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宫心里揣测,“他该不会去找你了吧。”
“这……可能性不大”,慕白说,“父王很少管我的,何况我是偷跑出去的”。
少宫叹了口气,“难道要我亲自动手揪他出来么?这貌似不太礼貌啊。”
慕白说:“你先进来坐坐吧,我给你安排住的地方,父王若是出去吃酒,不知道要几天才能回来——阿君阿南,你们四处帮着找找,就说有人要见父王,请他快些回来。林榕,你回去吧,你阿娘该急了。”
话毕,他的两个仆从,一个化为了门前的梧桐树,一个化为了偷鸡的黄鼠狼,一溜烟跑上了山。慕白的玩伴也跑回自己家了,经此一遭,少年心中惶恐不少。
少宫心里疑惑,这黄鼠狼出去漫山遍野的找人了,这梧桐树立在这里能有什么用?长得高看得远吗?
慕白给她上了茶,少宫四处看看,这房间干净,想来是有人天天打理,好歹还有个使唤下人。
“我还未来得及问你叫什么名字”,慕白说,“来见我父王又是做什么的。”
少宫拿着茶盖抚了抚飘上来的茶叶,“我叫少宫,来还你父王人情的。”
慕白立刻说:“你救了我,这人情便是已经还了。我若死了,留下他自己一个人,父王一定会很伤心、很孤单的。”
这……少宫却不认为,魔尊伤心是真的,但他孤单应该不会,没有了这个小拖累,魔尊一定上天下地的活动的更爽快,说不定不用等到她出手,九重天上那位早折在他手里了。
少宫在这里住了一日一夜,独苏宫叫“宫”有点侮辱了这个字,这分明就是个洞。虽说也有不少魔尊用来处理政事之洞,这洞中也住了不少族中高贵子弟,可这潦草的洞中装潢,随意散漫的生活风气,比人界那些村镇好不到哪里去。
可若是到了傍晚,忙碌一天的妖魔鬼怪涌了出来,才真真发现身为魔族所具备的力量是不可小觑的。
引路树发出幽暗的光,照亮了夜空,夜明珠挂在勾连的索桥上,这谷中的夜晚便活起来了。
随意一抬眼就能看到空中打斗比试的两个人,身形忽隐忽现穿行在索桥间,看到孩子躲在密林树冠上捉迷藏,有时候还能在河对面的黑暗里看见打群架的场面;不听话的孩子被追上来的娘亲扯着藤条追了好远,索桥上有要表白的小伙子为心爱的姑娘引来片片萤火虫,像一片散开的蒲公英。
他们用法力在夜晚构建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缤纷多彩而充满力量的世界。只是他们的力量却有些可怖。
魔族嗜好夜晚,是六界里最为爱恨分明的一族,魔族是生性弑杀的,他们天生不认为把法力更强大的人吃进了肚子里有什么不妥的,就像那棵怪树,因为弱者死不足惜。
魔族也没有继承王位一说,谁强谁便是王者,谁都不服气谁,所以即使魔尊选择了位置最不好的山脚处,也没有人敢随意来招惹他,就是因为他强大的力量。
少宫之所以说与魔尊在一处容易天天打架,也正是因为他们天生好斗的特性:遇见比自己强的人,就忍不住想打败他,征服他,这是魔族一种野性难驯的本能。
魔族的人,保留着最原始、最残忍的兽性,也保留着最原始的宏大和温柔。在很多时候,少宫在雪山上百无聊赖读着天书,看着这六界一点点塑造成型,她发现魔族才是始终如一没有改变过的那个,可最终却是代表光明和正义的神族去统一了六界。现在想来,其实光不光明在人心底,只是神族大都会遮丑,而魔族天性浑不在意罢了。
神魔斗了这么多年,大都是因为这种天性不和,一个觉得另一方虚伪,一个觉得另一方残忍,只是他们力量相当,即使神族托了其他几界追随,也从未真正打败过魔界。
少宫关上了窗子,对这里的热闹即喜欢,又觉得烦,因为这里实在太吵,而她的眼睛和耳朵又实在灵敏。忍了忍,少宫还是忍不住敲响了慕白的房门,想托他给自己换到山顶上的房间去,否则实在睡不着觉。
慕白揉了揉眼,摸索的坐起身,“山顶也不安静,有人在上面安了秋千索,那里有很多情人,所以晚上……”
少宫:……
少宫叹了口气,“你爹是去逛花市去了么,怎么这么乐不思蜀?整夜都不回来的?”
慕白打了个哈切说:“父王贪杯,这个季节,大公的人参酒刚出坛子。”
想了想,慕白说:“过了前面的杏树林,走千米就是千山湖,夏季父王与我在那里钓鱼时专门建了处房子,我见你法力强,飞的也快,你若是不嫌远,可以住到那里去。”
过了千山湖就是神族,想到这里,少宫连动都不想动。往事从脑海中略过,轻轻叹一口气,恐怕今晚也睡不着觉了。
第三日日落西山,慕白出去给地里的菜园子除草的时候,才在田间地垄里捡着了他那连续几日夜不归宿的父亲。
慕白合三个伙计,一人拽着魔尊一根蹄子将他抬回了家,放在了家里的地板砖上。
魔尊舒服的打了个滚,滚了一身的灰,毫无一族之长的样儿。少宫按按额头,突然一时忘了,她当初是来干嘛的了?
