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颜乐不只睡了多久,问:“我们还在这家客栈?”
乌日森点头,凑到床边吹着汤药,被严策宁夺走,“先喝药,再让大夫看看,晕了一个时辰,看完病再休息。”
一个时辰?宋颜乐摸了脸颊,右脸颊上刀口凝固。她纳闷自己当时在楼上的状态太奇怪了。
乌日森把后来的事情交代了个遍。严策宁喂宋颜乐一匙药,不见苦相,凑到自己嘴边啜了一口,甜的。
除他以外的三人呆滞……
严策宁质问,乌日森说自己加了蜜。汤药甜得齁人,哪还有药效,严策宁撤下,要人重新熬药。眼见一场风雨即将爆发,宋颜乐以一阵惊天咳嗽化解。
乌日森要大夫先给诊治,宋颜乐执意要先商讨好后事,几人便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协商。提到坷屠,严策宁转头见宋颜乐沉吟不语,猜她又琢磨起别的事,他说:“明日就启程退回金戈部。”
乌日森提出质疑:“坷屠就算在我们手上金戈部也不是好打的,他只是一个空拿兵权的,领兵的并不是他,再说我的兵力不够。”
“不需要你的。”严策宁眼里薄凉,明显有针对性:“四军营铁骑今夜就会渡过北渡河,抵达白玛边境。”
他也想过用缓计,可现在,等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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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脆弱
两人同时愣怔,宋颜乐没反应过来,不过细想一下。巫洛成了没用的棋子,阚沙尔也知他们身在何处,那么坷屠突然消失的嫌疑自然就落在乌日森头上,的确往后退最佳。
往后退便就意味正式与阚沙尔宣战,所以要趁阚沙尔未统筹好,将白玛部与金戈部一举拿下。阚沙尔近来对西境缺少管辖一事空穴来风,这场仗必不可免。
她想少用一兵一卒来收复西境,如今看来,难。
宋颜乐问乌日森:“你怎么看?”
虽然现在她与乌日森是合作关系,往后还不一定呢,因为以乌日森此时形势看,他是中立的,毕竟他没有说过要亲自去打阚沙尔,随时有机会反水。可站在宋颜乐的角度,想要说服白玛部暂且不用动刀子,至少能用嘴来与之协商片刻。
严策宁即将带兵入境,没有避讳乌日森,是在告诉乌日森他势在必得。告诉他不论你参不参与,只有两条路,我们成功收复西境,你要么归顺进大庆,要么分配做劳役,没有失败那一条路可选择。
宋颜乐怕是乌日森不会很快抉择,不料乌日森豁然:“我什么都不选。”他故意恶心某人似的,“我跟着姐姐,姐姐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顿时语塞。
严策宁睨了乌日森好几眼,叫大夫为宋颜乐看病,被宋颜乐叫出去等。
他起身,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轰着乌日森出去。里头时有大夫窸窣的讲话声发出,两人等了约莫两刻,大夫出来,说是宋颜乐这几日受了寒,休养不足,加上经这一遭身子又虚弱了,好在并无大碍。
两人放心,严策宁本是要再进去,却又顿步,回了自己的住处。
晨起,宋颜乐整颗脑袋都昏沉,一睁眼就被面前一碗汤药吓了,严策宁不知何时来的,又不知站了多久。一看碗口冒热气,确定人应该来了不久。
这回没了蜜,药就不适合一口口喂了,以宋颜乐的经验,一口闷是减少痛楚的最佳用药方法。于是夺碗仰头,一口闷下。
严策宁说:“还有力气抢,恢复的不错?”
