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也不想因为一个案子,将自己的一生搭进去。
“可若是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呢,”李煊继续问,“这个婚是不是就不退了?”
林音微怔,一时没明白对方咄咄逼人的态度因何而起,但还是尽量认真分析道:“可对于我们来说,夙川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的事情,可以等回来以后再商议。”
李煊视线落在她鬓边那朵莹白色的杏花上,许久没有挪开。
恍惚间,仿佛再次看到杏花疏影下,那个人为她簪花的情景。
几乎下意识的,他捏了捏垂在一侧的手指,低低的吐出一句话:“你就那么执着于这件婚事吗?”
林音眼底的情绪微滞,几乎要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完全没听自己在说什么。
她顿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的意思更明白一些:“我是说,先把夙川的事情解决了,再......”
话还没说完,只觉得发间一松,原本别在发髻中的那朵杏花被面前的人取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朵娇艳的花捏碎在手心里,语调很淡:“这个不适合你,不好看。”
不,好,看。
好一个不好看。
刚才是谁说很好看的?
这才多久,就又不好看了???
她握紧手里的杯子,忍无可忍地吐了口气,硬邦邦道:“好不好看,关你什么事。”
语毕,似乎还不解气,继续赌气道:“我和谁议亲,又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对我的私事横加干涉,凭什么去插手计划之外的事情。”
李煊收紧手指,杏花连带着枯枝抵在手心里,硌出一条很深的印记。
“不管怎么样,这件婚事都不能继续下去, ”李煊固执道,“退婚的事情我会去解决,随行的老臣我也会去安排,你继续处理其他的事情就好。”
林音不可置信睁大眼睛:“这是我的事情,你怎么能完全不听从我的意见就私自决定?”
“不需要,”李煊偏过视线不去看她,语气不容置喙,“总之,我不会让那个人与你有任何瓜葛。”
“不需要?”林音气笑了,“既然殿下已经决定好了,又何必知会于我,直接放手去做就好了,反正都没有跟我商量的必要!”
语毕,她毫不客气地将手里没喝完的茶杯塞在他怀里,转身离开了南院书房。
背影都透着一股火气冲天的模样。
李煊垂眼看着自己胸前被茶水洇湿的一片痕迹,许久没有抬起视线。
-
七日后,昌国公府嫡六子夜里忽然起了高烧,许久未退。国公爷连夜请了许多太医前去医治,都未见其效果。
高烧了三日后,几近绝望的昌国公夫人遣人请来了上京很有名望的占卜师为其解灾。
占卜师进入国公府后,先是仔细检查了孟长远的住所,又认真查看了他的掌纹,然后才抬头问面前的国公夫人:“敢问夫人,现下是不是正在为令郎议亲?”
昌国公夫人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但还没定下来,具体事宜还在商议。”
“幸亏还没定下来,”占卜师摇头道,“若是真定下了这门亲事,怕是老夫都难救回令郎的命了。”
“先生这是何意?”昌国公夫人迟疑道,“这是说,那位姑娘与我家远儿,命格不合吗?”
“在老夫看来,与小少爷议亲的女子,应是位女中豪杰,命格自然也非常人能及。令郎若是能压制住倒也罢了,”占卜师抬手捋了捋胡须,“若是压制不住,怕是难熬过这一关。”
“那......那怎么办,”昌国公夫人立刻红了眼眶,“我家小儿自小便身体不佳,如今又病了这么久......求先生一定要救他......”
“夫人放心,”占卜师立刻道,“老夫方才就说了,只要没定下亲事,一切就都有回旋的余地。只要现在彻底断了与那女子结亲的念想,再找一个属兔的女子与令郎婚配,方能化解此难。”
“这......”站在一侧的昌国公似乎有些为难,“亲事虽然没定下来,但双方都已经商议的差不多了,这个时候悔婚,于理不合啊。不知先生是否有其他解决办法,只要我府上能拿得出,定然不会推脱。”
“没有别的办法,”占卜师摇头道,“她的命格太高,本就与令郎命中不合,若强行求之,只怕会耽误了两个人的一辈子。”
“可是......”
