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琼奇道:“三甲是什么意思?你师门当中本领最高的三个人?”他面现得意之色,“那我也能算一个罢,我不但能招财,来到这里还会求雨了。”
垂光知道他此言不虚,这几天已招来了两三场雨,两人才不缺淡水;这时边笑边说:“金玉玲珑原来是乔木庄的,或许是说那时候的人物?”
参悟半晌也没个结果,垂光便收了玉屑慢慢运功养气,尚琼守在一旁。
两人在荒岛过了近十天,眼看垂光活动自如,尚琼已在着手预备去毕竟岛;这日又去捉鱼,却空着手便跑了回来,高叫道:“船!有船来了!!!”
垂光一跃而起,两人到海边细瞧,果然有艘大船远远驶来,只怕是忘忧门沿路摸到这里,便藏身礁石后。待船近了,却见船头两个身影再熟悉不过,竟是楚钧华和秦丹。
岸上两个当即现身,船上两个不等靠岸便跳进水中,湿漉漉扑将过来:彼此大喜过望,在海水中携手欷歔。秦丹边说边哭,楚钧华在一旁补充,垂光和尚琼才明白原委:任清浊动身来追,许翠影却暗中遣人传信给秦丹;这师兄妹本要回山,连忙跟到海边港口,听说来毕竟岛的路上有船沉了,惊骇之下死缠烂打找了船一路寻来,终于在这小岛见到两人踪迹。
师兄妹都急得瘦了一圈,这时看着失而复得的垂光,都拉着她不松手,一叠声要她立即上船。
垂光应声要走,尚琼忽然说:“还有东西要取。”便从船上拿了几个麻袋,带着她回到生活了数日的地方,一指一棵空心的枯树,“这些也都带着。”
他挪开遮挡的枝叶,垂光一看树干当中竟是许多鸽蛋大的珠子,有的圆些,有的略长,色彩变幻,白日里也看得出异光融融,堆得满满的。她茫然问:“这是什么?”
“我捞给你吃的大鱼,长得虽然丑,鱼头里却有这个,我看着漂亮便留下了,你认不认得?”尚琼抓起一把朝袋里放,“这就是经文里说的摩尼珠。”
“摩尼珠???”垂光拈了一颗端详片刻终于记起,“那可是异宝啊!”
尚琼十分平淡地说:“那鱼有剧毒,却吉祥大补,果然把你补起来了。”
垂光叹道:“难怪我能吃好了!还是你狠,幸亏我吃过正觉长生,不怕这些。”
一边说着,尚琼又打开另一棵枯树,这回是一堆明珠,华光四射,却有碗口大。他像是拿不准,问道:“这是海蚌里挖出来的,珍珠应当是值钱的才对,却总归平凡,要不要拿上?”
垂光看直了眼,盯着珠子又盯着他,只管点头。
尚琼自顾自干活,垂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想想自己的饭量,再看这些宝珠,谁知道不知不觉吃了多少稀世之宝……然而稀世之宝他竟然用麻袋来装。凭尚琼的本事,一定是深深下到人不能至的地方,在多年沉寂的海底,才找来这些罕见的东西,给自己当饭吃。
她只知道他下海捞鱼,不想却是一次次潜入漆黑的深海,耐着寂寞默默做这些事,同时默默期待自己好起来。
垂光眼中发酸,明明想哭的,却忍不住笑:“你从哪里捞上来的?!这是数不清的钱啊。”
尚琼提起麻袋嘀咕:“我一根金条能管许多天,对着这些竟不饿,真是没口福。”
一旦上了大船,风正帆高,很快便接近毕竟岛。
楚钧华打望过后做了个手势,几人齐齐来到甲板,只见那岛就在不远处,一条小船却在水波间极快摇近。船上只有一名女子,肤色晒得黧黑,挽着裤脚,头戴斗笠,俨然便是渔家女的模样;然而动作敏捷,那船来得又快又稳,可见也是练家子。
小船直划至大船近旁,渔家女才提起船桨一横,乌沉沉竟不知是铜是铁;一双利眼早将几人挨个扫过一遍,目光停在垂光脸上,一副随时要跃上船来的挑衅模样。
垂光见她来拦,便抱拳道:“敢问岛上可有一位前辈名唤陆绪?”