宋颜乐吞到半的苦药停在喉间片刻,又咽了下去,说:“差不多了。”
宋颜乐能下地,严策宁也不拦着,给她披上一件貂绒大氅,视线久久停在一截泛紫的脖颈。
两人来到关押坷屠的地方,白衣黑袍,活像黑白无常。坷屠毫无畏惧,手上烤着锁链,咧嘴笑得与昨日没区别。
两人还未开口,他先声夺人:“昨天还带着面罩,今天就不怕我见到你了?为了就自己的女人命都可以不要,真让人钦佩……”
他胡言乱语说了一堆,宋颜乐倒是搞不明白了,这人到底是真有本事还是真的疯。严策宁听不懂,他也不需要懂,光是听着坷屠的声音,看着这张脸,浑身都在用力,握拳的手咯吱作响,昨日的场景清晰地呈现在脑海。
咔哒一声,锁链开了。坷屠愣怔,方才刚醒就见两人站在面前,都没发现手上锁链已经开了锁。
他嬉笑着:“多谢啊。”
垂头甩掉锁链之际,一记重拳擦风而来,落在坷屠的胸口。宋颜乐都没反应过来,吓得一颤。坷屠背摔在地,仰面朝天,被严策宁揪领提起,朝冷硬的石壁上狠狠地撞,一下不够,身子自动回弹,又被摁着撞回去。
坷屠反手钳制住严策宁手臂,他算什么东西?敢动我。
他正当气盛,受了气就要发狠了还回去。严策宁叫他一个旋身退后一步,两人相隔五六步距离而立。西境人生得高大威猛,就是像坷屠这样的十六七岁少年也不例外,可体型比严策宁弱了些,却也不差。
“严策宁……”宋颜乐担心。
严策宁没听见似的,只盯着坷屠看,他早就让人故意把锁链解开,昨日的滋味他要坷屠好好尝尝。
坷屠到底是历练少,几个来回被严策宁掐住脖颈,摁在墙上,勒得坷屠整个脑袋充血,濒临边缘严策宁又松手,待坷屠喘上几口气,再攥住脖颈,摔在地上摁着。
严策宁浑然不知自己眼神暴戾,半臂脖颈青筋暴涨,手上骨骼发出了咯吱响,可怕得像只饕鬄。
宋颜乐叫人:“严策宁!他还不能死,快放开。”
没用,严策宁开始一拳一拳打在坷屠胸前。
宋颜乐冲上去从后环住严策宁,环不住便抱着半边身子,不停地喊严策宁。坷屠被一下子猛踹到墙角,她嘴里还在不断吐出严策宁的名字,忽然被人转身抱住,铆足了劲地抱。
“没事,没事,他还有用,不能让他死。”宋颜乐一下下抚着背,诱导似的抚慰,“没事了,严策宁你清醒点。”
严策宁终于听见宋颜乐的呼唤。怕了,他真的怕了,昨日只是短暂离开一会儿,便让人得逞。他仍记得宋颜乐昨日的神情,她难受得要死,被人掐住命脉,动弹不得。这么脆弱的人,一用力,他便再也见不到。
他知道,他怕了。
在宋颜乐声声轻柔唤声下,他终于发觉自己在抖,两手抓住宋颜乐的肩,还在抖。
宋颜乐分开毫厘,与他对视。此时的严策宁怕是此生难以见到,透过近在咫尺的黑眸,她看到的是害怕、恐惧。
他在害怕什么?
“没事了……”宋颜乐为他擦掉额角的汗水。
扶人起来,却忽然踉跄,宋颜乐忙往严策宁脚下看,地上竟有一滩血。她下意识往坷屠那瞧,从嘴里吐出来的血也不止于此啊。再回头,才发现是从严策宁腿上流出的,小腿后侧渗血,洇湿半边布料。
宋颜乐倏地想起昨夜严策宁拉她时闷哼了一声。
再不及思索,她几乎第一时刻叫人将严策宁带回住处。
大夫赶来,止血、擦拭、上药,水盆里一片红,半天才处理完毕。乌日森赶来,叫人先把严策宁带上马车,宋颜乐随同一辆,准备退回到金戈部边界。
严策宁一路出了许多汗,眉头锁得紧,嘴唇开合,像是忍耐地极其痛苦。宋颜乐安慰了一路,嘴都干了,抄起水囊灌几口,又继续抚摸严策宁鬓发,嘴上哄人的话不停。
至深夜,车队停靠休息,宋颜乐去打了趟水回来才见人醒。
宋颜乐提起的心霎时松懈,她下意识要扑过去,却忽然被某个缘由钳住,她不能这样。
于是面无表情坐到严策宁对面,递过水囊,“喝点水。”
严策宁起身,喝着水,观察对面人神色,发觉不对劲。
是不是自己演得太差,被察觉出来了。
手上的水囊被夺走,盖上,一气呵成,宋颜乐都没说过话。
半天严策宁哑声说:“我受伤了,你可是担心?”