“别可是了,”国公夫人低头擦眼泪,“只要能救远儿,我什么都不在乎了,你若不好跟林将军开口,我亲自去赔罪。将军向来深明大义、通情达理,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儿枉死的。”
昌国公重重地叹了口气,只好点头:“好吧,这件事我去说,你安心为远儿安排婚事便可。”
只希望能如占卜师所言,退掉婚事之后,自家儿子能再次康健如常。
占卜师靠在椅背上捋了捋胡须,唇边抿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
经过两个多月的商讨,礼部终于将淑怡公主的婚事定了下来。
婚期定在四月初,一年中最温暖合宜的季节。
按照惯例,公主出嫁需要有皇族兄长送亲、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代替皇帝主持婚典。
经过礼部与皇帝的商讨,最终定下由珵王李煊带领众人送亲,中书令冯老大人随同主理婚典,另由暂时留京的靖安侯林音带兵护送。
所有相关事宜定下来之后,礼部便开始积极筹备陪嫁物品。
由于淑怡身份特殊,所以除了宫内按公主的份例准备了一份陪嫁之外,皇后和靖南王妃也各自准备了相应的嫁妆。
所有的东西加起来,足足有一百九十二抬之多。
临出发的前几天,淑怡一直在各大布庄、玉器铺子中来回忙碌。有时候还会拽上林音一起,陪她挑选衣料花样和头面款式。
“这个好看吗?”淑怡拽着其中一个架子上的布料在身上比了比,抬头看向面前的人,“颜色会不会太沉闷了?”
林音歪着头仔细看了看,实在没看出这一匹和刚才那几匹有什么区别。但还是认真思索了一下,才附和道:“是有点,但做常服太亮的颜色反而不合适,所以这个刚好。”
“那就选这个吧,”淑怡满意地点了下头,“加上刚才那个藕粉和杏色,都一起包上。”
“好嘞,没问题。”掌柜的立刻笑眯眯地点头。
林音也跟着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总算解决了一样东西。
“将军也选一个吧?”淑怡忽然转头看向身边的人,“你陪了我这么久,我还没好好感谢你呢。”
“不用了,”林音推辞道,“能陪伴公主是臣的荣幸,臣不敢贪功。”
“来吧来吧,选一个吧,”淑怡很有兴致地拽着林音走向一侧的成衣区,转悠了半圈,停在一件雪青色的收腰束袖长裙旁边,上下打量了一圈,满意地点头道:“这个不错,很适合将军。”
林音刚要拒绝,视线落在面前的衣服上,不由得顿了一下。
短暂的愣神中,还不忘在心里认同淑怡的眼光。
这件衣服的颜色和款式,的确是她喜欢的风格。
“你去试一下,”淑怡抬手将衣服取下,眼底带着亮晶晶的笑意,“若是不合身,还能直接在这里修改一下。”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便有些不合适了。
林音只好接过衣服,微微点头行礼:“多谢公主。”
“不必客气,”淑怡笑眯眯地催促道,“快去试试。”
林音隐约察觉出似乎有一丝不对,但又说不出具体哪里异常,只好抱着衣服走向内室,关门前下意识打量了一圈周围的情况。
跟随的禁军和城防营的人都驻扎在殿外,贴身守卫的玄甲军也一直守在暗处。
四周安静如初,没有一丝异常。
她带着几分警觉换好了衣服,刚一出门,便被淑怡拽到了后室的一个小房间里,不由分说便把人推了进去。
“哐当”一声,顺手带上了门。
林音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微顿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缓缓转过身。
身后立着一块纯白色的幕布,幕布两侧是手拿各式乐器、早已准备得当的乐师。
林音回头的一瞬,幕布后的灯火被点燃,一个身穿彩色盔甲,肩扛护背旗的长须将军倏然出现眼前。
紧接着鼓点骤起,板胡轻响,皮影奏乐正式开始。
表演的曲目很熟悉,正是吟水镇上看过的那场《负荆请罪》。
但细节上似乎做过整改,方才还颐指气使地廉颇听了身边人的回话,得知自己错处,悔不当初地原地滚了几圈,再一眨眼,便成了另一个光着膀子,身负荆条的糙汉。
看上去有些滑稽。
林音抱着手臂慢悠悠往前走了一步,一时没明白淑怡这是在玩什么把戏。
不待她思虑更多,幕布上的小人毫不犹豫地跪在了身穿长衫的蔺相如面前,抖着肩膀叩首道歉。
其态度诚恳,肉眼可见。
但蔺相如却没有像戏文里那样原谅面前的莽将军,而是一甩衣袖,直接转过身,用后背面对他。
廉颇毫不气馁,立刻调转方向,追到蔺相如面前,再次叩首。
这一次蔺相如没客气,直接抬腿在面前人肩膀上踹了一脚。
廉颇毫无防备地跌了一跤,咕噜噜滚出幕布。
林音微怔了一下,一时没忍住,偏头轻笑出声。
幕布后的人悄悄探出半个脑袋,视线落在还没来得及将笑意收回去的人身上,唇角微微翘起。
林音微弯的唇角微滞,似乎没料想到后面执戏的人竟然是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侧过脸错开视线。
“我错了,”李煊手里仍旧捏着那个身负荆条的小人,缓步靠近的时候,声音里带了点讨好的意味,“以后再也不自作主张惹你生气,你原谅我这一次,好吗?”
