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骄撑着下巴看向窗户熟悉的四季常绿叶,嘴角噙着笑意:“祖国地域宽广, 从最北处到最南边,可是差不多五十个纬度。”
从南方的海域到最北边的小村子。
从那边的大雪纷飞,到这边的四季如春。
游鹤鸣微怔,薄唇上扬, 眼睛很亮。
这时候的车窗是能打开的,盛骄略微挑眉,把车窗唰地一下打开来。
山丘上的风被火车吹跑、刮在脸上。
游鹤鸣额前的发丝被风吹乱, 他侧目看向盛骄。
盛骄的头发也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眼底带着笑意, 撑着下巴, 姿态随意。
她伸出手去,抓住了风。
游鹤鸣久久不语, 盛骄眼睛总是很亮,带着力量的平稳和澎湃, 她勾着嘴角:“不想来抓住风吗?”
山风呼啸,火车轰鸣。
游鹤鸣也学着她的样子, 朝窗外伸出了手。
丘陵上的风来自同一个地方, 同一个方向。
指尖滚烫, 掌心似乎握住了一团风。
从指缝中溜过去,一路吹到心底里。
*
这座城和宛东镇迥然不同, 绿植铺遍这块土地,满眼都是筒子楼和骑楼。
复古的中式建筑和从未见过的西式建筑凑在一起,难怪被称作“穿西装,戴斗笠”。
一下车之后,他们就拿着介绍信去了最大的群众旅社中。开了两个房间,一人一个。
房间里该有的都有,大床还有洗漱间,可比之前在北京舒服多了。
盛骄把东西放下,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开始往外面走去。
罕见地有些急迫。
游鹤鸣跟着她一路低头前行。
盛骄拿着地图,垂眸思考了片刻,这才重新找到路。
从某个巷子里穿过去,看见了一座小教堂。
教堂很小,也很空旷,破碎的花窗、被撕毁的油画、满是蜘蛛网的门板角落。
盛骄站在这座建筑的前面,仰头朝上看,那被撞碎的避雷针倒塌,斜挂在顶部。
她仰得用力,像注视着顶部,又像是随意看上两眼。
光晕透过层层玻璃,下颌和颈部倒成了一条线,半边阴影半边光影之中。
美得像是这教堂里的油画。
游鹤鸣问她:“怎么了?”
盛骄说:“只是随便看看。”
她说着随便看,却又信步往后面走去,姿态闲适,任意东西。
游鹤鸣只能跟在她后面,两人从建筑后面拐到更里面的位置,却见盛骄一脚踩在教堂半截后门上,从破洞里面翻了进去。
姿势娴熟又帅气,干净利落。
游鹤鸣兀地睁大眼睛,左右看了两眼,连忙跟着她一起,三两步跨上围栏翻进去:“你做什么?”
盛骄说:“别紧张,这周围没什么人。”
“没什么人?”游鹤鸣指了指那角落搭着的木桥,“这附近的小孩都会钻进来玩吧。”
盛骄轻笑了两声,说道:“那我们也进来玩不就好了。”
游鹤鸣嘴角抿直:“你是小孩子吗?”
盛骄耸肩:“谁管得着我?”
游鹤鸣想说些什么,却见盛骄熟练地进了某个房间,他问她:“你对这里很熟悉吗?”
盛骄正要开口,却站直在原地,她看着这破旧的房间,心底却陷入一片荒芜之中。
“怎么了?”
盛骄眉间轻皱,又荡平,转身往外面走去:“没什么,再去几个地方。”
她推门出去,敞开着门径直往前走。
游鹤鸣在后面把吱呀乱叫的破旧木门阖上,快步跟上去。
他能感受到盛骄现在心情不好,浑身散发着不悦的气息。
一向好看的疏朗眉眼也下压,抿直红唇。
眼神平静,但像是掩盖住汹涌的波澜,更像是在等待一种既定的结局。
盛骄确实心情不佳,尤其是站在这处小骑楼下面,没看见那棵熟悉的荔枝树的时候。
在瞬间,心绪起伏到了一个临界点。
她从出生的时候家境就极好,都说富不过三代,但她可是把财富又往上托了托,达到一个不可比拟的程度。
可没有任何一个家族的财富是莫名得到的,所有的财富都要经过漫长的积累。
在时局动荡的时候选择蛰伏,在风头来到的时候,迎风而上。
这就是盛骄接受的教育。
也是她的本能。
她在院子外面站了太长的时间,久到院子里有人注意到了她。
正在换洗衣物的大妈带着这边的软语:“同志,你找谁啊?”
