, 看起来都是光秃秃的,红棕色的尖顶石山一座紧挨着一座, 只有石缝间会有零星挣扎而出的小草, 紧紧地巴着石头, 像是怕被风吹跑一般。
这里时常会起风沙,一阵风来, 天地都是昏黄的,五步外混沌一片。待风停了, 山上, 地上,人身上, 全都罩着一层土, 目之所及都是一片土黄色,毫无生机, “荒凉”二字都难以形容这样的景象。
这已经是她们出发的第二个晚上了,白天她帅军在一处石壁下休整了半日, 傍晚才继续上路,眼下距离落月岭, 差不多还有三里左右。
她命令军队停了下来,吩咐各营千户道:“把你们的人收拢起来, 原地待命。”
身后的陇右本地军走了这两日, 早已是东倒西歪, 人是散的,队伍也是乱的。
那些千户和手下百户各自收拢点名,乱了半个时辰才将队伍列好。
此时早已有驻扎在落月岭的吐火罗军,派了斥候前来,躲在暗处观察她们。
看了半晌,那斥候回到古城大营,向驻扎在此的吐火罗大将赫里发报道:“约有一万人,由碎叶镇新上任的镇守使亲自率领,现在咱们三里外整兵。”
赫里发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眼窝深陷。下半张脸被又黑又密的胡子遮盖得严严实实。
只听他冷哼一声,神色鄙夷地说道:“我听说从他们京城里来的这个新镇守使,是个娘们?”
那斥候回道:“对,来的正是个女将。”
赫里发笑道:“带着那样邋里邋遢的兵,也敢前来挑衅,算她有点胆量,今日就叫她有去无回,生擒回去献给大王!”
这边厢,姜严著已率领一万陇右军来到了落月岭东侧的一个山口处,这落月岭也是石头山组成的,两面狭长山岭围起中间一片小小绿洲,所以岭内还有几处村落人烟。若从这个山口进入岭间,直行不到一里便可进入吐火罗军在古城废墟的大营。
此刻已有吐火罗军在山口处点燃火把,只等大营统帅一声令下,即可冲出山口,剿灭眼前这支有气无力的陇右本地军。
山口放哨的一个吐火罗军小头目,看着岭外的军队,颇为不屑,吊儿郎当地笑道:“这齐军换了统帅,也难得硬气一把,都敢开到咱们面前来了,这不得好好招待招待?”
过了半晌,那头目见姜严著骑马在阵前,也不叫骂,也不发令,一万人就在这山口静静列队,有些摸不着头脑,遂命翻译官喊道:“来者何人?”
姜严著淡淡回道:“碎叶镇镇守使姜严著,请你们将军出来说话。”
那头目笑道:“我们将军岂是你说见就见的?有什么话,说给我就行了。”
她听他语气中带着戏谑,也不着恼,仍是淡淡说道:“落月岭乃是碎叶镇领地,限尔等一个时辰内撤离,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那头目听完翻译说的,当即哈哈大笑起来:“你不客气,又待怎样?”
他话音刚落,就接到赫里发派人来传的话:“速战速决,务必生擒对方主帅。”
那头目听完,斜着眼望向姜严著,不怀好意的歪嘴一笑,说道:“遵命。”
落月岭的地势,易守难攻,五千人若不出山谷,可以守得滴水不漏,莫说一万人,就是五万人来,硬碰硬也要耗费好些功夫才能拿得下来。
但吐火罗军这些年在西域屡战屡胜,尤其面对陇右本地军,更是从无败绩,所以也逐渐生出许多轻敌之心。
为了满足自家将军“生擒主帅”的要求,吐火罗军从山岭内集结了两千人马,战鼓一响,便从山谷内,如洪水一般喷薄而出,喊杀声不绝于耳,响彻山岭。
姜严著早已在山谷前,令陇右军将士列好阵型,她自己则骑马退到左后翼督战。
本地军果然还是实力太弱,这战阵只撑了不到一刻钟,便从中间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战阵登时四分五裂。
军中的许多人,早被吐火罗军的气势吓得乱了阵脚,见战阵一破,立刻开始向后溃散。
姜严著本来是在战阵左后翼,在眼看战阵快被破的时候,就撤退到了尾部,见前面队伍溃散,她也立刻调转马头,向后跑去。
她往后跑的时候,身边亲兵还打着帅旗,格外显眼,吐火罗军见对面主帅跑了,下令全军出击去追,务必要生擒姜严著。
场面开始变得混乱起来,陇右本地军在往后跑,吐火罗军也在往他们的大后方追,许多吐火罗士兵为了要争活捉主帅的军功,也不去理会跑在旁边的陇右本地军士兵。
所有人都跟着姜严著的帅旗在跑,其中有不少陇右本地军体力不济,见吐火罗军都去追主帅了,便渐渐落在了后面。
