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兄台,你好啊。”
甘棠回首,立刻吓得后退了一步,“你……你好,二公子久闻大名。”
“嘿嘿”,那人往前一跳,“你也听说过我呀。”
甘棠心道:是的,昨日在九重天上听帝君说的。一共仨人儿,除了昭韫,就剩下你了。
“恕我冒昧”,甘棠忍不住说,“昭韫公主终归是个女子,二公子何不化的更像人一点儿?”
眼前的人顶着两个硕大的龙角,脸颊还有未褪去的龙鳞,胳膊上腿上就不必说了,因为他穿的极少,金光闪闪的鳞片格外明显。最主要的是,他的睫毛,都顶到额头上去了。
东海龙宫二皇子伯玉展开双臂上下看了看,“不好看吗?我可是我们东海第一美男子,多少女子挤破脑袋只为一见尊荣”,他伸手,从胸膛划到腿侧,做了一个展示的动作,“此乃求偶的标准装扮,不亮吗?”
甘棠哑口无言,“……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开心就好。”
他本想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是更像人一点儿比较好。
昭韫手里拿着一个包袱,噘着嘴疾步出来了,甘棠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对话,应该是她的父亲给她塞了不少东西,昭韫劝解无果,只得带着厚重的行李上门。
甘棠伸出手,“包袱给我吧”。昭韫也不客气,将包袱递给他,说,“谢谢”,这才终于抬起了头。
“啊!”昭韫吓得往旁边躲了一下,将二公子上下打量了一眼,闭上眼喊道:“啊!流氓啊!你怎么不穿衣服!”
……
东海龙宫的二公子是性子跳跃、话极多的人,不过也好,甘棠这半辈子见过的女子只有少宫一个,还真不懂怎么和女孩说话,有了二公子,他们三人可省的冷场了。二公子一路上缠着昭韫,嘴不停的向她解释。
“唔,你们长佑山的审美是什么样的?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变什么样的。”
此时,迎面过来一个挑水夫,那人礼貌的向昭韫打招呼行礼,然后作别。转头,二公子就作了挑水夫的装扮。
“这个行头怎么样?”
昭韫:“……”
甘棠扶额,心道:昭韫还是个小姑娘啊。
派这么两个人跟他下界执行任务,甘棠怀疑帝君是整他的。二公子浑身上下写满了不靠谱,昭韫浑身上下写满了弱女子,战斗力约等于零,让他们下去做什么?
甘棠心里叹着气,二公子回过头喊他:“哎,甘兄,我们从哪条路下界啊。”
甘棠无奈道:“你能不能换个称呼?”
二公子嬉皮笑脸的说:“我总不能喊你棠兄,那我不就吃亏了?”
“你还是叫名字吧”,甘棠说。
“嗯,那也好”,二公子对着昭韫眼睛放光,装模作样作揖,“那公主我就不客气了,昭韫?”
昭韫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看样子很想让这块狗皮膏药离远一点。
昭韫对甘棠说:“从长乐山下去吧,那里离着人界最近,离这里也不远。”
甘棠毫不在意,随口道:“公主前面带路。”
二公子拿扇子点他,“甘棠,你叫错了,应该叫名字。我们可是一起经历生死的人。”
甘棠:……连人界的边儿还没摸到呢,怎么就经历生死了?
从长乐山落下,飞到山脚,便是人间。
几人先后落到山脚处,脚踩处是满地泥泞。
“怎么这么多水?”二公子下意识问,“哦,对对。”
随后才想起来,他们下界,就是为了探查这暴雨不停的原因的。
此时暴雨已停,但是湿气过重,云烟雾饶的,倒是颇有几分神族的风姿。
二公子摇着扇子说:“云细洲嘛,来,跟我往这边走。”
他们在人间不能随便使用法术,这是天宫的规定,否则容易受到惩处。若是一不小心扰乱了人族的秩序,那受到的处罚可不是轻的,因此行动拘谨了很多。
甘棠十分怀疑二公子的判断,他跟在后面悄悄掏出怀里的地图,好在并没有走错方向,于是又悄悄塞了回去。
一直到晚上,这荒野处也不见有任何人烟。因为湿气过重,寻不到干柴,甘棠只得施法烤干柴火,再将它们燃起,他用粗木给昭韫搭了个凳子,自己与二公子铺了氅衣坐在圆木上。
甘棠拿着地图犯愁,“这样徒步行走得走到何时?我们不能直接飞过去吗?”
昭韫说:“云细洲是连接地府的入口,也是神族管辖的盲区,没那么轻易找到的。你可以飞过去看看,一看便知。那里连接着人间和地府,是个生死门,中元节时常有地府的鬼偷溜出来游乐,人族若是都能看到这些,那人间岂不是反了天了?”
