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汜似乎没听进去,因为他接着问:“他现在到哪儿了?你可得看着他,阿洛还没有独自出门过。何况,我听归族的妖说那狸子精行动迅猛,狡猾刁钻,精通合围之术,别给他设个什么套儿让他钻了去。”
少宫长叹一口气,忽然起了兴致挑逗起他,“狸花猫是比猪要厉害狡猾。我看这宫内荒草蛮生、碎瓦颓垣,你有这时间不如打扫打扫。”
南江汜抬头看她,疑惑道:“你手一挥不就行了?”
少宫说:“我看你挺闲的,怕你急出病来。”
另一边,阿洛刚出了界门,直奔人间的磁山一带而去,三日后方到,在附近寻索了整天,却未见任何妖踪。
他是从未想过小鹿还能被妖给逮了的,毕竟少宫将妖主孔雀的全部法力都给了他,他一直以为,小鹿至少在妖族已经没有对手了的。
少宫说的对,这窝狸子精不可小觑,竟然把拥有妖主全部法力的小鹿给逮了。
人间已然是深秋,眼见就入了冬,山林中满地落叶,一脚踩上去便能惊醒一整片树林,但夜色已深,他也不喜好睡在树上,也只能从天上落了地。
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朗声道:“小鹿?”
唯有几只布谷鸟回应了他。
阿洛侧耳凝听,狸猫动作矫捷,警惕性高,想必他落入林中的时候就已经惊动他们了,但按照狸猫的习性,若是动手的话,那也只会在深夜动手。
阿洛忽然感觉怪怪的,后背的汗毛竖了起来。
又喊道:“小鹿,是你么?”
后背迅速闪过一个黑影,伴随着一声凄厉的猫叫,接着,左前方又一声细微的猫叫声,阿洛抬手扫过去,却只在树干上落下个鲜红的掌印,不见任何狸猫的影子。
这树很奇怪,像是在流血——这是一只妖。
“终于露面了,让我好找”,阿洛说,“晚辈初来乍到,不知前辈该如何称呼?”
回应他的是扑过来的黑影以及划破夜空的爪子,阿洛抬手扫过去,身侧落下一滩血,却不见重伤之人落在了哪里。
夜色愈深,而阿洛却看到了几十双明亮的眼睛,一片窸窣过后,是一个低哑的嗓音,她说:“我与少侠无冤无仇,不知因何故闯了我的山林,伤了我的亲人。”
阿洛说:“我是来带走自己的人,这位婆婆,你是这里的主子么?”
那声音说:“这些都是我的孩子,那棵被你重伤的树,是我们的朋友。”
“我也是来带走我的朋友”,阿洛说,“我无意与诸位作对,当然,如果你们在这里过不下去想回妖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黑夜中又一个尖锐的嗓音,“我们狸子精最是特立独行,好容易逃离了那个鬼地方,为什么还要再回去送命?”
“你们现在不也是聚集成群么,怎么算是特立独行?”
“人间的日子也不好过,须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几日妖族界门大开,既然无处可藏身,不如落叶归根。”
那狸子精嬉笑道:“有福同享福居上,人间的戾气最适宜滋养妖元,何苦回去低人一等,被迫送命?”
阿洛叹气道:“既然如此,也便罢了,我无意于与诸位作对,只是来带走我自己派出去的人,我知道他在这里。”
“那只鹿是你派出来的?想必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小鹿蛮横无理,闯入我的山林,欺凌我的亲人,早已被我等撕碎,存着做过冬的粮食。没想到他身上竟有妖主的力量,享用起来是何等的美味啊。”
阿洛知道这狸子精是故意激怒他,又听见有人小声问:“婆婆,这是个什么妖精?看着还挺厉害。”
那婆婆却没有回答她,只对阿洛说:“他就在那棵流血的树根底下,你若是能挖出来,算你的本事。”
这话刚落下,阿洛便觉得周身忽的一变,这声音像是一种指令,让散漫的狸子精瞬间组成了严谨的阵法。
阿洛刚往前走一步,三两只爪子便凭空扑了过来,伴随着恐吓似的猫叫声,一只抓他的手,一只划向他的眼睛,狸猫的动作太迅捷,群殴之下,阿洛不慎中了招,左腕上落下三道血痕。
阿洛舔了舔自己的血,“我无意与各位为敌,你们何必苦苦刁难?”