盛骄恍惚笑了一下,摇头:“不找谁。”说完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大妈也没在意,只以为是谁路过,她蹲在一旁把手上的衣服给洗了。
游鹤鸣抿直嘴角,快步上前抓住盛骄的手臂:“盛骄?”
盛骄眉眼沉静,面无表情看向他。
游鹤鸣握着手上那支在轻颤的手臂,他再次轻喊:“盛骄?”
越到南方时,气温就越高,到了这边,最外面的大衣竟然也是用不着的。
只穿着棉衣就够了,棉服柔软,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游鹤鸣缝的。
游鹤鸣的缝纫技术越来越好,针线细密无比,尤其是做出盛骄随口说出的那些东西,还分毫不好。
盛骄喜欢保暖又不臃肿的衣服,不可以紧紧挨着脖子,要露出自己的脖子,偏偏还要戴围巾。
浅白色的围巾扬起一个弧度,游鹤鸣这才发现,盛骄的头发也长长了。
乌黑的长发随意飘扬,凌乱又无序。
搭在额前的发丝挡住了眼里的那些晦涩和沉思。
盛骄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后眼里深意褪去:“走吧。”
“莫名其妙站在路中间对视做什么。”
很像她以前投资的电视剧,里面总是有这样的无聊剧情。
她不懂为什么小年轻们都喜欢看这种毫无逻辑的影视作品,但这并不妨碍她投资赚钱。
尤其是这种一本万利的投资,最得她的喜欢。
游鹤鸣缓缓松开手,凤眼轻颤:“嗯。”
他只是陪在盛骄旁边,绕着这座城慢悠悠地走着。
盛骄伸手抓了抓头发,也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如果两个人出现在同一个时空里,确实是一种奇怪的悖论。
良久,盛骄整理好思绪,问他:“想不想吃这边的特色?”
“味道和你做的包子完全不一样。”
游鹤鸣眉眼微动,没问她为什么知道这边的味道。
但他问了也没关系,或者猜到了也没关系。
盛骄从来没有掩饰过。
街道上人来人往,戴着草帽推着单车的青年纷纷走入饭店里,里面早就坐满了等着吃早茶的人。
季华这里远比宛东镇繁华,甚至比省城更为热闹。
明明是忙着上工劳动的时候,还有大批的人在饭店里闲聊,享受着早茶。
盛骄看了眼桌上的东西,和她以前吃的也差不多,也许是经典永流传吧。
她随意点了几样自己喜欢的,又问:“你想吃什么?”
游鹤鸣看向那笼子里的菜式,精致又小巧,他都叫不出名字来。
只是他已经没了那种窘迫之感,坦然说道:“我都不认识,你来就好。”
盛骄说他:“总得有个偏好吧。”
“比如我现在想吃虾,看到有虾的东西都会点一份,至少能保证这桌菜上有一样我喜欢吃的。”
都说掌权者不要过多的暴露自己的喜好,容易被人陷害,或者是抓住把柄。
但轮得到盛骄点菜的场合极少,而且她也不常在外面吃太多东西。
而且,如果身边一个能分享喜好的人都没有,每个人都需要防着,那会过得很累。
现在盛骄不想那么累。谁现在还会这样在意一个小小的盛骄啊?
早就不是过去那种喝杯酒都要晃一晃,掂量着里面是不是加了东西的时候了。
游鹤鸣看了眼她点的虾饺,说道:“我也喜欢吃这个。”
盛骄睨了他一眼:“你吃过吗?”
没吃过就说自己喜欢。
游鹤鸣说:“这不妨碍我想喜欢。”
他可以从今天开始喜欢吃虾肉,反正他以前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
尤其是他确实喜欢看到虾。
从那天晚上的面上浮着虾皮的时候,他开始对这种食物抱有好感。
盛骄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随便你。”
盛骄只以为他是没尝过太多好吃的,还没找到自己钟情的食物。
虾饺晶莹剔透,外面的褶子都不多不少,精致得像是一种艺术品。
游鹤鸣觉得这样的生活和自己格格不入,像是两个世界。
盛骄毫不客气一口一个,全然没有细嚼慢咽的想法。
她嘴里含着半截虾肉,问他:“干嘛?你怎么不吃?”