对,天书,这几日天书没动静了,这里又实在太吵,把她给吵忘了。
可天书就在魔族,她也不能走啊。
少宫蹲下.身,问慕白,“需要我给他醒醒酒吗?”
慕白阻止了她,“父王要生气的,父王说,人生大梦一场,喝酒要的就是醉,若是早早醒来,那不就白喝了吗?”
慕白摇头晃脑的像是在念经,一副小大人模样。少宫轻轻一笑,觉得这孩子比他爹要懂事,而且还长得那么可爱。
不知为何,少宫忽然觉得地面有些微微晃动,她手伸向地面探了探动静——有人偷偷跑去了松针林。可怎么会弄出这样大的动静?竟惊动她了。
而就在此时,少宫察觉到天书有异动,正在那处松针林。少宫人影一闪,就飞去了,她走的太急,没有察觉到那醉醺醺的魔尊也猛地睁开了眼,慕白刚喊出一声“父王”,魔尊人影就不见了。
少宫落下地,甩了甩袍子,除了探出几个闯进来的顽皮孩子,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于是她踩了踩地面,“我倒要看看,下面究竟有什么东西作祟。”
少宫施法遁入了地里。
可她遁入的明明是地下,为何落入的却是千山湖另一边那半边残缺的山上?
少宫察觉到不对,这很可能是个幻障,便想施法毁了这里。
“住手!”
刚要动手,这天上又落下来一个人,正是那刚刚醉的爬不起来的魔尊。少宫谨慎的看着他,心想她的幻障里该不会有魔尊出现,便觉得眼前这个是真的。
“你这是捯饬了个什么东西?”少宫忍不住质问,“你拿天书做什么了?”
“呵,小姑娘,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不简单,果然被我猜中。你可是,那古老传说中天书的守护人?”
少宫回:“不才在下正是。”
结果没想到魔尊突然暴怒,反过来质问她:“我好心救你郎君送你个人情,你为何反过来害我?你将天书扔在我魔界,又不让我看到握在手里,你究竟有何企图?!你……你还化成我魔族人的样子?”
少宫:“……?”
少宫知道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于是解释道:“我前几日遭了天劫,最近才恢复,是因为感应到有人动了天书才将我引到了这里。”
魔尊继续指责她:“半年前它就这样了,我怕有难,才下令将族人驱赶出松针林,你现在才感应到?你骗鬼呢。”
半年前……半年前少宫封了雪山,彻彻底底神伤去了,别说天书,就是有人敲她家门她都未必知道。
这事儿她理亏,“唔……那你倒是说说这里有何异动,我也好收回天书赶紧走人。”
她这么一扯话题,魔尊的气焰也被扯走了,“半年前,松针林里突然落下一样东西,索天鞭说那就是天书,我立刻派人四处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寻找的过程中,却发现这里有异动,有些人会忽然撞在了幻障里,没有入口,没有出口,为了族人的安全,我便下令将松针林附近的居民都撤出去了。你能不能赶紧把那鬼玩意儿带走,好好看着?别留在这儿吓唬人成不成?”
少宫施法,“我这不正找着么。”
她想毁了这幻障,把天书给召出来,没想到魔尊却阻止了她,“你不能毁了这里,你毁的虽是幻障,可真实的环境会受到同等的损伤。”
少宫无法,只得心中念诀召唤天书,她感觉天书有回应,但却回不来,似乎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少宫转头问魔尊,“当真不能毁吗?”
“……我跟你拼命!怎么不见你毁了神族的地盘,我还救过你那小郎君的命,你这不是恩将仇报嘛。你……”
“你闭嘴,不准再提他,信不信我打到你失忆?”
“嘿!你来呀,我这脾气,谁怕谁?”
少宫肚子里憋着火气,魔尊又是天生好斗的,而正在此时幻障突然消失,二人飞向了空中祥云,合力一击,祥云呈絮状被扫出万里,松针林的树尖儿被削平了。少宫没跟几个人真正战斗过,眼下她被挑动了心神,有些动气,下手便有些没轻没重,魔尊被拍断了两根骨头,呕出一口血。
“你,你为老不尊,不带这么欺负后辈的。”
说着,魔尊亮出了自己的宝剑,化为千千万万根利剑朝她而来,少宫本想断了他的剑,好让他知道厉害。又一想,这毕竟是欠着人情的恩人,宝剑又是主人的命根,不带她这么还人情的。
便挥手念了个决,控制了他的剑,将它化为了原来的利索样子,削着魔尊的鬓角刺了过去。
“喂!”魔尊很轻松的躲过去了,他那宝剑天上地下的飞了一圈,又听话的回到少宫身后,完全忘了它的主人。
魔尊说:“你还欠我一条命,莫非你忘了?”
少宫收手,“现在不是已经还了?”
