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人出去后,他也熄了灯,上床准备睡觉,可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半晌他坐了起来,下床找出了一件斗篷,披在寝衣外面,走出屋来。
廊下上夜的执事人远远地见他屋门打开了,忙走上来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把灯笼点上,我要去一趟前院书房。”
第101章 解绑
姒孟白从弛园的内角门出来, 沿着园子里面的湖边路,往张园前院走去。
他前面有两个执事人在三步远的位置打着灯笼引路,后面也有两个执事人在他身后打着灯笼跟着。
因昨夜下了雨, 下午又起了北风, 原本和暖的天气到这天夜里一下子温度骤降, 姒孟白将斗篷拉严实了些。
走了一会儿,才来到张园前院东边书房门口, 这小院儿里此刻站着许多人, 门口还有姜严著的亲兵守着。
他走到书房门口, 见里面灯还亮着,说道:“我进去瞧瞧。”
因姜严著事先有过吩咐, 所以那亲兵点点头,侧身开门让他进去了。
一进门迎面是个大屏风, 姒孟白转到屏风后面, 又绕过会客间,才看到姜严著寻常办公的大案, 此刻她正伏在案上, 似乎也没听见他进来。
他走到近前,俯下身看了看, 见她呼吸均匀,是睡着了, 桌上乱乱的堆着文书,有一封的批复只写了一半, 看样子的确是累了。
他笑着摇头叹了口气,心想:“若我不来, 你就这样伏案睡到天明?”
他转头见西边窗下有一个金漆木雕十二才女罗汉床, 他走过去把上面的一个木雕镂空炕桌搬了下来, 又在一旁架上取了薄毯子放在上面,然后走回大案边,将她打横抱起来,轻轻放到了罗汉床上。
给她盖上毯子,他正准备走,一转身手却被人拽住了。
“来都来了,还想走?”
他听到声音,忙坐到床边,“我把你弄醒了?”
“阿嚏!”姜严著也没睁眼睛,只是把毯子往上拉了拉,皱着眉,“这毯子也太薄了些。”
他又站起来,“我去叫人再抱床被子来。”
“不用。”她一直没有松手,“你抱着我睡就可以了。”
他站在那里踟蹰了片刻,又听到她说:“别发愣了,我若冻病了,拿你是问。”
真的……有点不讲理啊。
于是他将斗篷解下来盖在她身上,自己也在罗汉床外侧轻轻躺了下来。
她仍是闭着眼睛,感觉他躺下来了,伸手摸到他寝衣的衣领,一把揪住,将他拽到自己身前,然后把脸埋在了他颈窝处,那里一片滚烫,伴随着阵阵跳动,她笑道:“厚被子哪有贴肉暖和。”
他也不敢动,只好由她贴着,过了一会儿,只听到她轻轻叹了口气,“你可不可以冷静一点,心跳得这样快,很吵。”
姒孟白用手臂将她环得更紧了一点,笑道:“做不到呀。”
第二日一早,那亲兵在门口敲了敲门:“大帅?”
“进来。”
她推门走进书房里面,见姜严著已经洗漱完换好了衣服,姒孟白正在给她系腰带,听见声音,姜严著转头问道:“是府衙来人了吗?”
那亲兵点点头,此时腰带已系好了,她走到桌前把昨晚没处理完的那一叠文书理了理,递给亲兵:“都带上,先去节度使府。”
等那亲兵出去了,她又回头拉着姒孟白的手笑道:“你回去歇歇,晚上回来我去你那吃饭。”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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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
鲁国夫人妘萧媚此刻正坐在自己京城的私宅中,一脸严肃地看着手中一张有些泛黄的纸,面前还有个黑衣人垂首站着,此外屋内再无旁人,一片寂静。
她握着纸的手有些微微发颤,半晌才缓缓道:“此事,果系真的么?”
黑衣人说道:“事情过去了太多年,证据已经没有了,这是旧帝查了多年的内容,臣虽未直接经手,但此事可信度颇高。”
这黑衣人是废帝从前的亲信,所以在从前的皇后,如今的鲁国夫人面前,只称呼“旧帝”而非“废帝”。
妘萧媚摇了摇头:“那一年她只有十二岁,怎么会……”
“夫人,晋王殿下从小长在凰平帝膝下,又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在端诚皇太子病逝前三个月,经常前来嘘寒问暖,本就有些反常,旧帝事后细细调查了许久,这样大事,绝不会查错。”
妘萧媚轻轻将纸放在了桌上,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整个人仿佛丢了魂一般。
平心而论,她自从当上继皇后,对姬燃即便算不上是关怀备至,也是尽心呵护的,从未给过她一点严声厉色,每每因姬燃对她不亲近而伤心时,都想到她年幼丧母,心中愈发多了几分怜爱。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关照了多年的继女儿,竟是害死她长男的真凶。
妘萧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捂着额头,说道:“你先去吧,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就在她收到消息的当晚,姬燃在随园中也前后脚收到了姚章青和姬燃另外派出的密探报来的消息,知道端诚皇太子的死因还是被妘萧媚发现了。
姬燃坐在书房里,姚章青站在她面前一言不发,姬燃苦笑着摇了摇头:“她知道也是迟早的事,瞒了她这许多年,已经很难得了。”
姚章青说道:“好在这段时间事情进展比较顺利,殿下的人脉现在也已经跟妘萧氏逐步解绑了,如今京城的朝局上,我们虽然还不能跟祁王以及妘萧氏抗衡,但在地方上,还是有些建树的。”
这一二年的时间里,姜严著在外面四处征战的同时,姬燃也在京城紧锣密鼓地开拓属于自己的势力范围。
如今洛阳朝堂之上,除了门下省等一小部分中立派外,基本上已被祁王、妘萧媚和她分成了三个党派,从前她还多依赖着妘萧氏的人脉,有许多重叠之处,但这半年间,她加紧了与妘萧氏的解绑,逐渐建立好了只属于她的关系网。
只是她因“先天不足”,被废帝忌惮多年,根基实在薄弱,即使是忙了这许久,也还是与祁王和妘萧氏差距甚大。
姬燃坐在那里想了想,低头思忖道:“不知道妘娘娘会如何反应,既走到了这一步,也没得回头了。”
姚章青又问道:“她会不会跟祁王联手?”
