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先出去吧,”解南拉起地上的妹妹,低声道,“现在只能希望,珵王殿下能劝得动咱们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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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床榻旁。
林音像是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依旧执拗地、一下一下地擦着手里的长刀。
即便掌心的皮肤早已被利刃划伤,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李煊轻轻走过去,垂眼看着她,没有开口。
她这才意识到身边有人,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眼睛。
眸中麻木空洞,眼底一潭死水。
“若若,”他俯身坐在她身边,轻声说,“外面的人都散了,整个府上,没有一个人能靠近东厢房。如果你想哭,就哭出来吧,没有人能听到。”
她依旧看着他,眼睫都没有动一下。
“你可以哭的,”他说,“可以不用这么坚强。”
她垂下眼睛,手里下意识捏紧那块染了血的抹布。
你可以哭,不需要这么坚强。
这是她统领玄甲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话。
从初次来到北疆的那一年开始,她就被迫结束了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过早地将边疆的重担扛在身上。
以至于她差点忘了,自己也只是个寻常女子。
高兴了可以笑,难过了可以哭。
不必伪装,无需掩饰。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没有抬头。
许久,一滴泪滴落在手背上,又悄无声息地滑了下去。
“我以为......”她低低地开口,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我以为我努力一点,他就能轻松一些......我没想过,自己会害了他。”
“不是你害了他,”李烨抬手用拇指擦掉她脸颊上的泪珠,低声纠正道,“自古昏君戕害忠义,从来不需要什么理由。”
“可是......如果不是我,他至少不会那么早......”她用力低下头,下意识将长刀抱在手里,眼泪越流越凶,“至少能捱过五十岁生辰,或许更久.....”
林峥死的那一年,刚好四十九岁。
离他的五十岁生辰还有四十七天。
原本林音已经准备好了贺寿礼物,是一曲精心安排的祝寿舞,由十几个玄甲军与她一起完成。
她们排练了很久,改了很多次细节和鼓点,直至林峥去世的前几天,她还坐在病床前,熬夜修改点位。
只可惜林峥却没有等到那一天。
“你没有错。”李煊轻轻拿掉她抱在怀里的长刀,垂手搁在一侧,低声将后半句话补齐,“更不需要为这件事负责。”
她想开口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眼泪扑簌滚落,肩膀微微发颤,额头轻抵在他的肩膀上,近乎绝望地哭着。
他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任由她的泪水将自己胸前的衣襟染湿。
不知哭了多久,也不知流掉了多少眼泪,终于哭累了的时候,她无意识地靠在他肩膀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紧紧崩了三天的那根神经,终于无声地松了下来。
李煊小心地将人放在床上,取过干净纱布替她将手上的伤口处理好,又拿出一直挂在身上的那壶米露,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了她。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起身想要去叫钟凌她们——林音身上很烫,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发起了高烧,需要府里的人去找大夫。
刚走了一步,衣袖便被人拽住。
李煊垂眼看过去,床上的人唇色苍白,面颊却微微嫣红,显然已经烧糊涂了。
“别走,”她说,“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顿了一下,轻轻握住拽着自己衣襟的那只手,声音很低:“不会走的。”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开她的手。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鸭~
希望所有看文的小可爱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胜意,逢考必过,工作顺利,节节高升,早日发大财!!!
