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柱往对面倾斜的幅度越来越大,慕白心里正算计着,哪个位置是二人力量均衡的一点,天上就落下一个白色的影子,正落在那个稳固的点上,天柱堪堪维持住了平衡。
“甘棠,你怎么亲自来了?”
甘棠说:“天柱之危不是小事,我怎能不重视?”
慕白说:“可是你来了,我们三个现在谁都跑不了,是要活活耗死在这里吗?”
阿洛说:“谁看的书多?可知道有解的法子?”
对面二人迟迟没开口,慕白正要说:倒不如算算天柱塌了,能祸及到哪些土地,我们几个勉强撑着,让人先逃走再说。
甘棠忽然低声道:“怨气。”
阿洛抬高了嗓音,“什么?”
甘棠说:“怨气,打生桩,活人殉葬。足够的怨气可以镇压住一切的柱子。”
这下,换做慕白和阿洛不说话了。
慕白和阿洛想到了一起,他二人一个是妖一个是魔,身上的怨气指定比神仙重,何况甘棠现在有老婆还有个孩子,总不能让他去牺牲。
只是阿洛行动更迅速,他更无所顾忌,率先冲了进去,慕白几乎是下意识的,飞身而去,将阿洛撞飞了出去,这下所有的压力都压在了甘棠身上,力量失衡,天柱再也稳不住,三人只能看着它直挺挺往一边倒去,看着天色越来越黑,无尽的黑暗逐渐将三人吞噬。
黑沉的夜色里,一道金光划破了夜空,细长的身影映出了天柱庞大的身躯,无尽古老的文字与金色的符咒漂浮于夜空中,井然有序的将天柱围得严严实实,正是天书。
金光飞来的一边,雪白色的裙摆在风中飒飒作响,他的额上冷汗频频,眼神却坚定非常,来人正是南江汜。
甘棠倒吸一口凉气,南江汜这个命盘活着已属不易,如今一来,天书是再也不会绕过他了。
对天柱动用天书所受到的反噬非同小可,若是他撑不过去,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甘棠和阿洛正要出手,却见他身后忽然出现一个瘦弱的影子,坚定有力的在他身后推了一把,天书忽然间扩大了数十倍,绢面的文字好似悬浮于夜空的银河,将整个大千世界都照了进去,细碎的金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而那半死不活歪着的天柱,就像是凭空化作了空气、化作了泥土,随着天亮同黑暗一起消失了。
少宫收回天书,等南江汜转头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第94章
南江汜回到了山庄,提步爬上山,明明是扎实的踩在石阶上,却忽然脚下一空,石阶碎裂,差点跌入万丈深的悬崖,阿洛不知从何处现身将他捞了上去。
“师哥,你没事吧?”
南江汜看了看身后的悬崖,心神恍惚,“天要我死,我不得不死。”
“不会的”,阿洛说,“我不会让你死,姐姐也不会让你死的。”
南江汜无奈道:“只怕她已经是自顾不暇了。”
少宫纵使有千般本事,却唯独有一个禁忌,那就是万不可动用天书,而今遭受的反噬非同小可,天书将她紧紧困住,几道天雷劈下来,劈的她眼睛都睁不开,再回过神的时候,山脚的雪已经融化了大半了。
她趴在地上,感觉不到自己手臂的存在,四肢不听话的如同一个瘫子,费尽了力气,才让自己的五指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少宫手心运法,吸收雪山上的力量来为自己疗伤,以尽快恢复元气。
身体刚刚恢复,再睁开眼的时候,已不知是何年月,映入视线里的是满目葱绿,一片陌生的风景。
少宫趴在地上,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一只灰毛兔子跑来跳进她的视线里,露出黑漆漆的眼睛,脑袋上下晃动着,似乎正满心疑惑的观察她死了没有。
少宫眨了眨眼睛,将那好奇的兔子扫到一边,撑着双手爬起身,见对面封着天书的石洞已被长草铺满,少宫率先出手,将天书封死在了石洞里,石洞内裂开一个五指宽的口子,天书直落下去,被压在了山底深处。
少宫隔着万丈高的深山看了看底下压着的天书,垂头的时候看到那只兔子仍旧不肯走,翘着两只前腿儿站直了身来看她,觉得有灵气,干脆提起了它的耳朵飞去了木悦山庄。
南江汜近日挺倒霉的,天书应该是不方便现身直接弄死他,总是给他的生活安排了诸多致命的意外,搞得他现在连门都不敢出,总觉得下一秒就会出什么意外把他给带走了。
少宫进门的时候,南江汜正在给自己煎药,拿扇子扇着炉子,烟气淼淼。前几日在院子里被毒蛇咬了一口,飞来横祸,如今腿还瘸着。
见少宫进门之后,南江汜惊喜的站起身,眼睛都亮了,他心里想的是柔情缱绻,想的是可总算等到你来了,我要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才行,少宫却面不改色的过来,眼神冷的他往后退了一步。
见他往后退,少宫反而定住了脚步,冷声道:“过来。”
南江汜极不肯的,犹豫着过去了,换来左脸一个大耳光,非常清脆响亮的将他扇倒在地。
南江汜捂着脸,哎呦着说:“我这几日躲了又躲,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没有躲过你这一关。”
少宫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偷了天书还擅自动用,我不该打你么?”