一只狸子精说:“虎口中夺食,还不是为敌?欺负我们的人,必须得付出代价。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就别怕被抓瞎了眼睛。”
他的身后又几双眼睛讥笑道:“呵呵,我还当他有多厉害,和着是个面瓜。”
阿洛说:“同为妖族,我本不想互相残杀,但既然如此,就别怪我无礼了。”
这群狸子精蜗居在人间不知道有多久了,这群殴似的阵法想必也是跟人类学来的,精妙绝伦,乱中有序,时常打着打着就花了眼,常分不清对手在哪里。
阿洛下手果真没再手软,几招之后找到了他们的破绽,他猛抓一只狸猫的头,将他从战法中提出来,当成了手里的武器,三两下便扫落了一群。
都说猫有九条命、身上没骨头,果真如此,狸子精哗哗哗的砸落在地上,眨眼间又迅速弹起来,变成群战中的一员,似乎他们刚刚并不是被砸落在地的,只是落地借了一下力而已。
寻常妖怪这时候也该筋疲力尽了,就算不被他们抓死,也差不多该被耗死了,阿洛却无甚感觉,甚至觉得越来越有趣,因为他们的战法很精妙,互补不足,这种一边打一边研究的过程让他觉得很有趣,同时,又忍不住为他们的智慧感叹——混游在人间,也学会了以他人之长,补自己之短。
就在这边打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地面却忽然微微动了一动,阿洛插空看了一眼,见那流血的树根底下,似乎埋了个棺材板,而现在那块棺材板在动,三下两下,震落了上面的土。
阿洛好奇,无心再与狸子精缠斗,从腰间一抽,无形中化出了一张巨大的网,巨网似白绫,又似纱幔,在他手中甩了又甩,装进去的狸子精越来越多,最后阿洛系了个扣,将之仍在地上,赶过来看那块棺材板。
阿洛勾着棺材板,一脚将它踹开了,另一边被绑的狸子精忽然间变得群情激奋,阿洛一看,原来这棺材里当真埋着他们过冬的粮食,里面蛇、鼠、蛙,死的活的装了大半棺材,而在棺材顶上压着的,正是他来找的小鹿。
小鹿被绑了手和嘴,看见他心里急切又害怕,眼神躲避着,阿洛也没多问什么,先将他的捆绑解了。
小鹿看见那窝狸子精便急着过去踹两脚,阿洛拦着他,说:“你要做什么?”
小鹿愤怒道:“一群狸花猫,竟然还要吃了我,还将我同蛇虫鼠蚁困在一处!我要杀了他们。”
阿洛拦着他,“是你自己本事不够,才被他们逮了去。而且我听说,也是你先欺凌伤人的,你敢说这些都是假的?”
小鹿脸颊泛红,眼神仍旧是不服气,阿洛说:“姐姐看你忠诚,肯用自己的性命去救主子,所以她才救你的,你的这一身法力,也不过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又不是你自己的,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仗着这一身偷来的法力来人间恃强凌弱?”
小鹿被说的脸红,一直低垂着头,阿洛忽然就想起少宫说的那句:那只鹿不是可靠之人,阿洛,这种人留在身边就是个祸患。
阿洛说:“你先行一步,我稍后跟上你。”
小鹿先行一步,阿洛转身松开了口袋,放了那群狸子精,说:“不好意思,将你们越冬的粮食放跑了,我这就帮你们逮一些回来。”
说着,拎着那只口袋跑向了丛林深处,而刚刚被放开的狸子精们面面相觑,一时心里五味杂陈、疑惑不解。
阿洛走远后,那棵流血的树化出了人身,狸子精们纷纷凑上去,“树爷爷,这只是什么妖怪?他是妖怪么?”