姬燃叹了口气,“联手,不会,她一定会平衡好我与祁王的关系,来给姬青争取更多的时间。”
姚章青点点头,“她总是会为豫王考虑的。”
姬燃冷笑道:“不是为豫王,是为她自己,姬青也不过是她夺权的工具罢了,以我对妘娘娘的了解,她恐怕是想做‘武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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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
姜严著这几日又开始忙碌了起来,自从通过姒孟白的粮行和钱庄,给姞家在江南活动了一番,让部分对姞家已经开始有些不服的门阀世家得到了点教训,她也顺势取得了姞老太爷的信任。
只是江南军她现在一时还插不进手去,好在妘华广前两日已同郁久闾阿耶罗一起从益州来到金陵的江南军总营报道了。
因她先前只说是为了给她们晋升而调任的,给了江南军一种是收了钱或是走了关系来的错觉。
妘华广之前改过父氏,加上从前她也很少在姜严著部下直接挂帅,竟没被人发现她两个有很深的渊源。
自从她们到了江南军,姜严著也没与她两个直接见面,只有妘华广在到金陵的第三天晚上,穿着夜行衣悄悄潜到张园与她密谈了一个时辰。
姜严著与她在益州分别也有半年了,这次见她又有些黑瘦了,拍了拍她的肩笑道:“之渊,江南这个位置我原本是给阿玉留着的,这次只好叫你两个来顶上,不知道你有信心,替我拿下江南军么?”
听她提起姞项玉,妘华广不禁有几分难过,又听她这样问,马上抬起头来,目光中还闪着几点泪光:“放心吧,我能做得和阿玉哥一样好!”
姜严著点头笑了:“好,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因妘华广不好在此停留太久,恐怕军中有人发觉,所以等姜严著吩咐完,她就悄悄又从来路离开了。
姜严著自此便不再过问任何江南军事务,每日只在节度使府处理一些民生防务等杂事,晚间闲时,又时常同在扬州大牢里结识的贵三娘闲话,听了许多江南各地的江湖传言。
这天饭后,她两个正在后湖上泛舟,贵三娘又讲起十年多前凰平帝退位前,下江南游览的旧事。
姜严著听得认真,她记得姬夕跟她说过,当年凰平帝之所以退位,是因为御船在扬州码头遭人炸毁,祁王也在混乱之中,跟着一起在扬州失踪了数月。
她越想越觉得祁王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在金陵是很难探寻的,她还是得寻个由头,再去扬州一趟。
可巧这日,她一到节度使府,就见公文中有几封提到了扬州近日发生了几起盐务纠纷,她沉下脸来,同众人说道:“盐务是江南除粮食之外最重要的,关系到各州府县及沿海一带的民生,我自从来金陵上任后,一直不曾再去扬州视察,看来这次不去不行了。”
说完她吩咐了一番,便要带着几个参军事往扬州走一趟,定好行程后,她特特到纯园去请示了姞老太爷,只说要去查看盐务。
这本也是节度使任上的正常公务,姞老太爷点头说道:“你去瞧瞧也好,了解了盐务,才算是了解了江南。”
这天晚上,听说她要去扬州,姒孟白本想跟着她一起去,但姜严著想了想,说道:“金陵粮行这边我还不大放心,需要你盯着,我去扬州也不过视察几日就回来了,你还是留在金陵。”
听她这样说了,姒孟白只得作罢,第二日,他一早跟着张园一众执事人到门口送她。
姜严著这次去扬州,同行的贴身人只带了轻吕和一个常跟她的亲兵,从园子出发后还要去节度使府,带上几个公务官吏一起走。
姒孟白站在那里,见她骑在马上,也没单独跟他打招呼,他不好走到前面去,只在边上朝她挥了挥手。
姜严著回头见了,又掉转马头走到他站着的那个台阶边上,向他伸出一只手来,姒孟白拉住她的手,被她猛地拽到身前。
然后她微笑着俯下身,贴着他的脸颊,在他耳边轻柔地说道:“等我回来。”
第102章 私盐
姜严著这次去扬州, 本也想带着贵三娘,只是这次是出公差,带着个江湖人被人瞧见了, 恐怕多有非议, 于是在到了扬州之后, 才悄悄派人前去金陵,另外将贵三娘接了过来。
她来扬州前, 已派了节度使府的人提前去扬州打了招呼, 所以这次扬州刺史姞方升早早就带着人, 来到扬州城外接官亭候着了。
上一回姜严著来扬州时,被这姞方升莫名其妙拿到大牢里住了一晚, 但她随后到金陵走马上任,也跟姞家走得很近, 并未再提起扬州之事, 这姞方升已然放下心来,这次出来迎接, 仿佛之前的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他见那边队伍靠近了, 便满面堆笑地走出接官亭,来到姜严著马前, 笑道:“姜节度一路辛苦了!下官已在城内备好了一切,给大人接风洗尘!”
