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后心生一计,令姒孟白悄悄买通了外使驿馆的所有上下官员执事人等,给吐火罗的使团预留了她指定的院落。
十日后,果然吐火罗使团如期抵达了外使驿馆,姜严著在这边院中,隔着一道她事先备好的幕墙,看着他们走进院内,这一行共总八人,一个主使,两个副使,五个侍卫。
等到波斯国老国王葬礼前一晚,姜严著吩咐知意带人悄悄给隔壁院落送了点“小礼”。
到第二日一早,各国使团都在规定的时间内,从驿馆陆续出发,乘车前往王城。
只有吐火罗的使团夜间中了迷香,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因驿馆执事人已被收买,早上也没人叫醒他们。
他们醒来发现误了时辰,都急急忙忙穿了礼服出来,不想驿馆的马车都已出发了,只能等第一批马车送完使团,再回来接他们,这导致他们来到王城时,典礼已经快要开始了。
那吐火罗主使见事情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也有些慌张,带人往外国使臣吊唁队伍后面疾走的时候,还不留神撞翻了一个送东西的宫人,忙乱了片刻才归入队伍。
这一小小的插曲自然没有逃过波斯国总督的眼睛,吐火罗名义上向波斯称臣,这次前来吊唁本应该站在前面属国使臣之列,可是他们来得晚,只能匆忙站到后面列国吊唁的队中。
这在波斯上层的眼中,是大不敬,意味着吐火罗有不臣之心,加之去年波斯与吐火罗边境起摩擦时,吐火罗仗着自己兵强马壮,丝毫没有让步之意。
这一切都使得波斯总督,甚至新国王,对此大为不满。
葬礼结束后,又过了数日,姜严著才收到总督府的消息,请他们明日前往。
她们来到波斯首都一个月了,才终于办上正事,第二日一早,姜严著便穿好了官服,带着副使和姒孟白,前来谒见总督。
她们在富丽堂皇的总督府会客厅,等了约有一个时辰,才见西侧大门敞开,有几个人从里面退着走了出来,这时才有执事人前来领她们进到里间会客室。
姜严著领头走进里间,见内中四面墙壁皆是精美壁画,上方宝顶层层嵌套,整个房间高大宽敞,东西两侧皆有大窗,日光照进来,整个房间明亮华贵。
见她们进来,总督从办公桌后方站了起来,分明是第一次见,却仿佛见到老友一般,亲切招呼她们在西面长软椅上坐下。
这总督,络腮胡已是花白,看上去约有六十岁年纪,待众人皆落座,他才在西侧一个单椅上坐了下来,看执事人给众人都添了茶,他才挥手叫他们退下,只留下身边一个年轻翻译官作陪。
总督抬手示意她们先喝茶,姜严著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好茶。”
那总督摸着胡子呵呵笑道:“这是我们从东方商人手中买来的,东方的茶叶丝绸都是好东西,只是到了我们这里,都开出了天价,非寻常人能消受得起。”
姜严著已在先前呈递的文书中讲明了来意,所以总督开口便进入了正题,她听他这样说,点头道:“可惜这些东西在波斯虽买上了天价,钱却不是我们东方商人赚走了,只因东西商路中,有一大段路途径吐火罗边境,他们从中渔利,致使我们的商人赚不到钱,还叫贵国付出了高价。”
总督听翻译说完她的话,“哼”了一声,显然也知道东西方商路常有吐火罗人在其中捣鬼,似乎也联想起这次葬礼大不敬之事,面上愈发不乐。
姜严著见状,忙让副使将她们事先准备好的几样东方商品呈给他看,又让姒孟白一一介绍给总督这些商品的做工,本价,产量等等。
他本就会说波斯语,这次来了一个多月,在驿馆每日与官员执事人说话,练得更加流畅。
他细致地介绍了一番,每样商品的价值和能为波斯带来的利益也着重做了说明,若商路正式打开,一年光商税都能为波斯增加三成收入。
那总督听得连连点头,又向姜严著称赞道:“不想贵朝也有波斯语说得这样好的官府人才。”
姜严著浅笑道:“我们重视与贵国的关系,这是应有的诚意。”
双方在会客室谈了约有半个多时辰,总督看起来心情不错,姜严著暗暗想着此事已有五分成了。
等她们从总督府告辞出来,回到驿馆,此时隔壁院落的吐火罗使臣队已经启程离开波斯了,姜严著便也不再担心隔墙有耳,晚上在客厅内摆了个小宴,一众人都喝了酒。
姒孟白本身不胜酒力,只喝了三杯葡萄酒便面色泛红,姜严著提前下了席,送他回至卧房。
不知二人在里面说了些什么,半响姜严著沉着脸回到桌上,又喝了几杯酒,众人见她面色不佳,只闲聊了几句便早早散了。
到第二日一早,姜严著起得有些晚,洗漱罢一推看门见知意正在她门前踱步,见她出来忙道:“阿娘,姒公子失踪了!”
第48章 人质
姜严著听她这样说, 揉了揉太阳穴:“怎么回事?”
