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反应过来, 俯身拜道:“臣谨遵圣旨,叩谢皇恩。”
随后她直起上身双手捧过圣旨, 那宫娥走上前来, 扶她站起来, 拍了拍她的手,却没说什么。
随后姜严著叫众人都退下了, 并亲自送宫娥到早已收拾好的房中,请她稍事歇息。
晚间姜严著带着部分碎叶镇的高阶将领一起, 招待宫娥和众宫官在营中宴饮一番。
姜严著在席上面色如常, 虽然心中失落,只是奈何有宫人在此, 她不能做出一点对圣旨不服的反应, 所以只能强颜欢笑。
等送走了宫娥,她便将自己关在营房内数日, 只是吩咐姚章青和姞项玉照常带兵操练。
她在房中一遍遍反复读着那份圣旨,“收复疏勒要紧, 且应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军饷兵部只拨了一小部分, 其余的都要安西都护府自己想办法,所以她才想各种路子弄点钱来养兵。
但是凰平帝显然觉得她南打一下落月岭, 北收一下矿山, 有些不务正业, 她差她来西域,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收回疏勒镇,但姜严著何尝不知道呢。
又不给钱,又要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真正是有些为难人了。
她又想着,这次杀降一事,姚苏锦在上奏时已加以遮掩过了,祁王还能以此事弹劾她,必定是西征军中那五千江南军区来的将士里,有他的眼线。
这次事情做的也并不机密,祁王会知道也很正常。
但她现下也不能因此就对西征军里那些江南将领动什么手脚,否则就是明显与祁王作对了,只能暗暗提防他们,这样一来,事情愈发难做了。
正在她冥思苦想之际,忽有亲兵在门外报道:“将军,城外有北庭都护府送来战马两千匹,还有安东都护府另送战马一千匹一同赶来,请将军亲去验收。”
她听前半句时,本想说就让姚章青去接收便是了,结果听后半句说安东都护府也送了一千匹战马来,有些意外,所以便站了起来:“好,我就来。”
等她带人到城外一瞧,果然一片高大精壮的战马,一眼竟望不到头。
马队正前方停着辆车,车顶一圈挂着安东都护府的帐子,她正要走过去瞧马车里坐的是谁。
只见一人掀开车帘,露出一张异域风情浓厚的秀丽面庞,巧笑嫣然地看着她:“大姑娘!”
姜严著抬眼一看,竟是姜老太太的贴身女使轻吕。
她也赶忙走上去,拉住她笑道:“轻吕妹妹,这么老远的路,你怎么来了!姥姥还好吗?”
轻吕也笑道:“老太太一切安好,只是有东西交代我给大姑娘带来,战马行得快,倒也不觉着很远。”
姜严著忙着人去叫姚章青带人出来清点接收马匹,她则单独带轻吕回了大营。
到了她的营房内,姜严著关上门,给轻吕倒了杯热水:“这么远差你来,姥姥必是有要紧话给我。”
轻吕是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女使之一,有要紧事差她去办时,甚至可以视如姜老太太亲临,当然除军中差事外,也常派她办一些私事。
从前姜严著在蜀中的时候,老太太也差轻吕前去看望过她几次,所以这次姜严著在西域见到她来,虽然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轻吕将水一口气喝尽,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给她,她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张洛阳洒金街一间铺面的房契副本,上面写着她的名字,价值两千四百贯,正好是她一年的俸禄。
信封里还有一张花笺,上面只写了四个字,笔锋苍劲有力:“莫要灰心”,正是姜老太太的手笔。
接到圣旨时,姜严著只感到有些不服,倒没多委屈,但这房契和花笺却看得她鼻头发酸,看样子老太太已知道了诏书的内容,她轻轻叹道:“姥姥消息倒灵通。”
“大姑娘,”轻吕笑说道:“老太太常说,人不跌跤,学不会走路。她让我告诉你,不论是在战场还是在官场,令人跌跤之事多而又多,你要慢慢习惯起来,往后才能走得稳,跑得快。她本想着,这次就全当是个教训,也没什么,但又一想,皇上令宫娥带人前来宣读圣旨,使你在众将面前没脸,担心你受委屈心里难过,还是赶着叫我来了一趟。”
姜严著点了点头:“我明白。”
随后她又留轻吕在营中住了两日,带她看了大营和校场,因她还要尽快回去给老太太复命,也不便久留。
这日姜严著在城外送她上了车,隔着窗子笑道:“我这里的境况你都细细看过了,到时候当着老太太也好有话回,请代我问姥姥母亲和姨妈们好。”
轻吕在车上点头:“好,大姑娘请多保重!”