游鹤鸣从刚刚那种恍惚中回过神来,伸筷子夹过虾饺。
味道鲜嫩细腻,和以往吃过的水饺太不一样了。
吃完以后,盛骄像是缓过来了,来到旅社里面打电话:“章老爷子,我们到南粤啦,给你报个平安。”
章老爷子坐在椅子上,烤着火炉,哼笑一声:“大冬天的,跑那么老远去,也不晓得你哪来的经历折腾。”
盛骄很是赞许地点头:“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
章老爷子又是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隔了一个电话和一小段距离,游鹤鸣也能听到章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
章老爷子掏出自己的本子来,举在眼前和她报:“我给好几个老朋友打过电话了,还有好多学生也在这边,现在那个李永新在社区医院里面,地址是......”
盛骄连连点头,语气诚恳地夸他:“还好有我们老爷子在这里,不然我可真是两眼一抹黑啊。”
章老爷子翘着嘴角,很是得意。
“这就是徒弟和学生遍布大江南北的作用,你个小丫头不晓得吧,书就不读,学也不上,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这老爷子说三句话就离不开挖苦盛骄,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非要跑那么远地方去。
人生地不熟的。
盛骄摸着下巴,也没恼,只是随意撑在一旁的桌子上笑:“老爷子,最近身体怎么样啊?”
章老爷子停下话茬,说道:“咋了,我老头子很健康,比你那破身子还健康呢。”
盛骄语气漫不经心:“那我怎么还听到煤炭吹风的声音?”
类似于用电吹风往煤炭顶上吹风,给煤炭吹燃吹大的声音。
声音很响,也很特别。
老爷子没想到这丫头耳朵这么尖,连忙遮盖般把自己的椅子拖远一点:“你听啥呢?没有。”
椅子发出一声长长的拖拽之声,很是嘈杂。
盛骄点头:“那就是我听错了咯?”
她又说道:“老爷子既然不冷,那就把窗户打开呗。”
章老爷子不乐意了:“我为什么要开窗?这大冷天的凭什么开窗。”
盛骄站直了身子,语气也认真了些:“那你烤火的时候没开窗?”
没出片刻,她又恢复自己不着调的声音:“不晓得哪里的老爷子,读了书也不晓得二氧化碳是要流通的。”
“这读书的,比没读书的还不如呢。”
老爷子自知理亏,没敢吭声。
盛骄就惦着这点继续说道:“还身体好呢,一点风都吹不得了,比不得我们年轻人年轻力壮,身体壮实得跟小牛犊一样。”
“老了,就是比不了了啊,比不过哦。”
章老爷子哪里受得了这个挖苦劲,立马起身大步走过去打开窗户,北风呼啸。
他吃了一嘴的雪渣子,回来说道:“我现在就通风,肯定比你身子好使。”
盛骄嘴角带着笑:“身体倍儿壮实的老爷子,睡觉的时候肯定也不会烤着火炉,还紧闭窗户的吧。”
章老爷子涨红着脸:“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和鹤鸣小子说话。”
盛骄故意气他:“你想和游鹤鸣说话我就让你去说话啊。”
把老爷子气得不行,她又乐颠颠地:“好吧好吧,我让游鹤鸣过来和你说。”
盛骄嘴角憋着笑意,把电话递给了游鹤鸣。
游鹤鸣没她这样的脾气,很是温和地和老爷子说话:“章爷爷。”
章老爷子一听游鹤鸣的声音,也不气了,声音也缓和下来,有些气鼓鼓地和他告状:“鹤鸣,你快管管她啊,小丫头都要无法无天了。”
游鹤鸣偷偷看了眼盛骄,女人姿态随意,倚靠在电话边上,还从口袋里拿了颗放入嘴里,此时嘴角带笑看向自己,眉梢上扬,眼神极具侵略性和力量感。
年轻人低声道:“我也没法子啊。”
这一老一少对着电话沉默不语,最后老爷子低咳了两声,绕开这个话题:“算了算了,我们说点别的。”
游鹤鸣顺势问道:“章爷爷,你感冒咳嗽了吗?”
章老爷子说:“没呢,这风太大了,给我呛的。”
游鹤鸣嘴角噙着笑意:“你把窗户关一点吧,只是屋里面烧着煤炭的时候,不能是紧闭的状态,必须要通风。”
“盛骄......”他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有些小心翼翼,低声咳了一下,“她也只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家,二氧化碳过渡被毒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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