那渔家女闻言一怔,随即点头,朝毕竟岛一指,又投来询问的眼神。
垂光说:“弟子青阳派门人万垂光,蒙业师九方绝所托,求见陆师叔。”以楚钧华为首,三人便行了师门大礼。
渔家女倒是恭敬还礼,竟也是同门姿态;又一扬船桨,示意她上船来。垂光大喜,楚钧华却说:“你留下,我去。”
秦丹也说:“你伤势未愈,我同师兄去。”
垂光将二人拦住:“这话不对。送信的任务师父原本交给了我,如果垂光不能上岛,那还算什么青阳岭弟子?再说有你两个在岛外,我更能放心前去。”
秦丹还要再争,楚钧华却拉住了她。垂光便提起尚琼一跃而出,衣带当风,轻飘飘落在小船上。
渔家女便做出送客架势,仍然恭谨有礼,却是坚持要大船离去,否则便不动窝,显然不叫陌生船只靠近。
楚钧华只得应着,大船缓缓改了方向,载着垂光和尚琼的小船也朝毕竟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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貔貅:摩尼珠是佛经里说的宝珠,据说分很多种,有的是舍利所化,有的是智慧所化,还有像这样长在大鱼头里的。至于好不好吃、有没有毒,其实我不知道,都是编故事那个女的逼我这么说的(乖巧.jpg)。
第53章
眼看便能上岛,两人心情愉快,忍不住向那渔家女打探些岛上的消息。可无论怎样攀谈,她都沉默不语。垂光不但没听她说过一个字,连个笑模样也没有,便识趣收声,只看四周。
好在渔家女撑船尤其稳,两人简直坐立自如。船只在蔚蓝海面静静滑过,有一片海水异常清澈,看得见鱼儿来去,颜色十分漂亮。垂光立在船尾看得喜欢,半晌才恋恋不舍回身坐下。然而海上阳光甚强,她被晒得睁不开眼睛,脚下不知被什么绳子一绊,不禁朝旁边一晃。片刻间渔家女已扬起铁桨在她背后一扶,垂光借力站稳,便又道谢。
不过是一瞬的事,坐下之后她却发起愣来:方才这小小的动作似曾相识,力道、位置、方向,到底是在哪里……这时不顾其他,只盯着渔家女的侧脸细看,尤其那双眼睛总觉熟悉,半晌眼前忽然闪过一个人:还在福顺里的时候,有两个人趁夜去家中偷信物,她追出去遇见一个老乞婆,暗中指点过她的功夫——她拿腰带抽在自己后脊梁,可不就是这样?
这时那老乞婆的眼睛和面前人逐渐重叠,端详一番,面貌却殊为不同。她试探这问:“前辈或许曾去过中原地带?”
渔家女瞥来一眼,像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却又不置可否转回脸去。
尚琼说:“你见过这位姐姐?”
垂光刻意放慢语速:“福顺里曾蒙一位高人慷慨相助,看身手或许与前辈有些关联。”
渔家女继续撑船,到了一片礁石附近,却要赶二人下船。一柄铁桨横扫而过,看似信手挥出,实则力道惊人。垂光为躲避攻势,忙带着尚琼跃上礁石去。想要再上船,那铁桨却把路拦个严实。
尚琼见那渔家女只是比划,便说:“她是不会说话,还是不屑?”
垂光也不解,思量着问:“看前辈的意思,是要我二人从这里上岛?”