送走了轻吕,姜严著慢慢踱步回营。路过校场时,她在外面看了一会儿操练,见整个校场气氛都有些沉闷。
这次矿山之战,只有知意在首战告捷之后,姜严著前去慰问得知是她带人取了哈孜首级,当场将她升做了千户,众人也都心服口服。
其余将领则都要等吐火罗军队撤退后再论功行赏,这次是十年来难得一次的胜利,既收回了一部分失地,又给了吐火罗一记重创。
众人本都盼着京城的嘉奖,以加官进禄,谁知皇上发来的却是厉声训斥,虽没罚到他们头上,单只罚了主帅的俸禄,却也是打整个陇右军的脸,他们因此多少有了些与姜严著荣辱与共的意思。
姜严著也知道军中私下不少人对圣旨颇有微词,是在替她鸣不平,但一想到此间还有祁王的人在,若被京城知道,又恐怕要疑她有异心。
所以她三番五次叫姚章青和姞项玉劝诫众人,不可再议论矿山一战。
这几日她没有在校场正式露面,军中的不平之声也渐渐消失,姜严著则想了许多接下来收复疏勒的法子,又不能过分杀戮,又要使其臣服,这可着实费了她一番脑筋。
这日,她先前派去吐火罗的细作回来了,所禀报的内容恰与她设想的相合,她十分满意,连忙带着那细作两人快马出了城,吩咐亲兵给姚章青留了个条子,便往龟兹赶来。
她带着那细作面见了大都护姚苏锦,讲了吐火罗与波斯的近况,等那细作先退出,又将想好的计策说与姚苏锦知道,二人在茶室密谈了整整两个时辰,方才出来用膳。
待饭后茶罢,姚苏锦笑道:“贤姪只管放手去干,要钱要粮都有我。此计若成,功在千秋。”姜严著笑着点了点头,至晚方告辞出来。
第二日,她没忙着回碎叶镇,只吩咐让那细作先自行回去了,她则悠然往龟兹西市的丰乐钱庄走来。
此时京城来的老掌柜已回去了,铺中只有姒孟白带着两个干练的主管在忙碌,见了她来,忙请她进内室喝茶。
如今钱庄生意做的是愈发大了,姒孟白的名声也在商市传扬了开来。
但因他原是姒太师的孙男,如今虽是财运亨通,到底只是从事末一流商贾,他世家出身,恐怕辱没母姓,所以只退而以父氏称呼,于是众人皆称“孟老板”。
姜严著闻了闻伙计端上来的这茶,她虽不大懂这些,也能喝出是中原来的上好官茶,她喝了两口,才见姒孟白从外间快步走进来。
她笑着放下茶杯:“孟老板如今成了大忙人,连我想见一面也难。”
姒孟白连忙拱手笑道:“见微这话,折煞我也!”说罢在她另一边椅子上坐下:“怎么今日有空来龟兹?”
她眼含笑意地看着他:“我来接你回碎叶镇。”
这倒像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见他愣神,姜严著又笑道:“怎么,在这繁华的龟兹挂牌开了店,就不愿随我去边陲喝风了?”
其实在听到姜严著说要接他回碎叶镇时,姒孟白心中是有些莫名欢喜的,但他深知这位将军向来做事都有明确目的,甚少感情用事,所以他又马上冷静了下来:“可是又有新商路要开?”
果然见他这样问,姜严著也收起笑容,正色道:“是想跟波斯国上层接触接触,谈些大生意。”
知道是因有正事要他办,才要接他回去,姒孟白不免心中有几分失落。但他又马上抬起头来,笑道:“既是这样,我自当随你回去。”
随后他出去交代了几句钱庄事宜,好在主管伙计都是老掌柜带来的可靠人,经营钱庄也都是好手,他不在这里也无妨。
于是第二日一早,二人各自骑了马,从龟兹回到了碎叶镇。
回到城中,她请姒孟白直接到了她营房里来,她们这次一别也有将近一月,姒孟白见房间内陈设一如往昔,还是他熟悉的样子。
姜严著叫他在一旁坐了,笑道:“这次计划的是件大事,非孟老板亲自出马我不能放心。”
见姒孟白认真在听,她便继续说道:“我们先前开通的商路虽也有了些商队往来,但波斯国并不大看重,也是因为途中时常有吐火罗人从中牟利,使波斯收益甚微之故。如今我听说波斯国近日在西面扩张失利,损失不小,想来他们也需增添些进益。所以我想,不如和他们上层谈一谈,联手把这商路做起来,免得吐火罗又不出钱出力,又要从中占便宜,使我两国通商不便。”
姒孟白低头思忖了片刻,点头道:“这倒也是个双赢的事情,只是若前去波斯谈,我们这边需得派个使臣,不能像之前那样以商队前去。”
“我也是这个意思。”
姒孟白问道:“使臣可有现成人选么?”
姜严著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使臣便在你面前矣,我亲自与你同去波斯走一趟,如何?”
第47章 波斯
姜严著择了吉日, 自己穿着中原文官的袍子,带着姚苏锦派来的一位都护府录事做副使,以及身着便服的姒孟白充做翻译。
还有一众亲兵扮成的使臣护卫队, 由知意带领, 一行十数人低调地从碎叶镇出发, 计划取道矿山北侧,绕过吐火罗边境, 前往波斯国。
她这次的身份是安西都护府参军事, 奉大都护姚苏锦之命, 前去拜访波斯国总督,她身上带着安西都护府签发的过令, 不过文书上的名字不是本名,而是以她表字化写的名字:姜见微。
此时已是四月份, 过了初春的风沙季, 西域终于开始平静了下来。
这天她们刚走过矿山一带,暖风和煦, 姜严著骑在马上, 感觉颇为惬意,只是身上的文官长袍宽大繁琐, 骑马稍有不便,给她添了一丝不自在。
姒孟白见她老是去扯官袍的长袖, 笑道:“既穿了这官袍,还是坐车好些, 不如同副使一起乘车吧?”
