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林音放下手里的东西,抬眼看过来:“不对,东西不够。”
“怎么会不够,”万俟言道,“都在这里了。”
“我父亲过世的时候,我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林音道,“所以就算陈伐对我父亲下手,也不一定能得到兵权。”
况且,当年林峥死后,陈伐一直没有任何作为,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接管玄甲军,统领北疆上下。
若说他只是为了追逐权利才对林峥下手,这怎么也说不通。
“所以,一定还有其他证据,”林音下意识捏紧手里那些陈旧的来往信件,“陈伐加害我父亲真正原因的证据。”
“没有了,”万俟言垂着眼将案几上的茶杯推到她面前,没有抬头,“我这里只有这些,没有其他的。”
林音顿了一下,再次追问道:“是不是因为牵扯到你阿祖,你才不愿意给我......”
“不是,”万俟言摇头,“你把我想的太过于纯善了,若我真那么在意阿祖,又怎么会用那么多年的时间,去筹谋夺取他的王位。”
“没关系,我可以慢慢的查,”林音将所有证据收拢起来,重新放回盒子内,“总能查清楚的。”
语毕,她抱着东西站起身:“证据我先拿走,交换的条件你慢慢想,想好了,可以随时去靖安侯府兑现。”
“阿音,”万俟言开口叫住面前的人,“逝者已逝,你也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如此,还非要继续追查下去吗?”
林音停住脚步,点头:“是。”
万俟言这里没有证据没关系,她会继续顺着陈家的线索查下去。
直到查清所有真相为止。
“你一开始要对付的人就是陈伐,不管怎么样你都不会放过他。既然如此,他杀你父亲的动机还重要吗?”万俟言不懂,“为什么非要去寻找这个答案?”
“为什么?”林音低笑了一声,转过身看向坐塌上的人,“那个人是我父亲,生我养我教导我,永远将我护在身后的人。”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旧伤折磨了十几天才离世,现在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林音缓缓摇头,声音很低,“却要被你追问为什么。”
“阿音,我......”
“不必说了,”林音收回视线,“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阻止我,都不会如愿。只要有一息尚存,我都不会放弃追查这件事。”
语毕,她推门走出房间,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万俟言垂眸看向那杯她没动过的茶,许久,轻轻收了回来。
-
三司会审的情况下,范越的案子很快有了进展。
黎承宣翻查了范越家中所有的书籍信件,对比之下才发现,范越书房里所有的纸张都是次等的毛头纸,唯独与西辽族人来往的密信,用的是上等的开化纸。
询问家中仅有的两个仆役才知道,范越向来清贫,根本舍不得花大价钱买昂贵的上等纸,所以家里用的一直都是便宜的毛头纸。
既然如此,那他又怎么会独独在与外族人通信的时候,选用那样昂贵的上等纸。
更重要的是,如果范越真的像刑部调查的那样,毫无底线地出卖大周谋取利益,家中又怎会如此朴素甚至清贫。
甚至范越的妻子连一件像样的长裙、一个值钱的头面都没有。
另一边,林芥顺着信件上的印章,找到了一个专门做复刻印的小贩。
经过审问,小贩最终承认了那枚印章是自己伪造的。并且御史台的在拷打下,说出了丞相府管家王放的名字。
事情牵扯到了一品丞相的府邸,林芥不能随便提人,只好带着所有证据和口供,入宫向皇帝求缉拿口谕。
林芥去的时候,李烨还有几分犹豫。
毕竟是从丞相府拿人,不管最后真相如何,丞相的面子上都不会太好看。
迟疑之间,还是身侧的程安提醒了一句,说若是阻止御史台查案,怕是会影响陛下声誉,不如放任他们去查。只要此事与丞相无关,三司自然也不会冤枉了好人。
李烨犹豫了一下,在自己的声望和丞相的面子间踟蹰了须臾,最终同意了林芥的请求。
当天下午,林芥便带着口谕前去相府,将王放提了出来。
陈伐虽不情愿,却也不能明着抗旨,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王放被带走。
直到御史台的人浩浩荡荡地离开相府,陈伐才开始隐隐有些后悔。
此事是在冲动之下做的决定,确实仓促了些,并且按规矩案子最终会交到刑部手上,所以后续的处理自然没那么细致。
正因为接二连三的失误,才让这件事逐渐走向不可控制的方向。
当天晚上,林芥和黎承宣,还有被迫一同前往的刑部尚书范之远,共同提审了王放。
在重刑之下,王放只得招认此事是他一手所为,因为看不惯范大人,便想着找个机会挫一挫他的锐气。
黎承宣与林芥对视一眼,问:“你与范越无冤无仇,又怎会看不惯他?”