“该,但能不能别打脸?”他揉了揉自己的脸,“看看是不是打歪了?”
少宫没理他,转身走了,南江汜迅速爬起身,在她身后解释,“当时情况紧急,我若是告诉你了你又要为难,倒不如我自己偷了的好。”
少宫没回他,直到进了门才扫他一眼,“天书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拿主意了?”
南江汜说:“我这几日够倒霉了,我怕我死在你前面……”
少宫冷冷看他一眼,南江汜便不说话了。良久,他才说:“你看我脸歪没歪?”
少宫说:“歪了,歪的跟个南瓜似的。”
南江汜:“……”
南江汜一把揪起跟在她脚边的兔子揉了又揉,“从哪儿抓来的?”
少宫没回他,南江汜便顺手丢进草丛里了,揪下几片叶子去喂它。
少宫看着他惨兮兮的模样,左脸又红又肿,五根手指印根根分明,忍不住道:“过来。”
南江汜抬头看她,“你还想打个对称吗?”
少宫:“……过来。”
南江汜垂着头过来了,少宫抬手,他猛地缩了下脖子,只是这次却没有挨上一巴掌,也没有听到清脆的响声,只感觉左脸又凉又痒的,再摸上去,也不疼了,红肿也消下去了。
南江汜笑嘻嘻道:“我就知道你不舍得。”
少宫说:“我看还是打轻了。去做点吃的。”
三碟小菜刚端上来的时候,少宫正在给二人斟酒,南江汜看了看满桌子的菜,忽然说:“做多了,阿洛不在还真有点不习惯,我们两个恐怕吃不上。”
少宫说:“阿洛已经可以撑起一片天了。”
南江汜接道:“心性没改,恐怕也改不了,还是一样容易相信人,不过还好小鹿鬼机灵,索命鬼见识也多,总不至于让他被蒙骗了的。阿洛长大了,师傅很后悔,说早知道他要走的是这条路,应该送去映司那里学本事的,就算没有甘棠那样的天赋,也总不会差到哪里去,他自己是教不出什么大出息的徒弟的。”
少宫端着酒盅和南江汜碰了一个,二人喝了一个,少宫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第一次喝酒是谁教的?”
南江汜问:“是谁?”
少宫说:“他的名字我已经不记得了,过去太久了,但我依稀记得他的脸。”
少宫又倒了一杯,声音低沉,“创世之初,那个时候还没有时间的概念,没有六界之分,没有轮回,只有日月星辰,这世上只有神。那个时候,天书还没有对我条条禁制,禁制都是后面一条条加上去的,那个时候我还是可以见人的,虽然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能见,放眼望去全是翠绿,直立行走的神仙十个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祖神告诉我,我的原身跌落山脚,是天书给了我它的灵我才重新活过来的,但我刚刚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雪山顶了。可能是沧海桑田,山脚已经化作了山顶也未可知。
“有一回我刚历完天劫,心中得意,坐在雪山上玩耍,山下走过一个和我模样一样的人,他自称是神,说我也是神,他说只有神才会长这个样子,说神是这个世界的主宰,神应该爱护弱小的生灵。他将我带入了他们那个神的圈子,我们互相结识,但我们分居各处,偶尔才联系。
“后来有一年发了大洪水,生灵涂炭,淹死者众,众神南下逃荒的时候我们又碰上了,他说了这事,我说,这有什么,你想要救,我帮你救回来便是了,于是用天书压下了洪水,将那些奄奄一息的灵物救了回来。”
后面的事,少宫不说南江汜也该猜到了。
少宫继续说:“天书可逆改乾坤,我们几个神,从未如此亲密过,我们一起喝酒,一起游山玩水,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因为当时的世界上只有我们几个长得像,像是猫能认出猫,狐狸能认出狐狸,我们既然长得一样,都是两条腿走路,都会说同样的话,自然也应该是同一种族。”
“他骗了你”,南江汜说。
少宫叹了口气,“是他们骗了我。他们说天书非同凡物,应该众神一同守护,才能共同为世间造福,不应该是我私自占有。我不肯,但我说不出为什么不肯,于是他们以为我心存私心,假装不再计较,继续做出和我很亲密的样子,直到趁我受天劫的时候将我绑了起来,拿匕首戳进了我的胸口。防人之心也是那个时候我才学会的,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天书就不肯我在世间逗留了。”
少宫说:“我日子过得无聊的时候,时常翻开天书看看,看这世间的趣事儿。人一旦有了防备之心,就会变成一个极其聪明的人,当然也会极其的冷血。那段日子我发现,人与人之间是有一些默认的规矩的,只是这规矩一天一变,没个定性,让人眼花缭乱,我的命太长,敌不过他们更变的速度,索性也就不再看了,所以仍有很多事是一直想不明白的。
“在我看来,两个人打仗,或者互相算计,输了的人会死,这没有什么好惋惜的。只是如今这世道,人终归是进化的太久了,生出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情绪,我到现在都不知道祖神想让我知道的怜悯到底是什么,但你们一个个的却如飞蛾扑火似的要扑上去,后来我隐约想明白了,或许这就是怜悯。”
又说:“或许我曾经也有的,只是人心里的热血只有那么一捧,一旦凉了就再也捂不热了。他们都想要天书,与我作对的人多过善待我的人。世人都爱赞美赤子之心,只不过因为他们都没有,这世上大多都是心性平常的凡人,能仅凭着一腔热血就冲进火光里只身赴死的终归是少数,他们心里的那点儿热血,终归还是被浇透了。”
“世间之人皆人手捧着一盆冷水,有几个想着可以去添一把柴?”