姜严著笑着摇了摇头,并没说什么。
就在她们说话间, 队伍后面五百步远处, 隐约有人探头探脑, 此地正是吐火罗边境处,姜严著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人在她们后面盯着。
知意骑马到她身边低声说了后面的情况,她不以为意地甩了甩马鞭:“无妨,让他们跟着就是了。”
就这样快马赶路,行了约有一个月,她们终于来到了波斯国的首都,进城前姜严著早已下了马,同副使一起坐在车里。
进城后,她们便径直往招待外国使臣的馆驿驶去,前面是波斯国的守卫带路,后面是她们的马车,姒孟白骑马走在马车一侧,知意则带众人跟随在后。
因进城前姜严著就已经坐在那车上行了一段路了,进城后因城内来往人多,马车时停时走,有些石子路又有些颠簸,进城走了不到一刻钟,姒孟白就听见有人在车里拍打车窗:“停车!快停车!”
姒孟白赶忙吩咐前面的人和赶车的快靠边停,他掀开车帐问道:“是怎么了?”
只见姜严著脸色煞白,手捂着胸口,眉头紧锁,看起来十分难受的样子。她见车已停,又看姒孟白十分担心,断断续续地说道:“没事…停一会…就好。”
他见这样也是一惊,十分不放心地上了车,把车窗两侧放下的帐子都卷了上去,车内有风吹了进来,姜严著顿时感觉好了不少。
他见她脸色逐渐好转,心下明白原来她晕车严重,并未声张,只是吩咐前面带路的的守军:“我们的车轴因走远路恐怕有些松了,车内更加颠簸,请择平坦些的路走慢一点。”
随后他又将所有车帐子全部卷起通风,再度缓缓启程,又走了两条街才来到外使驿馆。驿馆官员给她们众人都安排了住处,姜严著将文书交给那官员,请他代为转交给总督府的人。
随后她们便在驿馆住了下来,这里的建筑和室内陈设与中原大不同,许多摆件都十分独特,其中更不乏一些异域画册,让姜严著颇感新奇。
因姒孟白懂得波斯语,也对波斯文化比较了解,便在一旁为她讲解。姜严著在驿馆这几日,听了不少波斯国的故事,尝了许多当地的美食,尤其这里的葡萄酒,最得她的欢心。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们在此一连住了数日,都没收到总督府的消息。
这日有知意手下的侦察兵回来报说,波斯国的老国王身体抱恙,总督一直在王宫侍疾未曾回府。
姜严著心道这可不妙,她之前就听说波斯国老国王身体不大好,连日需要总督在宫中侍疾,这怕不是个好征兆。
她此次亲自前来波斯,其实就是为了要挑拨波斯与吐火罗的关系,波斯西征不利,恐怕在东面会与吐火罗讲和以休养军队,若这二国讲和,她就很难有机会以最小的代价收复疏勒镇了。
所以她才想以东方商路利诱波斯,联手排挤吐火罗,从而挑起这二国的纷争,这样她才能趁乱,不费一兵一卒收回疏勒镇。
但若波斯国王薨逝,波斯政局动荡,一定会先稳住内部,不会主动参与外部纷争,那可就坏了事了。
这日晨起,姜严著正在馆驿餐厅和姒孟白对坐用早膳,桌上满满登登摆着熏肉肠、胡饼、骆驼奶,乳酪和不知用什么做的绿酱,还有各式各样她叫不出名字的油炸点心,有塞了肉馅的,也有浇了蜂蜜的。
正吃着,忽见有一队士兵进到驿馆内,里外巡视了一周,便有领头的吩咐看管住驿馆各出入口。
这时驿馆的官员走了出来,同那将领说了一通话,神情有些激动,姒孟白走过去询问,那官员又同他说了一番话。
姜严著看着他们忙乱,都叽里呱啦的不知说了些什么,她想一定是宫中出了大事,果然姒孟白不一时回到桌前,对她说道:“波斯国王凌晨薨逝,首都全面戒严,不许出入。”
她嘴里正嚼着一个蘸了蜂蜜的油炸丸子,轻轻叹了口气,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好在三日后,新国王顺利登上王位,首都解除了戒严,但出入仍查的很严,夜间还增加了宵禁。
她们还是没有等到总督的消息,听说老国王的葬礼安排在下个月初,总督大概要忙碌到葬礼结束,才能抽出空来接见她们。
在等回信的这段时间里,姜严著也没闲着,她命人去细细打探了一下这新国王是个什么样人,得知他年轻气盛,手底下都是些急于立功的新贵,想来她的计划还是能够继续进行。
另一边,知意的手下也收到了外围侦察兵传来的消息,吐火罗国派来吊唁的使臣队伍已经出发了,预计十日后就能到达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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