“岂敢,”林音仍旧不看他,“你是殿下,我是臣子,你自然是可以不用与我商议。”
“别生气了,”他停在她面前,偏过头追随她的视线,声音微低,“我真的知道错了,不该武断固执,不跟你商量,不该不顾及你的情绪,让你为难。如果再有一次,我肯定不会这么不讲道理。”
林音侧身躲了一下,执著地不与他对视。
怕自己一个忍不住,会笑出声。
好不容易能有个机会挫一挫他的锐气,她才不要那么轻易原谅他。
“我还弄坏了你一只簪花,”他随手将彩绘小人搁在一侧的柜子上,小心地从衣襟内拿出一支白玉雕刻的杏花簪子,抬手递过去,“这是我自己画好,让工匠比着做出来的,用它赔之前被我毁掉的哪一支,可以吗。”
林音的视线落在李煊手里的那只白玉发簪上,微微滞住。
白玉晶莹剔透,花瓣舒展自然,不管是形状还是颜色,都与那天簪在头上的那朵杏花无异。
只是眼前的玉簪更加漂亮,几乎让人挪不开视线。
李煊垂着视线看她,低声道:“那天我还说错了一句话。”
“什么?”她抬眼看他。
“你戴杏花很好看,”李煊说,“那天是我急糊涂了,才说错了话,你别生气了,好吗?”
林音垂头轻咳了一声,压下唇边的笑意后,才抬手拿过他捏在手里的簪子,随口道:“我竟不知,殿下还会玩皮影戏。”
“刚学会的,”李煊道,“练了好几天,才勉强能看。”
林音垂眼看向面前人垂在一侧的右手,指尖上明显多了几个鼓鼓的水泡。
她下意识地咬了下唇,低声道:“你我既为同一个目标努力,成事之前就该有商有量。若你下次再这样我行我素,我绝不再多言一句,也不再与你同谋。”
“我记住了,”李煊立刻点头,“再也不会了。”
“走吧,”说完了想说的话,林音拽过他的衣袖,转身走向屋外,“你手上的水泡得处理一下,不然明天都拿不动筷子了。”
“哦,”李煊微顿了一下,任由面前地人拽着自己,唇边的笑意微深,“好。”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十日后, 送亲队伍在承天门拜别帝后,正式从上京出发。
几十辆装着嫁妆赏赐的马车浩浩荡荡地经过庆元门,驶出上京城, 前往南境的方向。
行在最前面的林音捏着缰绳回头瞥了一眼队伍末尾的小马车, 转头看向身边的人:“解南怎么忽然决定,要将锦娘送回兰如。”
启程前, 解南专门找到林音,求她允许此行带上锦娘。待到了南境之后, 他再趁大部队在婚典上短暂停留的十几日, 快马将其送回兰如。
林音当时询问原因,解南只说锦娘本就是兰如人, 现在送她回去, 也只是尽自己全力给她一个安身之处。
虽然言语间坦然从容,但林音还是从他看似平静的情绪下, 察觉到了一丝失落。
他似乎并不愿就此将人送走,但又碍于什么原因,不得不这么做。
钟凌也回头看了一眼, 低叹了口气:“解南知道了营里有细作的事情,他亲自查了一遍,确认其他人都没有嫌疑。只有自己跟锦娘闲聊的时候, 提及过对陈氏的反感。”
林音收回视线,眸底多了一丝了然。
“现在虽然没有明确证据证明细作是锦娘,但她的确是营里唯一的陌生人,也是仅有的外族人,”钟凌道, “解南一直在找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测, 但又怕最后真的找到什么证据, 只好趁此机会将人送走。”
不管她是不是衍族人,这都是眼前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至少暂时能保证不会给营内带来什么损失。
林音微顿了一下,问:“锦娘在兰如,还有家人吗?”
“应该没有了,”钟凌摇头,“说是很小的时候就跟家里人失散了,后来才被卖到南境。解南带上了这些年攒下的所有积蓄,准备在当地给她找买一个小绣庄,以供她以后的生存。”
这是解南能为她做的,唯一的事情。
“若是就这样将人送走,怕是解南一辈子就不会心安,”林音抬起视线看向远方虚无的某处,眸底微沉,“与其这样糊里糊涂过完半生,不如直接给他一个答案。”
不只是为了解南,更为了仅有的万分之一锦娘不是细作的可能。
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赌上所有去寻找自己信任的人,本就需要极大的勇气。
若是因为她们的失误,被迫与所爱之人分开,岂不太过遗憾。
-
送亲队伍在路上行了七天,第八天傍晚才走到一个靠山的客栈前,准备在此休息一夜,次日清晨再继续赶路。
解南先一步行至客栈内安排相关事宜,走进店内后才被告知,所有房间都已经被人包了下来,暂时无法接待其他客人。
解南站在柜台前犹豫了一下,正要跟店家商议,二楼横廊上忽然冒出一个脑袋,很高兴地朝刚走进门的林音挥手:“小阿音,这么巧,你们也来住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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