渔家女点了点头,立在船上不动。两人便依言而行,却见前头还有海水,礁石星星点点冒出水面,隐约缀成道路,一旦过去便连着海滩了。
尚琼熟悉水性,仔细辨别一番说:“当心些。海流多变,一旦落了下去,可是十分凶险。”
垂光说:“抓着我,咱们沿着礁石跳跃,这点距离难不倒我。”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并肩,垂光足下一点,便带着他跃上第一块礁石,海风吹来,脚下微微晃动,颇有些险意。两人大觉有趣,又向下一块跳去。
如此数回,到了中央,忽然脚下一松,礁石晃得厉害,三丈外“啵”地一声,等人高一件雕塑升出水面,直直飞来。垂光信手拍出,原来是个木头人,在水里泡得腐朽,豆腐般碎成了渣。
尚琼说:“果然上岛还有一场考验。”
垂光心想:好在这玩意又轻又大,来得不快,十个也不打紧。不及回话,却听水声骤响,左右远近纷纷升起十二道石柱,恰好排成个圆圈,把这一排岩石小径团团围在垓心;柱高一丈,咔咔声中十二路飞箭激射而来。
垂光大惊,朝旁边一滑,紧贴礁石,单手轮转接了数枚小箭;只听金铁之声叮当乱响,竟然每一处落脚石头都被飞箭射中。眼看如此上岛必然要被扎成筛子,一时没有解决之法,只能暂且躲避,暗自叫苦。
尚琼听闻箭响早已一跃入水,见水下果然激流散乱,要垂光泅水过去也是难事。他攀着礁岩勉强稳住身形,仔细看去水中竟现出一个巨大的棋盘,必定因为踩动礁石触发机关,才有此等格局:十二道石柱分布在棋盘当中,犹如棋子;棋盘中有个圆不圆方不方的石槽高高立着,恰好是那木头人蹦出来的位置,隐约可见机括转动,随之便能听见飞箭射出的声响。
他看了一刻便回过味来,木头人在的时候压着机关不能发动,一旦没了便不可挽回。这时只有填上那个空缺,才能停住飞箭。
尚琼不假思索,穿过水底激流,艰难朝那石台游去。站进石槽,才发现脚底机关时刻都在变动,必须双脚及时应变才能卡得准。
他个子甚高,肩膀尚能露出水面,这时见飞箭果然不再射出,朝垂光说:“这里有机关控制那飞箭,离不得人。”
“这就能停了?”垂光惊喜道,“我去取几块岩石压着,换你上来!”
尚琼说:“走不得。这机关会变,又有水流,石头卡不住。”
垂光回头看去,渔家女已将小船撑到石柱之后,千斤坠功夫用得巧妙,正稳稳注视两人,仿佛要看她怎样过这箭阵。
尚琼说:“下头是个棋盘,因为缺一枚棋子,便要把空位补上。我留在这里,你去就好。”
垂光看他浮浮沉沉,不禁失色:前头若还有机关,岂不是把尚琼耗死?而且一旦涨潮,势必要把他浸没水中,因此无论如何不肯,坚定地说:“不,咱们既一同来了,就要一同上岸。这位前辈必定知道如何操控机关,左不过再打一场。”说罢便朝渔家女望去。渔家女仍然抱着双臂冷淡观望,只等她自行进攻,毫不动摇。
眼看剑拔弩张,岸上忽然响起击掌声。两人一看,那里闪出一个身影,又是女子。拍手声清脆传来,渔家女仿佛得了圣旨,在一根石柱后挥起铁桨一压,便把机括压住,尚琼便觉脚下机关不再动了。
岸上女子忽然飞身跃起,有如翩翩紫燕点水而来,身法轻灵迅捷,几个起落便到了近处,伸手将尚琼提上礁岩,和垂光站在一处。
垂光定睛一看,这人面容艳丽中透着英气,一头乌发随意束着,衣裳也像随意系着,衣领开得甚低,露出一大片粉嫩丰腴的胸膛;纤腰一握,裙摆浸得湿淋淋地,一双赤足踩在石上,十个脚趾甲染得如同花瓣一般。此刻阳光仍然晃眼,却盖不住她艳光照人,令人不敢逼视。
水上漂泊许久,乍见这般美人,垂光一时惊叹说不出话,那美人却开了口:“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声音并不拖沓,却自带一分惹人遐思的慵懒神秘。
尚琼又戳又推,垂光才醒过神,忙又把门派姓名报上,问道:“前辈可知我陆师叔住处?”
“知道呀。”那美艳女子说,“找我有什么事?”
