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公子博学多才、芝兰玉树,是臣没有这个服气才是。”
“这件事,总归是我孟家辜负了你,”皇后垂着眼摇了摇头,“幸而将军宽厚,未曾责怪,不然本宫怕是此生都难以介怀。”
“皇后娘娘言重了,”林音捏了捏手里的茶杯,没来由的有点心虚,“此事本就没有定下来,自然没有什么辜负不辜负一说。”
皇后叹了口气,摇头道:“不说这个,你的茶是不是凉了,让她们换一杯吧。”
“没有,”林音低头抿了一口,淡笑道,“还热着呢。”
林音留在永安宫跟皇后聊了许久,又亲自侍奉她喝下汤药之后才起身离开。
刚拐出淑顺门,迎面碰到一个身穿正红色华服的身影,林音顿了一下,抬手行礼:“见过长公主。”
“你怎么这么久才出来,”荣华单手撑在身边女使的小臂上,雍容华贵地瞥了她一眼,“我皇嫂那么闷,跟她有什么好聊的。”
林音直起身子,面无表情道:“长公主若没什么事的话,臣先告退了。”
荣华忍不住“啧”了一声,婀娜地走到她身边,小声指责道:“咱们不已经是盟友了吗,你怎么还动不动就对我冷嘲热讽。”
“......”林音抿了抿唇,缓慢道,“习惯了。”
跟在一侧的钟凌低头轻咳了一声,没有说话。
荣华毫不掩饰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转过身并肩行在林音身边:“这趟夙川之行怎么样,能一举扳倒陈氏一党吗?”
“能不能彻底扳倒陈氏,”林音慢吞吞往前走着,“应该很快就见分晓。”
精心布置了这么久,也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那就好,”荣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不放心地转头叮嘱,“咱们说好了的,到时候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她指的是给她封地,还她自由的事情。
“这件事之后,你想好要去哪里了吗?”林音看了她一眼。
之前谈条件的时候荣华提起过,封地的具体地点她要自己挑。
除了边关要地、富庶疆界这些重要之处以外,就算她要去天涯海角,他们也不能阻拦。
大概是前半生被身份束缚的太久,后半生才想尽力自由一些。
“先出去逛一圈吧,尝一尝各处美食,赏一赏异地风光,”荣华扭头询问道,“你以前去过那么多好玩的地方,可有推荐的好去处?”
“我那是行军打仗,去的都是苦地方,”林音摇头,“不适合游玩。”
“那北疆呢,”荣华有点向往,“听说兰如和衍族那边,漫山遍野都是草原,风景很美的。”
不待林音回答,荣华继续笑眯眯道:“并且,那个衍族的小孩不也在那里,说不定,到时候还可以找他去玩。”
林音挑了挑眉:“你不是对年纪大的没兴趣吗?”
“但他看起来小啊,”荣华给了林音一个这你就不懂了的眼神,“生着一副少年人的模样,年纪却和我差不多,若是再能哄着他叫一声姐姐,岂不更好玩。”
林音虽然不是很理解她的思路,但依旧尊重地点了下头,由衷地说:“那,祝你平安。”
“那是自然。”荣华故作高深地跟在林音身边走了一会,见她一直没有再开口的意思,终于忍不住问道,“之前让我查的那些事情,你怎么也不问一下进度?”
亏她一听说对方对回来,立刻进宫等着传递消息,原本还想她追问的时候,高傲的卖个关子。
可她倒好,像是忘了这回事一般,半句也不曾提起。
“关于那个共同的敌人,你比我更着急,”林音理所当然道,“若事情有进展,你自然会说。”
从林芥处得知上京的消息时,林音隐约察觉出事情有些不对劲,便快马给荣华传了一封密信,让她有机会查一下上林观。
原本没抱多大希望,毕竟她只比密信晚抵京不到三天。
不过看荣华的样子,应该是已经查出了什么。
“......”荣华无语凝噎了一会,缓缓摇头,“你的无趣,还真是执著的让人叹为观止。”
“嗯?”林音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
“事情已经查的差不多了,”荣华不露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上林观的人是陈伐引荐给皇兄,也是他操控着幕后的所有事情。”
包括那些效果显著、但极为伤身的丹药,以及藏在金丹后的十几条人命。
林音眼底的情绪微顿,脚步缓缓停下。
前一世,陈伐并没有给李烨引荐什么道士,更没有提及过可以有助皇嗣的丹药。
如今之所以这样铤而走险,大概率是因为他的旧部力量被一一折断,又逐渐引起朝中众臣的对立,才不得已以这样的方式获得皇帝的庇佑。
只要拿捏住皇帝,失去的力量自然可以一点一点重新收回来。
这一点,她之前就想到过。
只是那时候她天真的以为,陈伐的所作所为只会让李烨的死亡加速。却没料到,为了彻底掌控皇帝,陈伐竟然将黑手伸到了上京的无辜百姓身上。
他知道皇帝根本抵抗不了丹药的诱惑,便命道士提出以活人炼丹的思路,说动皇帝杀第一个人后,再调制出更强剂量的金丹让其试服。
身体早就被丹药掏空的李烨,自然抗拒不了这种“灵效”金丹的诱惑。只能按照陈伐的计划,将一条条无辜的人命推入火炉中。
所有的一切,为的只是彻底将皇帝和他拴在一根绳上。
毕竟陈伐自己也清楚,以往李烨不愿意处置自己,或许只是因为一份以往扶持他的旧情。但若整个朝堂都跟他作对,这份旧情自然不会维持太久。
唯一的办法就是捏住皇帝的一个秘密,最好是涉及皇帝声誉、皇室威严的秘密。
只有这样李烨才会真的忌惮,才会彻底保住陈伐,不让任何人动他。
“怎么停下了?”荣华好奇地看了身边的人一眼,情绪微顿,“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有点恶心,”林音抬手抚了抚胸口的位置,“想吐。”
“将军,”钟凌立刻上前扶了林音一下,“您没事吧?”