不知何时,天色已经逐渐黑沉下去,南江汜说:“你不需要明白那么多,我明白就够了,大不了我们不和他们玩儿了。”
少宫一笑,觉得他这话像哄小孩子。
“当我奋不顾身去救阿洛的时候,我就明白,我没法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就像没法眼睁睁看着你们死去,我是一定要救活他的。英雄皆是为了心中的理想而战斗,虽然后人总是证实了,他们的理想终归化成泡沫。而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为了那几个还在乎的人。只是他们身上的担子太重了。
“见证过太多的历史,我没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世上将不再有战争、逃荒和霸凌,就像日出与日落,经历过短暂的和煦东升,终归还是要西沉下去。”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寂静中,南方忽然射过来一道刺眼的白光,地面轰轰作响,少宫一揪南江汜的衣领子,刚跳出去,凉亭就塌了。
刚黑下去的天像被人猛烈撕开一道口子,裂口越来越多,里面是白天,外面是黑夜,白天与黑夜胡乱交替在天上出现。
裂口的中心,缓缓浮上一个金色的小点,少宫远远看到,雪山已经坍塌了……
第95章
天书的动作实在太快,撕开天地如同裂帛一般,山石都来不及晃动,就已经变成了尘土。天空上的裂口里,泄出一些五彩流光的东西,随风微扬,与地上扬起的尘土杂糅在一起,竟显出了优美之态。
“动作可真快”,少宫说,“我并没有十成的把握。”
她正要走,南江汜从身侧抱住她,“带我一起去,别留下我一个人。”
少宫看着他,见南江汜眼神忧伤而坚定,忍不住深深吻了下他的侧脸。
九重天已经开始往下掉落石块,天上众神纷纷扬扬飞落而下,甘棠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搂着昭韫,昭韫不死心的将自己的生命石扔进了天光之下,未来得及施法,眨眼就被碾成了灰尘。再厚的福气都失去了它的用处。
众神各施其力,不见丝毫作用,裂口仍旧越来越大,他们一边看着天空,一边寻找越来越狭小的落脚处,以求能多活一时片刻。人群已经愈加混乱,混乱的逃生中死伤者众,断胳膊断腿的亦是大有人在。
阿洛带着小鹿和索命鬼跟在慕白身后,只听到慕白说:“百年之期,这么快就到了吗?”
天魔化作了原身,挡在几人身前,又迅速被慕白制止,阿洛走上前,说:“没有用的,该来的躲不过。临别之前,我想去见一见师傅。”
说着,挤在人群中寻找起来,小鹿与索命鬼迅速跟了上去。
天上的裂口越来越大,远远看去如同群花绽放,流光溢彩的花粉簌簌而下,只是所过之处皆灰飞烟灭,美丽而可怖。
几个神仙不死心的要跑过去捉住天书,想改变这灭世的宿命,而天书只需将他们头顶上的黑夜撕开一块,那几位勇士瞬间就变成了灰尘,连鲜红色的血气都看不见。
众人躲了又躲,黑暗越来越小,裂口已经波及到了山庄,少宫揽着南江汜一飞而出,将他往映司身前一扔,映司明白了她的意思,紧紧固住了他的双臂,南江汜失控喊道:“少宫!”
下一刻被映司制服在地。
少宫双手一挥,瞬间天光大亮,人人皆挡着眼睛吓得瘫倒在地,片刻之后才发觉,自己并没有化成灰飞,只不过这世间眨眼已成白昼而已。
少宫手握天书,天书徐徐展开,金光盖满了大地,躺在地上的人从未如此近距离的见过天书,似乎伸手就可以触摸到,而正是因为离得近他们才看得清,上面的文字早就已经空了。
文字是细碎的星尘,飞扬而上,杂乱的变换着位置,地面上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唯有南江汜被映司制服在地,痛苦的乞求着,“我求你,我求你放开我。”
少宫这辈子,除了历劫的时候,还从未动用过如此十成的法力,再加上反噬的力量,额上的冷汗都出来了。她知道,自己只能尽全力才能与天书一搏,她仍能感觉到自己与天书血脉相连,而要保持一颗不被它影响的冷硬心肠并不容易。
一盏茶之后,文字重新布置在绢面上,天书也化作了寻常大小,飘逸的在空中飞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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