于是整个场面变成了,姜严著打着帅旗往后跑,后面紧跟着如恶狗扑食的吐火罗军,再往后才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陇右本地军。
姜严著跑了约有三里左右,眼看着后面吐火罗军马上就要追上来了,她命亲兵将帅旗一扔,随即放出了手中的信号弹。
此刻在这附近的山壁后面,姞项玉带着八千西征军已埋伏半日了,见到信号弹一发,立刻从山壁后带兵冲了出来。
吐火罗军追得上了头,只顾盯着姜严著,见到有援军从两侧冲出来,都十分意外。
原本在追赶姜严著的过程中,吐火罗军的队伍就已不再整齐,四处都是缺口。姞项玉带兵冲到阵前,轻轻松松就把吐火罗军这只队伍横着断成了几节。
八千西征军精兵,不到半个时辰就将这两千吐火罗军尽数歼灭,只有零星反应快的,在姞项玉带兵冲出山壁的时候,就掉头回落月岭报信去了。
等这一场对战结束后,姜严著收拢了溃散的陇右本地军,跟西征军并在一起,仍旧调转方向,往落月岭开来。
吐火罗军在落月岭的统帅赫里发,听说派出的两千人在山岭外被灭,怒瞪双眼,吼道:“不中用!不中用!让个娘们给你们耍的团团转,脸面还要不要了?”
正在发怒间,又有人来报:“将…将军,碎叶镇的统帅带兵把咱们围起来了!”
落月岭共有三个出入口,其余地方皆是高耸入云的山壁,姜严著分派人马,将这三处都严严实实地封了起来。
气得赫里发几次试图带兵突围,都被一层又一层陇右本地军挡了回去,吐火罗军还因此折损了不少将士。
本来吐火罗军占领落月岭,只是为了给边境大军打个前站,并未带够补给,眼下岭内村落物资已被他们搜刮一空,也只能勉强撑个三日。
到第二日,姜严著吩咐人,放开落月岭西侧的出入口,并命人在山口处喊道:“撤出落月岭,缴械不杀!”
此举一是为了避免使吐火罗军在山岭内做困兽之斗,伤及岭内村落民众,二则是为了让赫里发派人去边境报信。
姜严著料定赫里发绝不会带兵撤走,但一定会想法子给边境的吐火罗驻军报信,让他们前来支援,既然如此,索性大大方方开个口子,让他派人去报信就是了。
前来开放出口的将领是知意,她见出口一开,就有一支十来人的吐火罗小队,从放开的西侧山岭骑马跑了出来,头也不回地朝着边境奔去。知意身边亲兵对此还颇为不解:“咱们再围上他几日,弹尽粮绝必然束手就擒,何必放人报信求援呢?”
知意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做围点打援。”
果不其然,消息送出去的接下来三天,吐火罗边境驻军派出了两批援军,但都在落月岭外被埋伏在此的西征军突袭,以至于都没能靠近落月岭西侧入口。
姜严著还派了几支陇右本地军的队伍,在西征军突袭的同时在后方擂战鼓,并令部分骑兵在马匹身上拖着布条在后方来回奔跑,扬起沙尘,营造出人数众多的画面。
这天,知意刚刚带兵执行完第三次突袭任务,逮住了一个吐火罗士兵,带着来找姜严著。
那人吓得哆哆嗦嗦的,在姜严著的大帐中,缓了好一会儿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姜严著吩咐翻译问他:“你们驻边的还有多少人?还有几拨援军要来?”
他断断续续地说,原本驻边有五万人,但在落月岭求援前,北面与波斯国起了摩擦,所以被调走了两万人前去支援,现在派来两次援军都被打退了,若第三次仍然无法接近落月岭,吐火罗军便打算放弃赫里发了。
姜严著不大相信:“我听说这个赫里发,在你们国家还是个举足轻重地人物,这么容易被放弃?”
那人便解释起来,原来现在驻边的吐火罗上将军,其实与赫里发不是一派,且赫里发报信说齐军在此约有一万五千人,但因前面两次支援都被打退,他们见此处军队人数众多,回去禀报后,上将军怀疑赫里发情报有误,认为齐军在此至少有三万余人。
姜严著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个上将军有点东西,我实话告诉你说,我这里确实有三万人,而且不日还会从于阗镇,再调两万人来。我先留你在这里住上两天,过后还要请你带个东西回去,送给你们上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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