第38章
在大理寺和御史台的参与下, 范越案的案情奏报很快便被整理了出来。
一起被呈上去的,还有对刑部尚书范之远的弹劾折子。
此次案件证据充分、案件细节清晰,本不该出现如此大的纰漏。但刑部尚书范之远却没能及时发现问题, 甚至掖藏了许多对罪犯王放不利的证据, 以至于差点造成冤假错案。
皇帝再三斟酌后,还是下达了最后的判决文书——着革去范之远刑部尚书之位, 贬为充州县蔚,即日起搬离上京, 不得延误。
罪犯王放, 被以构陷朝廷命官、私自伪造官员印鉴等罪名判处绞立决,并抄没全部家产充公。
虽然口供中丝毫没有提及陈伐的名字, 作案原因也被王放一口咬定是私人恩怨, 并无其他原因。
但为显公允,皇帝还是被以监管不善为由, 罚了丞相半年俸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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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午,入宫请安的李煊在宫道回廊处,遇到了刚从上德殿出来的丞相。
两个人都没有停下脚步, 待走近了,陈伐抬手行礼:“见过珵王殿下,殿下福寿安康。”
“丞相平身, ”李煊停在廊柱边,略略抬了下手,“不必多礼。”
陈伐缓缓站直身子,没有和以前一样请安之后就离开,而是状似随意地站在回廊附近, 与李煊“闲聊”起来。
“珵王殿下好手段, ”陈伐揣着衣袖笑道, “竟然能攀上靖安侯府,说得动那个素来固执的永捷,去扶持一个毫无建树的散王。”
李煊回以微笑,欣然点头:“丞相谬赞。”
“不过你也别太得意,”陈伐继续皮笑肉不笑,“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陛下眼下或许不会对你起什么疑心,但日后,可就不一定了。”
“丞相这么着急,怎么没直接跟陛下明言,”李煊弯了弯唇,好脾气道,“陛下如此信任丞相,丞相说的,陛下自然会相信几分。”
陈伐唇边的笑意一僵,脸上的假笑快要维持不住了。
若是之前,他几乎可以确信,自己一句话就能定下李煊的生死。
毕竟李烨对皇族兄弟的忌惮本就很深,只要在这上面稍作文章,皇帝便不会有丝毫犹豫。
但是一连几次事件的发生,不仅斩断了陈伐在朝中的大部分势力,更是让皇帝对他的信任大打折扣。
尤其范越的案子,珵王直接参与其中,表面上看,只是在为朝中正直朝臣鸣不平。可任谁都看得出来,一旦珵王明确了自己对此事的态度,就等于站在了陈伐的对立面。
虽然珵王向来不近朝堂、不涉党争,甚至连范越的案子,都是光明正大去上德殿请旨。
但越是这样不加掩饰的磊落,就越能引起朝中那些中立之臣的钦佩,也更能让皇帝相信珵王没有其他私心。
如此一来,不管他说什么,都会有人将事情往内斗上引,皇帝自然也不会对珵王再有任何怀疑。
甚至说的多了,反而有可能给自己带来麻烦。
他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闭口不言。
陈伐捏紧掖在衣袖内的拳头,冷声道:“怎么,殿下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吗?可就算最后你能如愿又怎么样,她今日可以背叛陛下,来日自然也一样可以背叛你。”
“哦,”李煊轻笑了一声,徐徐点头,像是有点好奇道,“那又怎样?”
陈伐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
“再怎么样,也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李煊弯了弯唇,“就不劳丞相费心了。”
陈伐暗暗咬了咬牙,视线瞟过身侧某处,微顿,忽地冷笑一声,慢悠悠道:“只是你跟她之间的事吗?我瞧着,好像不止啊。”
李煊懒散地转过身,调转视线看向陈伐示意的方向。
眼底的散漫缓缓消散,乌沉沉的眸中看不出一丝情绪。
不远处,林音和一个年轻俊雅的男子顺着御景阁后的长廊缓慢走过。
步调闲适,身边也没跟着随从,明显不是有事商议。
倒像是叙旧闲聊。
林音早已换下了早晨入宫时所穿的红色公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藕粉色的锦织蜀绣长裙,发髻也梳成了漂亮的云髻。
甚至额间还点了正红色的花钿,远远看过去,妩媚又昳丽。
不管是衣服还是妆容,都不是她平日素雅的风格,明显是为了迎接某个人或某件事,特意装扮。
“这位是谁,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陈伐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掩不住的愉悦,“我跟陛下提议,将永捷将军指婚于昌国公嫡六子,这样一个不会袭爵又没有实权的人,陛下自然不会反对。”
陈伐故意顿了顿,才将后半句话补齐:“更重要的是,林音也没有反对。”
长廊处的两个身影缓缓停下,孟长远伸手摘过假山处一朵浅粉色的杏花,别在了林音的发髻上。
她没有躲开,甚至弯唇笑了笑。
李煊垂下视线,身侧的手指无意识捏紧。
“之前你或许可以保证林音能心无旁骛地扶持你,但以后可就不一定了,”陈伐哼笑一声,“有了昌国公府这样的夫家,她再行事的时候,便要仔细斟酌考量。更重要的是,皇后可是孟长远的亲姐姐,你以为她是会帮你,还是会帮自己的姑姐?”
李煊依旧挺着脊背站在原地,身边的人再说什么,已经全然听不见了。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肆意增长。
杀了他,杀了孟长远,杀了所有觊觎她的人。
再将她带回家,关起来,谁也不准见。
让她只属于他,眼里只能看到他。
他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阴诡地狱里爬出来的魑魅魍魉,比这更疯狂的事情都做过。
骨子里、血液里藏着的,都是阴暗又狠戾的东西。
不管平时装的多霁月清风,骨子里都早被恶意浸透,无所畏惧了。
许久,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抬起视线看向面前的人,眸中的森然还未尽散,语调也带了一丝寒意:“你又怎么能确定,这件婚事一定能做得成?”