不料宋颜乐态度大变:“嗯,现在是紧要关头,铁骑应该到了白玛部边境吧,你是统帅,不能出事。”
严策宁一怔,好好的为何提军务了?他冷声说:“过来坐。”
意思是让自己坐他旁边。不去,宋颜乐哪会答应。
严策宁觉出不对,抓了宋颜乐的手,问:“出了什么事吗?”
宋颜乐摇头说没有,要抽回手,被严策宁使蛮劲不放,严策宁说:“昨夜你可不是这样的。”
宋颜乐不出声,他又说:“今日又照顾了我一日,要我怎么报答?”
好啊,清醒着呢。
手都被攥红了,宋颜乐大怒:“昨夜我怎么样啊,见你哭了帮你抹眼泪罢了。今日若不是你一直痛呼,我根本不想搭理。”
“为何我痛呼你就要搭理,不搭理不就行了?”
“干你何事!”宋颜乐盯着中间拉扯的两只手,“这不是将军对下属该有的姿态。”
严策宁又从她的咂摸出以往的滋味,在推拒他。
可她还是小看他了。
宋颜乐始终垂着头,郁闷、生气。忽地被一股蛮力往前拉,她从马车座上扑坐在了车板子上,跌在严策宁的腿侧,火还没发出来,立刻又被严策宁捞着半跪直起上半身。随即冷冽的木香铺天盖地袭来,严策宁冰凉的唇瓣吻在了她的唇角。
宋颜乐脑子一片空白,推搡,不管用。那片灼热偏移,正正贴合了自己的唇,烫意蔓延至整张脸。
疯了!宋颜乐被迫仰着头,看严策宁俯身狠狠吻着自己。
随即严策宁也睁眼了,目光深沉露骨,赤.裸地将其中蕴含的情意都表露给她。
宋颜乐明了,可她要推开严策宁。双手抵眼前人的胸膛,费了半天劲不管用,在她因膝盖承受不住力痛咽一声时,严策宁才停下来。
宋颜乐刚想缓一口气,结果严策宁哪是停下来,简直是欲求不满,如禽兽。她被捞起来,捞到他怀里,贪狠似的继续吻。
宋颜乐除了被坷屠掐着脖颈那夜,哪受过这样的委屈。不甘占下风,她在稍稍分开之际,齿间得了空,狠狠地咬了严策宁的上唇瓣。
果然硬对硬有用,严策宁退开毫厘,却不让她从自己身上下去。
“你装纯情可是一把好手啊。”宋颜乐捂着发红的嘴骂,如此不够,混蛋、畜生、王八蛋,什么话都给骂出来了。
严策宁嗓音低沉,一遍遍应着,看似出于上风,耳尖却红透了,他单臂环着人,就是不松手。
外头车夫总觉得车子在晃,朝马车里询问了情况,听到宋颜乐说没事又放了心。过了几秒,车夫迟钝地发现宋颜乐的声音有些粗哑,错觉吧,跟着乌日森惯了,神经兮兮的。
严策宁微仰着头:“等这一仗完后,我带你回去。”
宋颜乐怒道:“哪有这么容易,八字还没一撇,乌日森也没说要帮你!”
严策宁“嗯”一声,表示自己并不需要乌日森的帮忙。
严策宁搭在她腰的手虚浮,想握又不敢似的。宋颜乐暗里狠狠嘲讽一下,见严策宁有些愣神,她用力挣脱开:“将军适才的行为越界了,你可知自己是在做什么吗”
严策宁整个耳朵都红透了,却一脸平静丝毫没有羞赧,他说:“吻你。”
好啊,还理直气壮!