二公子立刻奉承道:“没想到昭韫公主年纪轻轻,可真是博学多识啊,看来我二公子要被比下去了。”
昭韫已经习惯将他视为无物,只对甘棠说:“我们只有慢慢的摸到边界,进入云细洲内,才有可能找到那棵老槐树,否则很容易被那里的生死门迷了眼,如今其实离着也不远了”,昭韫一指甘棠手里的地图,“标注的虽是在这里,但其实从这里开始就是云细洲的边界了。”
甘棠一看,照他们的速度,明日未时就可以到了。
入夜以后,两人睡了下去,甘棠添了些柴火,又给他们几人搭了个棚子,以防半夜突然下雨,然后起身飞去了云细洲探路。
天上阴云不散,稍微飞高一点便什么都看不见,为了隐匿行迹,甘棠化作了一只飞鹰。
甘棠于高空之上看到了云细洲的边界,正要俯身落下去,眼神一凛,身体一转,极险的躲过飞来的一只利箭,嘶鸣一声滑飞出去,再要往下落的时候,云细洲却已在千里之外了。
这里确实有古怪,恐怕不脚踏实地的走进来,会一直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甘棠不甘心的再次转身飞往云细洲,却只感觉云细洲离着自己越来越远,他像是误入了一个什么阵法迷宫,只怕会被困死在这里。飞鹰嘶鸣一声直上云层,甘棠化出了人形落在云上看着下面的地面,他对自己的方向感产生了怀疑,有点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到哪儿了。
正在心里计算分析着,自己的腰带却突然一松,他急忙捂住,却见不知何时腰上系了个翡翠珠子,正发着光,要引着他走。
甘棠系好腰带,将珠子缠在腕上,跟着这翡翠珠子的指引飞回去。
半个时辰后,甘棠落在了雨棚旁边,此时天空已下起了密雨,昭韫正披着氅衣添柴火,二公子趴在圆木上睡得正香。见状,甘棠心里有了数。
他进去雨棚,擦了擦水,将珠子还给昭韫。昭韫接过,将绸带烤干,“我就知道你会去探个究竟,跟我阿爹一样性子,钻牛角尖儿,一有点儿事非得整明白不可。哎,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吧?”
甘棠一笑,这小姑娘还真喜欢装老,嘴上却说:“谢公主相救。”
昭韫说:“这条鱼虽然烦人,但有句话说的没错,在这里就不要称我公主了,我们以名字相称。”
甘棠一扬眉,“公主……昭韫说的是,不过二公子他其实是一条龙。”
昭韫一咧嘴,嘴里嘟囔着什么,大意是:若不是天家也都是一群龙,她不好乱说话,否则就这么骂了又怎么了?
二公子适时的打了个呼噜,淌出一嘴口水,看昭韫那眉头紧皱的模样,甘棠觉得,二公子这辈子都攀不上长佑山的亲家了。
第43章
一路行至云细洲,刚迈入边界线,甘棠身上便有种怪异感,随着对云细洲的深入,他身上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昭韫回头时发现了他的古怪,看他额头上的冷汗,疑惑道:“你怎么了?包袱太重了?”
昭韫说着便要去接包袱,甘棠闪身躲过,“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感觉不太舒服。”
二公子捂了捂胸口说,其实我也觉得有点不舒服,有点闷得慌。
昭韫眉头微皱,两指搭上了甘棠的脉,随后她什么也没说,将昨晚那珠子又系在了他的腰上。
“昭韫,怎么回事?”二公子说。
因为雨灾,周围逃荒的流民来来往往,看他们衣着整洁,一个个目光虎视眈眈。昭韫系好珠子以后,指着不远处的一处驿站说:“先去休息片刻。”
几碗清茶下肚,昭韫才说:“我们的法术,受到限制了,虽然我还不知道这里的古怪是什么,但是你们的症状都在告诉我,法力越强的人,受到的影响就越大。甘棠,我竟不知你的法力如此澎湃,玲珑翠玉珠可帮你缓解不适,但你还是少施法的为好,毕竟我们都不知道,接下来还会遇到什么。”
甘棠脸色苍白的说:“谢谢,不过我现在想先休息一会儿。”
话毕,甘棠已经趴在了桌子上。
二公子盯着桌子角沉默了片刻,“玲珑翠玉珠,怎么这么耳熟?”
甘棠已经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
“昭韫,玲珑翠玉珠可是你的生命石?我就觉得耳熟,你出生时我还去喝过酒,记得那日宴会上,老山神亲自将玉石佩戴在你身上。哎,当年曦月公主刚刚殒命不久,山神爱子心切,采翠玉炼化神物,希望将来交给一个可托付之人,可以时刻保你安危。长佑山虽然福泽深厚,但也是真不容易……”
甘棠醒来后,只觉神清气爽,问昭韫道:“我睡了多久?”
“两个时辰。”
眼看天已经黑了,甘棠心里觉得惭愧,“抱歉,拖后腿了。”
“你是在,炫耀吗?”
甘棠寻声而去,见二公子将三张凳子并起来,正侧躺在上面。
“什么?”
二公子眼皮一垂,忽然坐过来趴在他肩膀上,“你今年多大了?”
甘棠面对一张近在咫尺的男人脸,感觉非常不适,“……十、十三万岁。”
二公子:“那你法力怎么会如此精深呢?你才多大啊?!”