这回莫说垂光,连尚琼都发起愣来。
陆绪说:“我猜是你师父叫你来的罢?啧啧,九方师兄的徒弟都这样大了。”说着便绕着尚琼转了一圈,“现如今青阳派门人都这样高的么?”
垂光在心里拼命搜寻九方绝说过的话,这才发现师父只说“你师叔”如何如何,却从没称呼过一声师弟!
原来如此!她忽然埋怨起师父来,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眼前这位美人朱唇如花,身材凹凸有致,跟“师叔”二字无论如何也联系不到一起。然而细想方才身法,的确又是本门功底,可见她并非撒谎。
陆绪看她一副纠结神色,好奇道:“你不认得我,这是失望了?”
垂光忙道:“我再想不到师叔竟同为女子,一时转不过弯。”
尚琼也说:“我以为陆师叔没有长须也有短须,怎么……”
陆绪拨了拨发梢,懒洋洋地说:“许多门派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称呼,师父的师弟也好,师妹也好,都叫做师叔。”
垂光在她身上看见一点熟悉的亲切感,坦然说:“我叫师叔实在有些别扭,叫你师姑好不好?”
“随你。”陆绪又向那渔家女一比,“这是我徒儿春茶,也就是你师姐。师姐不会说话,同你打手势写字,总能明白的。”
垂光早怀疑这渔家女便是曾经的老乞婆,听她如此说,自然深为纳罕:那乞婆不但会说话,中气还很足,这时看师姐眼神十分诚恳,只怕自己认错了人,当下端正行礼,以姐称之;又朝陆绪问了一句九方绝的暗语,见她毫不犹豫便接上了,当下十分喜悦。
陆绪师徒便引着垂光和尚琼向岛中走。毕竟岛风光甚美,然而果真如同任清浊所说,随处可见断壁残垣,竟不乏陈砖旧瓦。岛上人也不多,大多都是渔民打扮,也都认得陆绪。
尚琼看着一栋坍塌不知多久的房屋说:“那屋子从前一定很美。”
“美是美的,只是过去了。”陆绪说,“这里曾经是个中转货物的地方,许多客商移居于此,也有几年繁华热闹。然而疏于防范,引来贼人连抢带杀,逐渐成了贼窝,好人都不敢来。我离开青阳岭后,先去了住空谷,待来到这里,好好杀了一阵,才把他们杀得服软,不再闹事了。”
她一边指点着远处残迹,一边又说:“此地货杂人杂,珍宝繁多,便要有足够的武力守卫;如果没有,哪怕抱着再好的宝贝,也不过是引狼入室,引颈就戮。如今萧条了,倒成了真正的中转地:偶尔有船只过来,只要不在这里为非作歹,我也睁一眼闭眼,大家都是朋友。”说着挤挤眼睛,一副你知我知的神情。
垂光和尚琼面上平静,内心冷汗直流:师姑来到这里连窝端了贼人余孽,虽然不算是他们的首领,但……像是也有些交易?九方绝如果知道,不知是什么脸色。
陆绪的住所也是半旧大宅,看得出精心修葺过,安顿了两人也还是显得极空旷。
垂光终于拿出已没了平安符的锦囊,掂在手中轻飘飘的。为了这件东西,她和尚琼从陆地来到海中,总算到了交出去的一刻,满心感慨又无比满足。
她擎着锦囊,带着一丝虔诚说:“青阳派信物在此,请师姑回山接管青阳派。”
陆绪开了锦囊看着那袋玉屑,面色一凝:“这是金玉玲珑?”忽然又大笑起来,笑罢方道,“这不是比武的信物么?怎么碎成这样?”
垂光便将一路遭遇讲了,苦笑道:“我从没想过青阳派掌门的位子被这样觊觎。原以为只有大门派才会有人抢着做掌门,谁想咱们也有成了香饽饽的一天。”
陆绪的笑意逐渐淡了,末了说:“有任清浊这样的人在,四大拳门就无法安生。”她把锦囊系好,朝垂光一推,“我晓得了。你尽管在这里住着,什么时候想走,就带着这玩意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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