“我若是嫁不出去?我会恨你一辈子。”
严策宁心里揣着一丝歉意,嘴上却不依:“那你便恨,从你一次次招惹我就该知道后果,你是不是还以为我对你有情?不错,是有情,那也并不代表我此生非你不可。看清楚了吗?今夜这副模样,才是严策宁。”
他拉宋颜乐手,靠近几分,“招了我,你就别想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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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故人
一车两人,此刻只有沉寂。
宋颜乐面上红潮退了些,唇上还有些麻,然而她始终没说什么,自然也没答严策宁适才说的话,全当是他自言自语。
两方僵持直至马车行驶到达地方,宋颜乐径自下了车,叫乔越霁去扶人。僵在空地上出神,连乌日森走近都没注意到。
“嘶……嘴怎么有些红?还有些肿……”乌日森不正经,上来就盯人嘴唇看。不过这也不怪他,今早他可是看着宋颜乐一脸苍白、牵肠挂肚地上了马车,一天赶路下来怎么面色反倒红润了?
“我……”宋颜乐正找话搪塞过去,忽见乌日森后头赶来一名小兵,只听那小兵说,“乌日森大人,阚沙尔统领派出的兵已抵达白玛部地界,两方在边境交战。”
宋颜乐上前问:“战况如何?”
小兵回答:“不是阚沙尔身边的将领,还有四军营的将领在,白玛部那里应该不难解决。”
宋颜乐转头往后看,正好对上严策宁的视线。她蓦地回头,一脸悻然,对乌日森说:“看来阚沙尔是想把好使的用到最后,这里就靠你了,阚沙尔明日估计就会出兵这里,我看好你。”
说完就走,生怕噎不着自己似的。
这处是金戈部与白玛部的交界处,乌日森早已命人先赶来在这处驻扎好营帐。他挑了个好地方,远金戈部军大营近白玛部城五到十里地,届时若是遭遇不测,四军营铁骑便可尽快赶来。
宋颜乐在乔越霁端盆送水的伺候下终于躺在了简陋的床板上,她还担心严策宁会不会没皮没脸地突然跑来找她,好在事实并非如此。臆想不知多久,一天的操劳让她身心疲惫,不多时入了睡梦。
夜里悄然无声,鸟雀惊走,风过枝丫。
宋颜乐惊醒,警惕地朝帐门口望去,眼前一片幽暗,看不清任何东西。她在听,总觉有微弱的脚步声正朝这方靠近。
宁错试一次也不放过任何揣测,宋颜乐掀被,双脚探进鞋里,不打灯,借着帐门口底下透出的光悄声走去。静静听了片刻,她欲掀帘,却被外头的人先撩开了。
一道黑色影子窜进来,用手捂住她,她挣扎着,忽闻一阵熟悉的木香,随即听见“嘘”地一声。
宋颜乐安静下来,钳制着她的手也放下来。他们在黑暗中对视,彼此看不清却深知对方此刻是什么表情。
宋颜乐当然是板着一张脸,内里王八蛋骂个不停;严策宁一脸泰然,甚至还有点想笑。
果然一阵极其轻微,微到如蚊子叫的笑声在耳边袭来,宋颜乐嘴角平直,只听严策宁的声音响起,“外面有人靠近这里,还不知敌情。你在这等着,听话,别出去。”
声低沉好听,宋颜乐半边身子酥麻。
天道轮回,报应轮到她了,谁能想到她这作精小狐狸竟有一天会被别人的一句话撩到软了半边身。
宋颜乐推开他,勉强开口“嗯”了一声。帐帘被风掀起一点,月光投进来,她迅速别开脸,没在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眷恋一分。
严策宁没什么表情,只是看向门口的目光冷了。他从帐里头出来,与另一间帐子后方的乔越霁对视一眼,随即同时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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