“是不是吃坏东西了,”荣华也跟着问,“肚子疼吗?”
林音微微蹙了下眉,隐约觉得喉间有点痒,须臾,偏头呕了一下,吐出一口黑血。
“将军!”钟凌的脸色倏然变了,“你怎么了......”
林音垂眸盯着地上那滩黑乎乎的血迹,下意识抬手擦了擦唇边的湿痕,缓缓摇头。
“黑血,”荣华也怔了一下,迅速抬头看向面前明显已经慌了神的钟凌,“林音刚才吃了什么?”
“没......没什么啊,”钟凌搀扶住面前的人,声音里带了点无措,“我们赶了一天的路,还没来得及吃什么呢。”
“不对,”荣华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捂着胸口忍疼的林音,急切问道,“半个时辰前,她吃过什么或者喝过什么没有?”
“半个时辰之前......”钟凌的眼睛里已经泛起了泪光,还是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努力回忆道,“好像在皇后娘娘宫里喝了一盏茶.......”
“皇后?”荣华摇头,“不可能啊......”
“荣华,”林音的脸色惨白,额间蒙着一层薄薄的汗,她抬手抓住对方的衣袖,低声交代道,“把你刚才跟我说的话,告诉李煊......一个字都不能落下。”
“好,”荣华点头,“我知道了,你......”
话音未落,林音失去最后一次支撑,彻底晕了过去。
第50章
靖安侯府, 兰溪苑内。
林音平躺在内室的床榻上,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颈窝和手腕的部分裸露在外,上面插着一些细细的银针。
或许是频繁吐血的缘故, 她的脸色异样苍白, 唇边还残留着一抹泛着黑红的血迹,鼻息脆弱到几乎难以捕捉。
仿佛失了提线的娃娃, 没有一丝生命力。
钟凌俯身跪在榻边的地上,小心地用烛火点燃炉中的熏药, 按照荣华的吩咐, 将其放置在林音身侧。
荣华握着茶杯坐在一侧的坐塌上,扣在杯身上的手指无意识地快速敲击着, 视线一会看向门口, 一会又转向一侧的计时沙漏。
眸中有一丝焦急。
许久,内室的门被人从外面倏然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沉书,你总算来了,”荣华捏着杯子站起身, 快步朝他走过去,“林音让我告诉你......”
李煊像是没看到面前的人一样,缓慢地越过身边的荣华, 一步一步朝床榻走去。
视线落在床幔中沉睡的人身上,眸中一片干涸,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周遭一片沉静,眼前也只剩下一片刺目的血污。
那些早已被他遗忘的回忆,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佞臣林音, 谋逆叛乱, 私藏兵器欲行刺陛下, 被禁军当场拿获......逆贼已畏罪自尽于上德殿,尸体丢入乱葬岗,所有同谋严惩不贷......”
大雪纷纷的下午,天气冷的几乎可以将人冻住,连呼吸都透着一丝寒气。
李煊穿着一件单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下山,遍寻山头都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一直提在胸口的心,才算是微微落了下来。
“没有,没有......”他无意识地咧嘴笑了笑,脊背靠着一根光秃秃的树干缓缓滑下,沙哑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庆幸,“我就知道,她不会那么容易死......”
皇帝不会那么狠心,陈伐也不会动手那么快。
她是战无不胜的永捷将军,一生无往不克、所向披靡,怎么会无声无息地死在宫闱内。
定是陈伐为了扰乱军心,才故意布下这个局,对外宣扬她已死的假消息。
一定是这样。
“沉书!”黎承宣远远看到跌在地上的李煊,焦急地踩着积雪走过来,“你病还没好,就穿着件单衣跑出来,你不要命了!”