甘棠犹豫道:“可能因为我是映司的徒弟?”
二公子两手砸在一起,满脸遗憾,“真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年幼时父王还曾说让我拜师映司,他可以不惜拉下老脸去给我求求情面,可我当时满脑子只想着捉鱼——小子,你知道云细洲有什么吗?”
甘棠诚恳道:“不知。”
二公子也不卖关子,直说:“方才趁你熟睡之际,我们商量了一下,想到了一件神物可有此作用。”
“什么?”
“六角金宝鼎。”
甘棠眉头微皱,觉得耳熟:“魔族的东西。”
二公子勾指刮他的鼻尖,“聪明。”
甘棠终于嫌弃的将他掀开了。
腰上的珠子嗑在桌腿上,发出一声轻响,天渐黑,甘棠正要施法点燃油灯,又想起这个地方的古怪之处,只得老老实实拿火种点灯。
灯亮之后,他才取下珠子仔细看了看。看这外面的天色,不多时又要下雨,今晚只能在这里露宿,不知道这二人是怎么和店主说的,今夜好得还有这个遮风挡雨的茶棚。
“六角金宝鼎”,他看着手里的玉珠,玉珠清透,手感温润,“我在书上见过,听闻是上一次神魔大战之时,神族流到魔族的宝物,可以镇守一方宝地,压制敌方法力的入侵,法力越强,受到的反噬就越强。”
如果要这么说的话,甘棠心里就有数了。他将玉珠还给昭韫,“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相救。”
昭韫却不接,“怎么?你还想难受啊?”
“我有对付它的办法。”
甘棠将玉珠放在她的面前,两指施法点亮了灵台,二公子惊呼道:“喂!找死啊。”
甘棠强行在这里施法,他指尖的光点时亮时灭,二人一脸茫然的看着,知道这该是一个什么咒语,可是以他们的见识,还看不懂这个咒语。
甘棠脸色突变,侧头呕出一口血。
昭韫将玉珠推过去,“我就说吧,你逞什么能啊?”
“不,他成功了”,二公子说。
昭韫:“你看懂了?”
二公子:“没有。我只是信得过映司,那场大战,就是映司最终取胜的。”
甘棠擦了擦嘴角的血,问:“今天什么日子?”
昭韫说:“七月十五。”
甘棠站起身,指尖捏了个诀,点了出去,周围一变,只见万千鬼魂正奔涌而来。
昭韫吓得尖叫一声,捂住了脸,“啊!”
二公子也蒙了,只感觉头皮发麻,“这……这些是什么东西?”
甘棠说:“地府的鬼魂。七月十五,生死门开,地府未转生的鬼魂都跑出来了。”
二公子:“可……可怎么会这么多?”
甘棠说:“近几年死的人还少吗?——我们跟上去,鬼往外涌的方向,就是老槐树的方向。”
甘棠正要行动,二公子“哎”了一声,他这才看见始终不敢睁眼的昭韫,无奈,他将桌上的玉珠揣进怀里,一扯胳膊将昭韫背在了身上,“抱紧我就行。”
昭韫闭着眼死死地抱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这些鬼确实模样渗人,因为近年多雨灾,人多是因此而死,这些鬼都被水泡的没了人样,一个个皮肤发皱,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一路逆鬼而上,将这些鬼的脸色看了个明白,饶是甘棠心里也觉得凉飕飕的,几乎让他想起了去魔族比试呆过的那一晚。
走了一夜,云细洲的地图一直在他脑海里旋转着,甘棠心中有了模糊的定位。
天光微亮,鬼魂便集体消失了。昭韫感觉到他们慢下了脚步,闭着眼问道:“天亮了吗?”
“天亮了。”
昭韫悄悄睁开一只眼,见果然天光大亮,心里松了一口气,然后趴在他的背上放声哭了起来。
“昭韫……”
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个小女子。
昭韫哽咽的说:“我……没事,让我哭、一会……就好……”
昭韫自己哭完了,擦了擦眼泪,从他背上下来,指着甘棠的鼻子骂道:“你他娘下次搞这种动作之前,能不能先通知一声?!老娘的心理没那么大承受能力!”
甘棠虚心认错,心道女人哭比骂人还要可怕。
骂完了,昭韫红着眼睛问:“怎么走,带路啊!”
于是变成了甘棠提剑在前面引路,另两个人一左一右的跟着。
一路上土匪横行,一场灾难将人类打回了原形,似乎人与低等动物所差的就是这样一场灾难。
大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道路泥泞,阻碍了他们的行进,三个人无出藏身,很多时候只能举着伞在雨中歇息,举着伞行进,像是永无休止的鱼。
荒郊野外的山洞早已经被流民占据,洞内苍蝇蟑螂满天飞,说不定已经疫病横行。就算没有,他们也不可能和那样的人共处。
他们几个衣着整洁,就是那些流民眼里的肥肉,像昭韫这样的姑娘更容易受欺负。神族的公主若是被人间的流民欺负,老山神知道得宰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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