“我感觉不像,你见哪只妖精帮着别人抓粮食的,缺心眼儿么这不是?”
那棵老树挨了一掌,眼下捂着胸口咳个不停,“妖神,是妖神,天降异兽,半妖半神。”
树妖说:“看来我等,是时候该回归故土了。”
最老的那只狸子精一步越在树妖的肩头,“当时那只鹿妖是来说什么来的?”
“他说话那么霸道,目中无人,谁还肯听他说什么?”
“……他说,他说妖神继位,呼众妖归族。”
另一只狸子精颇为稳重,来回踱几步,声音沉重道:“我看不如先观望观望,他们既然放出了消息,必然会有走投无路的妖怪先行回去,我们可先打听着,看他们在那边儿过得究竟怎么样。谁知道这一个妖主会不会和上两任一样,嗜血如麻,惨无人道,万一白费了几百年的道行……”
众狸子精一同倒吸一口冷气。
天光熹微,此时,阿洛也回来了,他在林中飞奔的身影尤其透出一股年轻朝气。
阿洛喜着红色,同上一任合欢树妖神一样,个性却被养的温润,毕竟南江汜和黄煜都是性情温厚的人,如此明显的反差,使他如同朝霞一般明艳。
众狸子精扎堆瞧着他将逮来的蛇虫鼠蛙一同扔进了棺材里,又给他们盖上埋好土,已经有年轻不懂事的小狸猫试探着跳上他的肩头去端详他,又去端详他埋的坑。
阿洛填上最后一把土,说:“好了,也算是还给你们了,来日若有缘相聚,希望我们会是朋友,别像今日一样斗的两败俱伤。”
阿洛像模像样行了礼,起身飞去追小鹿了,只余下一众狸子精在面面相觑,唏嘘不已。
第84章
阿洛和小鹿回到妖族的时候,南江汜正带领着群妖在后山开垦荒地,二人凑近些,看见南江汜正拿着锄头示范教学,说着:“看到没,是这么用的。”
小鹿不解,问道:“他在做什么?”
阿洛说:“师哥是想带着妖族囤积过冬的粮食,趁着天还没那么冷,有些菜地里还能长出来,我倒是疏忽了。”
他自己整日不用吃东西早已经习惯了,却忘了妖族不可缺少三餐。
南江汜看到了他,从人群中挤过来,“阿洛,妖王宫大门口囤了几袋粮食,你将它们分发下去,教大家种下去,只等来年的收成。小鹿,你更熟悉这里,问问谁还没有房子住,带领几个人去山上砍树,先将就盖几间出来,再囤点柴火越冬。”
阿洛急忙说:“我去盖房子比较合适,师哥你忘了,我会那个法诀?”