姜严著骑在马上, 又见到这个熟面孔,也笑道:“别的都无所谓, 可有好园子我住?”
“有,有!”姞方升点头哈腰地笑着, “扬州城里最雅致宽敞的园子, 已给大人收拾出来了!”
她听了, 满意地甩了甩马鞭:“好,你领路吧,带我过去先歇歇。”
随后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扬州城,来到姞方升先前给她预备的园子。
原本姞方升还准备了一番说辞,想给姜严著介绍一下扬州如今的状况,不想她到了园子,就摆出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只是摇头说道:“公务回头再说吧,我得先睡一觉,等晚上歇过乏来了,我派人去请刺史过来喝酒。”
姞方升连连称是,心想这姜节度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勤谨之人,于是便带着自己的人出去了,只说晚上再来请安。
等刺史一干人走了,姜严著忙吩咐轻吕检查一下这园子,并将她从金陵带来的节度使府官吏等众直接安顿在了前院,把那里算作是她在扬州的临时办公场所。
就在她们从金陵出发后不久,轻吕另外派的一部分执事人也低调地走水路从金陵来到了扬州,只为了姜严著在扬州的起居能够免受扬州官场的监视。
她等那些执事人抵达后,麻利地将扬州这边园子各个要紧处都换了上自己人,原本安排在后院的执事人,都被打发到了前院伺候。
等各处安置好,天也黑了,这时有刺史姞方升打发人来询问姜严著,晚间是否有精力移步到他园中来赴宴。
姜严著想了想,让那人回去复命,说她更衣就来。
不一时,另有姞方升又加派了一队人马,到这边园子门口候着,要接她过去。
她不紧不慢地换了官袍,带上发冠,带着轻吕和另一个亲兵,走到园子前院,又叫上了几个参军事,在大门口上了轿,悠悠往姞方升的园子来。
此刻姞方升园门口的街上,已停满了各式名贵马车,扬州官场叫得上名号的,基本上都来了,听说姜节度到街口了,姞方升忙亲自带了人,来到园子大门外迎接。
姜严著在门口下了轿,见到姞方升,笑道:“有劳刺史大人亲自出来相迎。”
姞方升忙走上前拱手说道:“应该的,应该的,大人里面请。”
随后她在一众人的簇拥之下,拎着跑摆走进了姞方升的园子,搭眼一瞧,里面热热闹闹许多华服之人,却没有眼熟的。
姞方升请她先到正堂吃茶,将作陪的几个扬州府官员给她介绍了一番,寒暄过后,有人来请到后院开席。
此时大家已多了几分熟络,再往后院赴宴,就不好都穿着官袍,吃饭喝酒也不便宜,所以都纷纷起身前去更衣。
姜严著也带了便服来,跟着姞方升府上的执事人,来到正厅旁边的小抱厦里换上了便服,只一件素锦团花直裰,腰间系着一条墨玉腰带,头发高高笼着髻,戴了个墨玉银冠,额间系着一条黑纱抹额,素雅中透着几分冷酷。
等她换好衣服出来,众人也都换上了便服,一起往后院来,这边戏台子已经搭好了,只等众人就坐便先开戏。
姜严著一面走着,一面四处瞧看,就在落座前一转头,在左边桌子角落瞧见了一个熟面孔,正是任扬州府少尹的嫂嫂姜屠薇。
姜屠薇也早瞧见她了,但离得远,也没过来打招呼,只是不动声色地朝她点了点头,姜严著会意,微微笑了笑,便转头坐下了。
戏很快开场,不久菜也陆续上桌,这一晚推杯换盏,满桌的虚情假意,直喝了许久,姞方升才请她起来散散,到后花园瞧了瞧夜景,那花园湖中放置了许多莲花灯,煞是好看。
逛完一圈,才走到偏厅喝茶闲话,这里比方才席面上要安静些,作陪的只有扬州府几个高级官员。
姜严著坐在姞方升身边,一面喝着茶,一面笑道:“我这次来江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我想着这江南地界,无外乎一个粮一个盐,只这两项上不出差错儿,我便放心了。所以前几天听说扬州闹私盐纠纷,吓得我赶忙过来瞧瞧,可别闹出大事来,捅到上头去,我不好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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