“我......我与范越本是同乡,但他却可以入朝为官,我只能沦落到去给人做奴才,供人差遣,”王放被绑在刑架上,身上遍布刑痕,头发蓬乱,声音有点控制不住地发飘“我自然......看不惯他,”
坐在一侧一动不动的范之远微微松了口气,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还好,王放还算聪明,没有把丞相供出来。
不然,这件事就真的不好交代了。
-
当天晚上,黎承宣和范之远离开御史台大牢后,一个陌生的身影在林芥的陪同下,走进了关押王放的牢房。
林芥将钥匙放在她手里,又低声交代了几句话之后,便按照对方的要求,离开了牢内。
顺道带走了御史台所有的狱卒。
等王放再睁开眼的时候,审问室内便只剩下了坐在正前方的林音,和站在她身后一脸寒意的钟凌。
“林......林音?”看清面前的人是谁之后,王放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下意识用视线寻找着什么,“其他人呢......你,你并非三司人员,怎会出现在这里......”
林音依旧松松地靠在坐塌上,眼底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须臾,她略抬了抬手指,做了个简单的手势。
身后的钟凌立刻走上前,从腰间的小瓶子里拿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单手捏住王放的脸,毫不客气地将药丸塞到了他嘴里。
王放本能地挣扎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抗,腹部就挨了一拳。
他本能地抽气,拼命咳着,想要吐出那粒药。
但无济于事,药丸早已顺着嗓子滑入五脏,再难取出。
“你......”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猩红,“你给我吃了什么......你好大的胆子,我是朝廷要犯,若是在御史台大牢出了什么意外,你兄长也脱不了干系!”
“这不是什么能取人性命的毒-药,”林音慢悠悠地站起身,缓步走近,“王管家不必紧张。”
“不是毒-药?”王放明显不信,依旧不敢放松戒备,“那是什么?”
“只是一些,”林音微顿,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下,慢悠悠将后半句话补齐,“能让人保持清醒的烈药罢了。”
“什......什么?”王放眼前一黑,几乎快哭出来了,“林音,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你怎能如此无法无天,你......呃!”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便被咬碎在忍疼的闷哼中。
林音面无表情地抽出刺在刑伤上的霜花刀,语调很慢:“只刺旧伤,又怎么会被人看出来呢?”
“你......”王放疼的浑身发颤,满头大汗,但因为吃了醒神药的缘故,意识却格外清醒,也因此痛感更加强烈。
他剧烈地喘息了一阵,才再次开口:“你好毒的心......”
“过奖,”林音抬手将霜花刀抵在他脸上,轻声问,“知道这刀为什么叫霜花吗?”
王放咬着下唇忍受着身体上的疼痛,没有说话。
“因为不仅刀锋上都是霜花,”林音颇有耐心地替他解惑,“一刀刺下去的时候,被刀刃接触到的每一片皮肉,都会变成碎肉花瓣。”
“你......你这个女魔头......”
不待对方将话说完,另一边肩膀上的鞭伤处,也跟着挨了一刀。
这一次,王放没能忍住,浑身发着抖,绝望崩溃地失声哭喊:“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只是个听从差遣的奴才,你就算杀了我,也无济于事......”
林音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急着将刀□□,只是单手握住刀柄,慢悠悠地转了半圈。
“不要!!别,你杀了我,杀了我,求求你......”王放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浑身上下早已被冷汗染透,嘴唇微微发颤,几乎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林将军,求你杀了我......别.......别再折磨我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暗害范大人......我错了......”
刀柄依旧握在林音的手心里,继续又转了半圈。
“啊啊啊!!!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放过我,求你,求你......”王放几乎处在一种失智的状态,身体上承受着非人的疼痛,但意识却越来越清醒,想疼昏过去都难如登天。
林音手里的动作缓缓停住,终于抬起视线看了他一眼。
“陈伐暗中联系衍族王暗害我父亲的密信,是你找人写的,”林音问,“是吗?”
“是......”王放不敢有任何隐瞒,听到发问,立刻回答道,“是我写的......还有林侯爷在宫内的诊疗记录,也是我找出来的。”
弄清楚林峥的身体状况之后,陈伐便将这份密信递到了衍族王手里。
只有这样,陈伐才能借他人之手除掉林峥,不给自己留一丝疑点。
“为什么,”林音问,“陈伐非要杀了我父亲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这......”王放迟疑了一下,下意识躲着闪林音的视线。
林音微顿了一下,抬手抽出了插在他肩膀上的霜花刀。
“不,不要! 啊......”王放抖着身子忍过这一波疼痛,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说......我说,你别再动手了,求你......”