魔尊一想,“你身负重任守护天书,却让天书落在这儿给我族制造了很大麻烦,所以你还是欠我的。”
少宫说着就要出手,“要不再还你一条命?”
“不!”魔尊爽快说,“我认输。”
这倒把少宫惊着了,难不成连魔族都转了性了?他那好斗的优良品质呢?
“你,我不是对手,我承认,但你得还我一个人情。”
少宫眼睛一眯,“你要做什么?”
独苏宫里,魔尊按了按乖儿子慕白的脑袋,“跪下叫师傅。”
少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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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字数很完美.
第26章
少宫眼看着面前给自己行大礼的小小少年,颇有些不知所措,她提点人是常有的,但却是从未收过徒弟,实在不知道怎么教人。
“我儿子交给你”,魔尊说,“你得好好教他本事,若是将来有人上门挑战,他得在我族夺得一席之地,才能威震四方。”
少宫正要辩解什么,结果魔尊那突然消失的酒意又突然返上来了,只见他跑出门,抱着河边的一棵歪脖子树吐了半天,刚直起腰,头一歪,又砸进了河里。
跪在地上的慕白赶紧起身跑过去,“阿爹。”
魔尊是个酒鬼,慕白的童年一定不怎么美好,这小孩子成熟的让人心疼,少宫心一软,也就罢了。
慕白不算是天资高的人,但确实努力,毕竟又天生是个魔王,根骨也差不到哪里去,少宫的耐心和教导能力,便硬生生被他练出来了。
九重天上,南江汜刚醒没多久,只觉头昏脑涨,恰逢玄灵帝君过来探望,南江汜扶着床坐起身,“帝君?”
“你可终于醒了。”
“我怎么……我怎么了?”
“渡天劫,没发觉自己身上有些变化吗?”
南江汜伸出手,看了看自己周身,虽是个神仙,也老大不小了,他却从未飞升渡过天劫,“就我这拉跨的法术怎么还能有机会渡天劫的?”
“这倒不知,可能是因缘造化,就像当年的战神映司一样,明明是濒死的人却又突然活过来,从此,再也没有什么能伤到他。”
“可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日场面实在惨重,很多人的记忆都有损伤,可能就是一种自我防卫,不想记起那些惨烈景象。九重天阴云密布,天雷滚滚,神帝遭天劫化成了一棵摇钱树,天火燃烧了大半个月,连人界都连累灾难连连。”
“哦……”南江汜迟钝道。
他起身下床,拿起架子上的衣服就往身上套,神帝忍不住问:“你要去哪里?”
“去找我师傅。”
“殿下,九重天无主,你需得继承大统。”
南江汜系扣子的手顿住,看向玄灵帝君,“帝君觉得我做得到吗?我前半生从未学过治理天下的事宜,就连法力也不能服众,文不成武不就。”
玄灵帝君走上前,“所以得从现在学起,我总不能一直代你掌管天宫,会被人说闲话的。”
南江汜自醒来,便总觉得空落落的,闻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帝君明明是想回自己的三重天钓鱼去,若不是天宫无人主事,恐怕你也不会呆在这里。我要先去看看我师傅,告诉他我醒了,这些事情以后再说。”
南江汜说完,便飞也似地溜走了,徒留玄灵帝君无奈的叹息。
叹息完,他才想起,按照礼数,南江汜怎么也应该先去给神帝拜祭上柱香,再去给那命薄的玉真公主上柱香,但再要拦人已经来不及了。
这个季节,黄花谷繁花正盛开,五颜六色的鲜花布了漫山遍野,南江汜瞧着这野花——师傅何时换了口味了?
轻车熟路的走入宅门,这风吹雨淋了不知几百年的木头门发出“吱呦”的响声,南江汜顺着小路往竹屋走着,隔着老远便听到山野间有孩子的嬉闹欢笑声,他仔细一听,怎么还有师傅的声音?
师傅何时有了个孩子?这可了不得,待会儿定要调侃他一下。
南江汜顺着声音走近了鱼塘里,师傅正在河里摸鱼逗弄岸上的娃娃,娃娃手里握着一把野花嘿嘿笑着,师傅把水洒在他的身上。
这场景让南江汜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咳,师傅早。”
“哟,你醒了。”
未等南江汜应一句,那娃娃猛地扑过来抱着他的腿,热切道:“大哥哥。”
南江汜:“你认识我?”
那娃娃脸上的神采一暗,不知所措的看向河里的黄煜,黄煜赶紧安慰他说:“他大病一场,好些事不记得了。阿洛是一只小妖神,被你救过安放到我这里的。”
黄煜从水里走出来,“我们今晚吃鱼,你留下吗?”
“那是自然”,南江汜答,“阿洛?”
阿洛抬高眼睛看向他,南江汜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喜欢他,提着他两根胳膊抱在了怀里。
“我是在哪里救你的?”
“在妖界啊,你要偷跑进去,我要偷跑出来,我们就撞上了。其实那次天灾以后,我也有些东西记不清了,实在……实在太可怕了,现在都不敢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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