南江汜想了想,“也好,那我去分发粮食,你们两个商量着去忙吧,一定要在冬天来之前让大家都住进去。”
妖族地广人稀,荒野千里,至今为止,归来的族众不到千人,也是时候该建立起一些规矩来。至于是什么样的规矩,他还没有想好,他不喜欢神族的死板,也不喜欢魔族的混乱,生而为妖,就应该有妖族自己的规矩。
小鹿头还懵着就跟着阿洛走了,他做足了回来受处罚的准备,不成想回来只是做苦力的。
少宫坐在城墙头上,眼看着南江汜移步妖王宫大门,甩甩袖子,双手遮在嘴上,牟足了力气喊着让他们排队领粮食做种子,人声鼎沸,热闹非常,犹豫了片刻,她还是飞身而去,正落在南江汜头顶上的城墙上。
下面的人忙得热火朝天,挤在一起嬉笑打骂,少宫眼看着他们从早上的拘束和胆怯,到如今的亲密无间,她明白,这些归来的人以后再不会互相避而不见。
她知道,南江汜在建立一种秩序,一种从前人的身上继承下来,又从他这里衍生下去的秩序,这种秩序造就了他们如今的热烈氛围,造就了一个部族,一个国家。
但她同样知道,他们如今同心协力、满心激昂,并不妨碍之后的勾心斗角、互相算计,用尽最肮脏的手段,将对方踩踏下去。
但他们仍旧频繁的建立起秩序,最终又死于秩序,自古以来,六界皆是如此。
阿洛正忙着热火朝天盖房子的时候,一个人极为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了这里,之所以说他不合时宜,是因为他乃是一只鬼,他的神元明晃晃出现在妖界,看着实在是不合时宜。
因为少宫在妖族,索命鬼也早已不必再把守界门了,他法力强,责任重,成为了阿洛左右使唤的人。消息口耳相传,很快传到了阿洛耳朵里,远远飞来了只黄鹂鸟,扑闪两下翅膀,叽喳道:“妖神,有只鬼来我族了。”
阿洛起初以为是哪一只枉死的妖怪,毕竟如今地府也乱,鬼魂无处转生,他听到外面的消息想回家也未可知。
黄鹂鸟带路,阿洛急忙跑了过去,眼见来人一身黑衣黑裙,凌乱花白的发丝从兜帽里散落出来,一身的落魄潦草,脸上带着一路的风霜,但他的法力并不低,何至于如此落魄?他并不是一直寻常鬼。
阿洛行礼道:“在下阿洛,敢问来着何人,可是逃荒走错了路?”
那只鬼未做介绍,只说:“我来找少宫,我游荡于人间,听说她在这里。”
阿洛一愣,看了看远方的妖王宫——这里进了生面孔,少宫不可能不知道,可她怎么不过来呢?
“这位老先生我带你过去吧”,阿洛遣散了身边围着看热闹的人,“都去忙、去忙,先生这边走。”
离着王宫已经百米近了,排着领粮食的人从队尾开始小声议论起来,人未至,消息已经先传到了最前头,可少宫仍旧不为所动,阿洛心里打着鼓——这人到底该不该引进来?
终于到了城墙下头,阿洛已经从底下看到了少宫的脸,她的脸色铁青,阿洛心中忐忑,不知开口说什么,灵机一动看着面前正在分发粮食的南江汜,“师哥,这个人说要来找姐姐,你带他进去。”
阿洛不认识判官,南江汜却是认识的,随即放下手中的瓢,散散作了个揖,“大人里面请。”
阿洛心中一抖,心道这人果然不简单,师哥竟叫他“大人”?
南江汜领着判官往里走,一边小声同他说:“我不曾想地府里竟然还有人能逃出来,大人死里逃生已经很不容易,何苦又要过来寻她?大人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再回到鬼族重建地府呢?冥王之死少宫千钧一怒,你何苦让她看见你这个熟面孔心里不自在?”
南江汜已经停下了脚步,挡在他身前想劝说他回去。
判官一脸沧桑,坚定道:“我会回去,但在这之前,我必须先得到她的一个承诺,不管原因为何,我不想让鬼族再经历第二次这样的灾难。”
南江汜平静道:“她不会再去地府了,大人尽管放心去做,地府如今没了主人,唯大人马首是瞻。”
判官却笃定道:“她会,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会饶过了你们,但不会放过我鬼族,众鬼蚕食了冥王,你不了解她心中的恨。何况我们都算不上活着,只不过是一泡虚影而已,死了也不会流血,亦没有尸骨,说到底,其实比人类更低贱。”
南江汜知道劝说不过他,只得带着他继续往前走,“大人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就算是神魔两族也要受制于鬼族的生死簿,有谁敢不把鬼族放在眼里的?只是大人千里迢迢过来,只为了得到她一个承诺,实在是大可不必。大人活着,冥王却惨死,不管这背后原因为何,都难保不让人迁怒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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