作者有话说:
过年事情太多,这两章都很短小,等忙完这几天,肯定都是大长更。
谢谢所有辛苦追更的小可爱,么么~
第39章
陈伐脸上的笑意顿了一下, 随即摒去心头那抹毛骨悚然的错觉,哼笑道:“殿下自然可以去阻止,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这正是陈伐计谋的高明之处。
若李煊没有阻止婚事, 不管林音以后会不会因为孟家有所改变, 李煊心里都会因此埋下一个芥蒂。
日后陈伐自然能顺着这个芥蒂,找出两人之间的嫌隙。
但李煊若出面阻止婚事, 他也可以利用这一点,让陛下再次对珵王起疑。
毕竟李煊是皇室亲王, 先帝年老时最宠爱的幼子。在李烨眼里, 他一直都是个隐在的威胁。
李煊没再跟陈伐废话,直接走出回廊, 转身行至御景阁。
“将军也喜欢红梅吗?”孟长远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惊喜, “我也是,我还在家中院落内都种上了红梅。”
语毕, 他微顿了一下,语气里带了几分郑重:“等到了冬天,将军若有时间, 可以去我府上赏梅。”
林音点了下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
“冬天的事情, 现在就说,有点早了吧。”一身纯黑色长衫的年轻男子缓步拐过长廊,停在两人面前。
孟长远扭头看向来人,微怔了一瞬,立刻抬手行礼:“臣孟长远, 见过珵王殿下。”
“嗯, ”李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声音平静,“免礼。”
林音也跟着转过身,视线落在面前的人身上,眼底不由得多了一丝笑意:“殿下,你怎么过来了。”
“不是说好了,要跟将军请教军粮储存之法吗?”李煊侧身看向身边的林音,“我等了将军一个上午,都不见你过来,这是还在忙吗?”
“嗯?”林音微怔了一瞬,下意识以为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立刻点头道,“是,我刚好也忙完了,殿下方便的话,一起回去吧?”
李煊弯了弯唇,微微点头:“好。”
林音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一个人,随即转身看向一侧的孟长远,略有些抱歉道:“我还有些公务需要处理,还请孟公子帮我跟皇后娘娘请辞。”
孟长远顿了一下,明显不想就此离开:“将军什么时候忙完,不如我等......”
“走吧,”李煊垂手牵住身边的人,散漫又不容抗拒地带着她走向走廊另一侧,“马车已经在西角门候着了,府上的茶也沏好了,就差你了。”
林音脚下踉跄了一下,又被身边的人单手扶住,站稳后扭头看向依旧立在走廊上的人,微微点了下头:“那我先回去了,下次见。”
孟长远的视线在两个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上顿了一下,才略有些晃神地点头:“哦,好。”
两人顺着长长的走廊拐入西角门,走向等候已久的马车前。李煊先扶着人上了马车,自己也后一步跟了上去。
谭锐很快便将马车驶出重华门,拐向正南街,直接将两人送回了靖安侯府。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走进南院书房后,林音立刻转身问道,“和夙川的案子有关吗?”
“这件衣服,”李煊缓步停在门口,垂眼看着她,“似乎并非你的尺寸。”
“哦,”林音低头看了一眼,“是皇后娘娘准备的,好像是有点肥,裙摆也太长了。”
语毕,她抬手扯了扯身上繁琐的布料,低声嘀咕道:“会不会看起来很怪啊,我还没这样穿过呢。”
“没有,”他说,“很好看。”
林音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后知后觉地从对方那句“好看”里品出了一丝暧昧的错觉。
她抬手蹭了蹭微微发烫的耳垂,转身走向一侧的茶案,拨开温水的炉火,没有抬头。
“今日这样打扮,是因为陛下给你议亲的缘故吗?”李煊的视线依旧落在林音身上,声音很低。
“嗯?”林音抬起视线,微顿了一下,点头道,“我正要跟你说呢,就是你刚才见到的那个孟长远,他是孟长知的六弟,你以前应该见过。”
“你同意了?”
“为什么不同意?”林音将茶水温热,抬手将杯子倒满,“夙川的案子,咱们不是一直缺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臣随行吗?若是能与昌国公府结亲,自然能将他拉入咱们的阵营。”
“然后呢,”李煊问,“夙川之后呢,你真的......按照婚约,嫁予孟长远吗?”
“如果能找到合适的机会,”林音拿起两杯茶走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面前的人,“自然是要退婚的。”
虽然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但这的确是她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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