知意回道:“一大早就有个波斯人来,说是一家商铺主管特来请孟老板,他听说, 就跟那人去了。我还说派两个兵跟着, 那波斯人不知说了些什么, 姒公子就跟我说不用带兵,径自跟那人去了。我回来想想不大对, 就找了驿馆的翻译, 去了一趟那家商铺, 结果人家说,根本没派人来请姒公子。”
姜严著低头想了想, 这段时间姒孟白在波斯首都所有商铺都有走动,有人来请也是寻常事, 于是说道:“是不是听错店名了?再派两个兵, 带上驿馆翻译,挨家商铺去找。”
知意应了, 便回身去吩咐。姜严著则独自坐在餐桌前, 慢慢开始享用今日的早膳。
她又不住地想起昨晚的事来,昨晚她陪着有些醉意的姒孟白回到客房, 见他脸颊泛红,便给他倒了杯水, 在一旁圆桌边坐下笑道:“头一回见孟老板醉酒,倒是有些我见犹怜。”
不想他一改往日的温和自持, 也坐在圆桌旁,凑上来就着她的手喝了这杯水, 问道:“不知将军留我在左右, 只是为了让我给你赚钱么?”
那时屋内昏暗的烛光闪烁, 她看着面前这人,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被一对含情的卧蚕托着,往下是高挺的鼻梁,再往下是红润朱唇。
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观察他的脸,每一根睫毛都清晰可见,这样一张精致面庞,凑在近前,什么样人能不心动呢?
但如今她重任在肩,实在不想节外生枝。于是她淡淡地看了他半晌,笑道:“当然,你孟老板可是我的财星。”
这句话好似一盆冷水浇醒了姒孟白,他眨了眨眼,不等他再开口,姜严著便站起身来,掸了掸袍摆:“好了,你早点休息吧。”
说罢也没看他,转身便去了,只留下姒孟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发愣。
她虽潇洒离开了,但晚间躺在床上时,一闭眼就浮现出姒孟白微醺朦胧的脸庞,半梦半醒之间,眼前画面里还夹杂着满脸是伤的神风,还有莫名其妙出现的姬夕。
这一晚她睡得很不踏实,睡梦中她回想起往事,想到自己总是有负他人盛情,这些男人使她心烦意乱,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等她慢慢用完了早膳,知意派出去的人也都回来了:“查了都城每一家商铺,都说没来请姒公子,也没见他去过。”
姜严著听后眉间微蹙,吩咐知意:“派一个人同外使官去报总督府说我们有人口走失,你再带人去各个城门口,问问看从早间到现在都有哪些车出过城。”
即使昨夜她们在房中有个短暂的尴尬时刻,姒孟白也绝对做不出这种不告而别的事情。
半晌,知意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回来,说道:“早晨都是进城的,出城人不多,拉了车的只有一支吐火罗商队。”
说完她把手中拿着的一件物事递过来:“我在那商队出城的城门边上捡到了这个。”
姜严著接过来一看,是一个白鱼玉佩,这是她去年在蓟州过年时,送给姒孟白的,他时常佩在腰间。此时那玉佩因沾了土,已毫无光泽,上面还有斑斑血迹。
她眼神不善:“吐火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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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孟白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颇为华丽的床上,他挣扎着坐起来,感觉头有点疼。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发生了什么,却只记得自己在意识快要消失之前,把身上的玉佩扯下来,从车厢缝里扔了出去。
这时屋内有个身着吐火罗服饰的女使见他醒了,忙走上前来,问了他一句不知什么话,他听不懂吐火罗语。
见他神色茫然,那女使便退了出去,过半晌,有一个中年男人,带了个青年走进房内。
那中年男人留着厚厚的络腮胡子,说起话来瓮声瓮气,他说一句,旁边青年便翻译一句汉话。
“我们强行将阁下请来,多有冒犯,请见谅。”
居然还挺有礼貌。
姒孟白赶紧问道:“这是哪里?你是何人?”
“恕我不能相告。”
唉,这礼貌也没甚用处。
那男人又说道:“我们知道阁下是钱庄老板,您做商人,自然是以利为重。我们若比你家将军能分给你的更多,是否可以考虑与我们合作?”
这是什么路数?
见他皱着眉头,一脸疑惑,那男人又道:“你先是替她开了往波斯的商路,又发现了矿山,使我们丢了那块地盘,后来又动用自己钱庄储户的款子给你们将军垫了巨额军资,以扩充装备。你做了这么多,她都给了你什么好处?”
见他仍旧不答言,那男人摸了摸胡子,笑了起来,这一笑,脸愈发狰狞了:“你们将军的为人,我们也细细调查过了,从前在蜀中,就是个面冷心硬的主。为免泄露军情,亲近战友杀起来眼都不眨一下,跟在这样的人身边,你能捞到什么好处?现在你被我们请到这里,是否透露过军情,清白已是说不清了,你说她还会再相信你吗?”