“不行......”李煊如梦初醒地站起身,脚下不受控制地跌了一下,“她被软禁了,我要想办法救她......”
“你小心点,”黎承宣上前一步扶住他,随手将怀里的狐裘抖开,披在他身上,“来,穿好,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不行,我不能再等了,”李煊推开面前的人,“她会受刑,会吃苦头......我现在就要去刑部......”
“谁?”黎承宣顿了一下,“林将军吗?她不是已经......自尽了吗?”
“没有,”李煊笃定地反驳道,“我找遍了这座山,都没有看到她,她一定还活着。”
“沉书......”黎承宣略有些不忍的抿了抿唇,还是决定将实话告诉他,“我过来的时候,宫内的送尸马车刚走......林将军她们,在护山石那边。”
李煊怔了一下,抗拒地摇头:“你看错了,她现在在刑部,你让开......我要去救她......”
昨天她还站在松桥下跟他打招呼,笑着叮嘱他注意身体,按时喝药。
才一日的时间,她怎么会骤然离世。
“沉书,你冷静一点,”黎承宣上前一步拦住他,声音微沉,“你还在发烧,必须要回去休息。”
“我不能再等了,”李煊挣脱开面前的人,转身走向另一侧,“我要去找她......陈伐不会轻易放过她,她现在很危险......”
李煊脚下倏然滞住,身形僵在原地。
他扶着枯树勉强站稳,视线穿过枯枝落在山下某处,眸中冰冷麻木。
不远处山脚下的小路上,宫内的送尸马车渐渐驶远,在荒路上轧出两条长长的痕迹,于一片雪色中格外明显。
黎承宣也注意到了山下的车,眸光微顿,下意识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李煊的身子微晃了一下,下一瞬,他倏然转过身,快步朝护山石的方向走过去。
“沉书,沉书你慢一点......”黎承宣停住脚步,俯身拾起李煊掉落的狐裘,再次追了上去。
李煊没有回头,拼命地往山下跑。
中途不小心踩到一处被雪掩埋的深坑,他毫无预兆地跌了进去,在枯枝与雪泥里滚了一圈。
单薄的中衣被荆棘划破,脸颊和耳侧也留下了一道刺目的血迹,他却像毫无察觉一样,迅速爬起,继续往前走着。
“沉书,你小心点......”黎承宣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地跟了过来,一手抱着狐裘,一手拎着自己的衣角,怎么也跟不上李煊的脚步。
李煊奋力越过挡在前方的纵横枯枝,视线不经意落在前方某处,微顿了一下。
膝下倏然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从陡坡上滚了下来。
恰好跌在护山石下。
李煊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一直死死地盯着山脚下盖着东西的黑灰色破布,手肘撑在碎石上勉强停稳,膝盖撑着地面,重新站了起来。
脚下没停,一步步朝那个灰扑扑的破布堆走去。
快到近前时,他倏然停在原地,一时不敢靠近。
“沉书,你等等我......”黎承宣气喘吁吁地跟过来,重新抖开怀里的狐裘,抬手披在他肩上,“你这什么体力,我要是匹马,得直接被你跑死......”
李煊没有反抗,任由身边的人替自己系好狐裘,眼底有一丝死气沉沉的空洞。
黎承宣注意到身边人的视线,忽地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垂下眼睛,看向那个方才就被自己查看过的裹尸布。
漫天大雪中,它依旧静静地处在原地。
荒凉又冷清。
许久,黎承宣收回视线,像是哄小孩一样低声道:“沉书,你先上车,我保证替你好好安葬她,行吗?”
李煊依旧执拗地站在原地,身形久久没有挪动。
须臾,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俯身蹲下,探出手想要掀开那块裹尸破布。
“沉书,”黎承宣不由得上前一步,低声阻止道,“要不......你还是别看了。”
李煊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继续微微探身,抬手掀开了那片厚重肮脏的破布。
手指微抖了一下,布匹随之被寒风卷开,面前的人彻底暴露在视线里。
她如同婴孩一样侧卧在地面上,身上的公服早已破败不堪,手腕上还绑着一把卷了刃的长刀。
灰白的脸颊紧挨着冰雪,露出脖颈处翻腾狰狞的伤口,已经干涸的血迹染透了半张脸,如同盛开在雪中的冬梅。
刺目耀眼。
铺天盖地,都是血色。
目光所及之处,皆为荒唐。
既然这个世间已经如此离谱,那他为何还要维持清醒。
他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一改往日审慎自律的态度,开始疯狂揽政、厮杀陈党。
最后直接兵围上京,将皇帝和陈党之人尽数围困在金陵台。
血光漫天、尸山血海中,他亲手将皇帝和陈伐斩杀于宫殿内,刀剑穿过他们的胸膛,直取他们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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