林音握着霜花刀站在原地,颇有耐心地垂眼看他。
“不是陈伐......”王放抖着声音道,“是......是陛下。”
林音眼底的情绪顿了一下,握着刀柄的手指缓缓收紧:“你说谁?”
“是陛下......”王放闭上眼,认命一样道,“陛下说,林音是女子,日后总要嫁人的......她既然能撑起玄甲军,军权交到她手里,总比捏在林峥手里稳妥得多。”
“你......”林音张了张嘴,却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她低下头用力清了清嗓子,才勉强将想说的话说完:“你再说一遍,他......为什么杀我父亲。”
“陛下说,”王放用几乎只有自己听见的声音重复道,“林音既然能撑起玄甲军,林峥就不必留了。”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林音十二岁时跟随林峥前往北疆, 第一次见到了北疆荒漠和赤胆忠心的林家玄甲,第一次感受到边疆百姓对玄甲营的依赖和林峥肩上扛着的守护大周的重任。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下定决心, 此生都要和父亲一样, 做一个有勇有谋、横戈跃马的大将军。
十五岁,她初上战场, 第一次体会到战事凶险、九死一生的杀伐。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未改初心。
只想让自己强一点, 再强一点, 好早日替父分忧,撑起整个玄甲营。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 南征北战了一辈子的林峥身体早就熬垮了。若没有精心细致的照料和周全妥帖的修养, 轻则疾病缠身,重则沉疴难起。
所以她一刻都不敢懈怠, 不管是演武操练还是六韬三略,都不曾松懈半分。
十六岁,她立下以四千精兵, 突破北疆墨族十三营的大功,被皇帝封为少骑将军。
十七岁,她代替患病的林峥统领玄甲军抵抗北疆部落侵扰, 顺利平息干犯。
同年,林峥旧伤复发,久治不愈,最终身亡。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够努力,没能早些代替林峥, 才使他最终死在苦寒的北疆。
可现在, 她却被告知, 林峥的死,正是因为她太强的缘故。
因为她有能力代替林峥冲锋陷阵、出生入死,所以已经没有了用武之地,且会威胁到皇帝权利的林峥,便不用再留了。
-
三天了,离审问王放,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林音不眠不休地将自己锁在老侯爷生前的房间里,低着头坐在林峥床前,用一块干净的抹布,认真地擦着父亲生前最喜欢的一把长刀。
单薄清瘦的背影带了一丝固执的倔强。
门外,廊下。
钟凌一声不吭地抱着手臂靠在门侧的廊柱上,眉头微蹙。
“怎么办啊,”解北屈膝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略有些烦躁地抬手搓了搓脸颊,“这样下去,将军的身体会垮掉的,要不.....咱们去劝一劝吧。”
“三天了,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就这么生生熬着,”解南也有几分担忧,“身体再好也会受不住,何况将军一到冬天就犯痛疾......”
“我不管了,”解北倏地站起身,“就算吃军棍我也认了,哥你跟我一起,咱们去把将军抬出来.....”
“等一下,”钟凌低声阻止,“将军说过,谁也不准进去。”
她把自己关起来之前跟钟凌交代过,任何人不准打扰。
给她一些时间,等她熬过了这个坎,自然会出来,
一旦中途被打扰,她会多想,会崩溃,会忍不住带着人冲进宫,直接提刀宰了李烨和陈伐。
但是她不能,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让整个大周都陷入动乱和危险之中。
“可是......”解北眼睛一红,眼泪不受控制地滚了下来,“她会受不住的。”
“我们只能等,”钟凌垂下眼,“等她自己想明白。”
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钟凌抬手蹭了蹭眼角的湿痕,调整好状态后转身看过去,身形微顿了一下:“珵王殿下,您怎么过来了。”
李煊朝钟凌点了下头,视线落在紧闭的房间门上,停了须臾,又转头看向面前的人:“她怎么样了。”
“不太好,”钟凌摇头,“好几天没闭眼了,她身上还有旧伤,再这么熬下去......”
“你们先出去吧,”李煊道,“任何人都不要靠近东厢房。”
“可是将军她......”
“出了什么问题我负责,你先把所有人都带走。”李煊匆匆丢下一句话,拾起衣摆快步走上台阶,越过依旧蹲在阶前的解北,毫不犹豫地推门走了进去。
“这......”解北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迟疑道,“将军手里还拿着刀呢,不会伤了珵王殿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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