那男人说罢也不等他回答,便站起身来,丢下一句:“你自己想想吧。”就带人出去了。
两日后的一个傍晚,姒孟白被“请”到一个户外大账中,他四处看了看,周边都是吐火罗士兵,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
那个大胡子男人见他来了,笑道:“我的手下来报说,你家将军已经查到你在这里了。可惜她只带了使团在波斯。就算知道你在这里,能够前来带你走吗?”
姒孟白冷冷地看着他:“你捉了我来,难道不也是为了跟她谈条件?”
他哈哈一笑:“若她肯谈,我自然有我要的东西。但我想,她必不会依,所以我还是要请阁下随我走。今日你在这里,见到她是怎样放弃你的,也可以死心了。”
姒孟白听他这样说,将脸扭到一边,不再发一言。
果然过了半晌,有士兵前来报信,他们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姒孟白只侧着脸向远处望。
又过不多时,只见远远地有一人拍马赶来,黑亮骏马,马上人着玄色衣,身后的猩红披风正在随风舞动,是姜严著。
姒孟白抬眼望着她,本来充满希望,但定睛一看,只有她一人,单骑前来,身后还背着弓,看样子却不像是来救他的。
那大胡子也见到了姜严著,对姒孟白笑道:“你猜猜看,她是不是来杀你的?”
姒孟白瞪着他:“你们做了什么?”
那大胡子捻着须:“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劫了几只洛阳商队,这本是我们细作带来的消息,但我们对放走的人说,是你泄露的。”
说完他又伸手上来揽姒孟白的肩膀:“这事虽然是我们做的不地道,但也只是为了让你看清她的为人。”
他拧着肩膀,想从那大胡子的手中挣脱出来,一面看着远处姜严著离这里越来越近。他看她正在将弓从背后取下,忽然眼神坚定:“我不能跟你去,若她一定要杀我,我也认了。”
这时姜严著在距离他们帐子约有八百步的地方停了下来,瞄向他们这里,将弓拉满。
那大胡子挥手让身旁士兵做好拦截准备,笑道:“看她这样,你已是回不去了,不跟我去,又能如何?我倒要看看,这么远的距离,她能射到个屁。”
姒孟白没有答言,又想起姞项玉跟他说过的神风的事情。没想到今日,他也即将和神风是一个下场。
他正想着,另一边姜严著的箭已离弦,帐外吐火罗士兵支起盾牌,那支箭撞到了第一道盾牌,登时裂开,却从里面飞出了第二支箭,借着方才撞到盾牌的力,从上方飞过防御线,撞向棚顶,又裂开飞出了第三支箭,躲过了前面两轮拦截,直直朝着姒孟白和大胡子飞来。
那大胡子也看呆了,这是蜀中军传说中特有的三裂箭,他第一次见,原来竟是真实存在的。
这箭内有弹力装置,所以外箭裂开后,内芯箭速度更快,一旁的吐火罗士兵显然已经来不及反应。
姒孟白见那箭向自己飞来,也来不及躲闪,紧紧闭上了眼睛。
“噗”地一声,箭不知射中了哪里,血喷了姒孟白一脸。
他睁开眼睛往旁边一看,那大胡子已经倒在了地上,一箭穿喉。
帐内士兵见到大胡子倒地,正在茫然间,四周突然喊杀声起,从周边冲出一群披甲的战士。
姒孟白抬眼一看,领头的大将是妘华广,来的竟是陇右军。
帐外的吐火罗士兵慌忙迎战,正在忙乱时,大胡子身边一个副手见姒孟白奇货可居,便向他冲过来,钳住了他的手腕。
姒孟白正要挣扎,见那人抽出佩刀,刚要架在他脖子上,就被身后一支冷箭,贯穿了身体。
那人在他面前倒下,他才看清是姜严著已策马来到他面前。
他抬头看那马上的人,神情冷峻,气宇轩昂。此刻仿佛突然一片寂静,他耳边只能听到她的猩红披风在猎猎作响,这一切好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正在他愣神之际,姜严著从马上向他伸出手来:“上马。”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被她一用力拉到了马上。此时天已完全黑了,他被劫到这里两天一夜不曾合眼,直到此刻才放松下来,靠着她的后背,不觉昏睡了过去。
姜严著将他带回到驿馆,将近天亮才有人来报她:“公子醒了。”
她走来这边客房瞧看,刚回来时,他脸上身上都是血污,现在已由随行的亲兵替他擦拭干净,换了外衣。他的手在混战时受了点轻伤,也包扎好了。
她走进屋里,见他正靠着枕头喝水,她吩咐人先退了下去,径自在他床边的一个凳子上坐了下来。
她从怀里拿出那块白鱼玉佩,递给他:“以后别再弄丢了。”
他接过来,见玉已被细细擦拭过,光滑细腻如初,低头浅浅一笑,随后又抬头踟蹰道:“我曾悄悄问过姞副帅关于神风的事情。”
姜严著点点头:“我知道,阿玉和我说了。”
见他表情意外,她又笑道:“怎么?你跟我的亲信打听我的事情,还指望他替你瞒着我不成?”
“那为什么今日…”
她明白他的意思,抬手打断他的话:“那时候我只是个千户,没权利分兵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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